霓虹燈在窗外織就一張光怪陸離的網，柳青斜倚在真皮轉椅上，纖纖玉指劃過手機屏幕。直播間里飄滿“女神““絕色“的彈幕，她卻只盯著那個名為“秦“的空白頭像——像團墨汁滴在宣紙上，在滿屏花花綠綠的ID中顯得格外刺目。

“感謝‘秦’哥哥的游艇！“她故意將尾音拖得纏綿，指尖輕撫鎖骨間新貼的蝴蝶紋身。這是今晚第七次念出這個名字，每次都有大額打賞緊隨其后。手機屏幕映出她精心描繪的眉眼：黛色遠山眉用眉粉反復暈染過，眼尾綴著細碎金箔，唇色是今年最流行的珊瑚霧，像春日里將融未融的桃花雪。

手機突然震動，私信提示音驚得她指尖一顫。屏幕上跳動著簡短兩行字，每個標點都透著疏離：“若肯給微信，轉你一千。同意即再轉一千。“

柳青輕笑出聲，涂著珊瑚色唇膏的唇角揚起譏誚的弧度。這種套路她見得多了，先用金錢開路，再要挾線下見面。可當她點進對方頭像，指尖卻突然凝住——朋友圈空空如也，唯有簽名欄寫著個遒勁的“秦“字，力透紙背的筆鋒像要把屏幕刺穿，末尾的頓筆處還洇著墨漬，仿佛是臨終之人蘸著血寫的絕筆。

轉賬提示音驟然響起時，她正漫不經心地把玩著發梢。一千元，竟真轉了過來。手機屏幕映出她驟然收縮的瞳孔，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漣漪從虹膜深處一圈圈蕩開。

“叮咚“——微信好友申請緊隨其后，附言簡潔得令人心驚：“同意即再轉一千。“柳青咬著唇瓣點擊通過，看著對方秒轉的紅包，忽然覺得指尖發燙。這個叫“秦“的男人，究竟在玩什么把戲？

“柳青小姐？“清冷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驚得她險些摔了手機。那聲音像是玉石相擊，又似寒泉過石，帶著令人戰栗的穿透力，仿佛能順著電磁波鉆進耳膜，“現在方便見面嗎？我在新城國際1801等您。“

柳青握著化妝鏡的手突然收緊，指尖在鏡面上留下月牙形的凹痕。鏡中倒映著她此刻的模樣：珍珠色吊帶裙滑落肩頭，露出大片雪膚；精心打理過的卷發垂至腰際，發梢還沾著亮片；耳垂上的水晶吊墜隨著呼吸輕輕晃動，在鎖骨投下細碎光斑。這樣的妝容，足夠讓任何男人神魂顛倒。

的士停在新城國際樓下時，柳青忽然按住狂跳的心口。她從包里翻出香水，對著脖頸噴了三下。鳶尾花與琥珀的香氣在密閉空間炸開，像極了情欲綻放的味道。司機從后視鏡里偷瞄她，被她回眸一笑晃得差點撞上路燈。

電梯上行時，她對著鏡面補妝。唇釉在唇瓣洇開，像剛飲過血的玫瑰。數字跳到18樓時，她忽然想起直播間里那些瘋狂的彈幕：“姐姐殺我！““這腰是能要人命的！“此刻卻都化作虛無，只剩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1801室的門開時，她看見滿室慘白。白墻、白沙發、白水晶燈，連那個男人都裹著雪色睡袍，仿佛要與月光融為一體。他背對著落地窗而立，頎長身影被月光切割成兩半，一半在人間，一半在幽冥。

“秦先生？“她故意讓高跟鞋在瓷磚上敲出清脆聲響，眼波流轉間瞥見對方轉身時的面容。那是一張令人屏息的臉，眉如遠山含黛，目似寒星墜月，鼻梁挺直得像是用玉雕成。可最令人心悸的，是他左眼尾那顆朱砂痣，像一滴未干的血，又似前世的淚。

“柳青小姐果然國色天香。“他唇角微揚，指尖推過一疊鈔票。百元大鈔在玻璃茶幾上堆成小山，紅得刺目，“我問你答，一題千金。“

柳青數著錢笑出聲，笑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脆：“秦先生莫不是把我當三歲孩童？這種問題，我答到天亮都能——“

“你父親是農民，母親早逝，弟弟體弱多病。“他忽然開口，聲音清冷如玉碎冰河。柳青手中鈔票“嘩啦“散落一地，她猛地抬頭，看見對方眸中泛起漣漪，像是看穿了她的靈魂。那些深埋在記憶里的畫面突然復活：母親咳血的白帕子，父親佝僂著背在田間勞作的身影，弟弟蒼白著臉啃饅頭的樣子。

秦朗俯身拾錢時，白綾束發垂落肩頭，露出后頸猙獰的疤痕。那疤痕蜿蜒如蜈蚣，從后頸一直延伸到睡袍領口，粉色的新肉與周圍膚色形成鮮明對比，看得柳青心頭劇震。她忽然想起直播間里有個土豪粉絲說過的話：“真正有錢人身上，都帶著見不得光的傷。“

“三年。“他直起身，指尖夾著張支票輕輕搖晃。支票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像是冥幣，“讀金庸百遍，練武三年，不沾紅塵。若你做到……“他忽然輕笑，驚得柳青呼吸一窒。那笑聲太輕太淺，像是風中即將散去的蒲公英，“我便許你一個未來。“

柳青接過支票時，指尖觸到他微涼的掌心。那溫度像是毒蛇的信子，又似寒冬的初雪，讓她不由自主地戰栗。她望著支票上龍飛鳳舞的簽名——“秦朗“，忽然想起直播間里那些瘋狂的打賞，想起他蒙眼示范武藝時翻飛的白綾，想起此刻滿室令人窒息的白色。

“為什么是我？“她聽見自己聲音發顫，像是飄在風中的柳絮。這個問題在舌尖打轉千百遍，終于脫口而出。

秦朗轉身望向落地窗外的萬家燈火，白袍被夜風鼓起，恍若隨時會乘風歸去的謫仙。他伸手推開窗，夜風灌進來，掀起滿室白紗。柳青看見他喉結滾動，聲音混著風聲傳來：“因為你的眼睛里，有我想撲滅的火。“

柳青突然笑了。她踏著滿地月光走近，高跟鞋敲在瓷磚上像是心跳：“秦先生可知，我這雙眼睛最會騙人？“她踮起腳尖，呵氣如蘭，“您要的火，怕是會燒了自己。“

秦朗垂眸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他忽然伸手，指尖輕撫過她眼尾的亮片，動作溫柔得像是觸碰珍寶。柳青渾身僵住，聞見他袖中傳來的藥香，混著雪松與苦艾的味道。

“我本就是從地獄爬出來的人。“他收回手，指尖沾著細碎金箔，“再多燒一場，又有何妨？“

窗外忽然炸開煙花，明滅的光影映在兩人臉上。柳青看見他眸中閃過什么，快得像是流星墜落。她忽然伸手抓住他袖口，絲綢面料從指縫溜走，只抓到滿手涼意。

“秦先生可知，“她聽見自己說，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您這滿室白色，像極了靈堂？“

秦朗終于大笑出聲。那笑聲驚飛了窗外棲鳥，震得水晶燈叮咚作響。他轉身時白袍翻飛，露出腕間檀木佛珠，與后頸的疤痕形成詭異和諧。

“柳青小姐好眼力。“他推開門，夜風卷著滿地鈔票翻飛，“這確實是我為自己準備的葬身之地。“

柳青跟著他走到露臺，看見滿城燈火如星子墜落。她忽然想起直播間里那個叫“秦“的ID，想起那些沒有情感的打賞，想起此刻站在身邊的這個男人——他像霧像雨又像風，唯獨不像活人。

“怕了？“他忽然問，聲音混著風聲。

柳青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銀杏葉，葉脈在掌心硌出紅痕：“秦先生可知，我柳青從來不知怕字怎么寫？“她將銀杏葉別在他耳后，金黃葉片襯得他膚色愈發蒼白，“倒是您這滿身傷痕，讓我很感興趣呢。“

秦朗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頭。他眸色忽然轉深，像是要把人吸進去：“柳青，有些火不能碰。“

“可我已經燒起來了。“她踮腳貼近他耳畔，嗅到更濃的藥香，“從您轉第一筆錢開始，從您問第一個問題開始，從您……“她忽然咬住他耳垂，感覺他渾身劇震，“從您讓我看見這滿室白色開始。“

秦朗猛地推開她，她踉蹌著撞上欄桿，卻笑得更歡。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與她笑聲纏在一處，像首詭異的夜曲。

“滾。“他背過身去，白袍獵獵如旗，“明日此時，我要看到你讀《書劍恩仇錄》的批注。“

柳青理著亂發下樓，在電梯鏡面看見自己唇角沾著血——不知是咬破了唇還是他的。她忽然想起秦朗耳后的銀杏葉，此刻該已凋零了吧？就像他們這場荒唐的相遇，注定要湮滅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可她不知道的是，此刻1801室的露臺上，秦朗正捏著那片銀杏葉，葉脈間滲出暗紅血跡。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漏下幾粒血珠，在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少爺，該吃藥了。“老管家捧著藥碗出現，青瓷碗沿還冒著熱氣。

秦朗接過藥碗一飲而盡，苦澀在舌尖炸開。他望著柳青乘坐的出租車消失在街角，忽然開口：“陳伯，你說人死后真的有靈魂嗎？“

老管家渾身一震，手中托盤“咣當“落地。他看著自家少爺浸在月光里的側臉，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雪夜——夫人抱著襁褓中的嬰兒跪在秦家大宅前，身后是熊熊燃燒的汽車，丈夫的尸體在火中扭曲變形。

“少爺……“老管家老淚縱橫，“您又看見夫人了？“

秦朗不答話，只是將銀杏葉按在心口。那里跳動著的心臟，每一下都像在擂鼓。他忽然想起柳青的眼睛，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此刻是否也盛滿了月光？

柳青坐在出租車后座，數著秦朗給的支票。鈔票在指間沙沙作響，像是秋日的私語。司機從后視鏡里偷瞄她，被她回眸一笑晃得差點撞上護欄。

“姑娘，去哪兒啊？“司機咽著口水問。

“去城西墓園。“柳青忽然說。

司機猛踩剎車，輪胎在地面劃出刺耳聲響：“大半夜的……姑娘別開玩笑！“

“我母親葬在那里。“柳青望著窗外飛逝的燈火，忽然想起秦朗后頸的疤痕，“我想告訴她，今天遇到個怪人。“

出租車最終停在墓園門口。柳青踩著高跟鞋踏進夜色，露水瞬間浸濕了絲襪。她找到母親墓碑時，發現上面擺著新鮮白菊，花瓣上還凝著水珠。

“媽，您也來看我笑話？“她撫著墓碑上泛黃的照片，忽然想起秦朗書房里那幅未完成的丹青——也是白菊，只是筆鋒凌厲，像是用血畫的。

夜風忽然送來檀香味，混著秦朗身上的藥香。柳青猛地回頭，卻只看見滿園墓碑在月光下矗立，像沉默的守靈人。

“媽，我是不是瘋了？“她忽然對著空氣發問，“居然覺得那個瘋子像您畫像里的父親。“

照片里的母親永遠定格在二十八歲，眉眼與柳青有七分相似。柳青忽然想起秦朗看她的眼神，那眼神穿過她，像是看著另一個人。

“您當年是不是也這樣看過爸？“她將支票壓在墓碑前，鈔票被夜風吹得嘩嘩作響，“用您的命，換他的生？“

遠處傳來狼嚎，柳青卻笑出聲。她踩著滿地月光離開墓園，高跟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聲響。身后，母親墓碑前的白菊忽然無風自動，花瓣紛紛揚揚，像是下了一場雪。

秦朗站在1801室露臺，看著柳青坐的出租車消失在街角。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漏下幾粒血珠，在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少爺！“老管家驚呼著要上前，卻被他抬手制止。

“陳伯，你記得嗎？“秦朗望著掌心血珠，忽然輕笑，“二十年前，也是這樣的月夜。“

老管家渾身劇震。他永遠忘不了那個雪夜——夫人抱著襁褓中的嬰兒跪在秦家大宅前，身后是熊熊燃燒的汽車，丈夫的尸體在火中扭曲變形。夫人將嬰兒塞進他懷里，轉身沖進火海時，耳后別著朵白菊。

“少爺，該歇息了。“老管家抹著淚說。

秦朗卻轉身走進書房，從保險柜取出一幅泛黃的畫像。畫中女子穿著民國旗袍，眉眼與柳青有七分相似，耳后別著朵白菊。

“媽，我找到她了。“秦朗撫著畫中人的臉，忽然將銀杏葉按在畫像胸口，“您放心，我會護她周全。“

窗外忽然炸開煙花，秦朗卻像沒聽見似的。他打開金庸全集，指尖撫過批注——那是母親的字跡，娟秀小楷寫著：“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柳青回到出租屋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她將支票壓在枕頭下，忽然摸到本泛黃的《書劍恩仇錄》。書頁間夾著張字條，是秦朗的字跡：“明日此時，我要看到你讀此書的批注。“

她忽然笑出聲，笑著笑著卻落下淚來。書頁間飄落一片銀杏葉，葉脈間用朱砂寫著：“青兒，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