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宗祠的青磚地上積著薄霜，柳青握著桃木劍踏過門檻時，檐角銅鈴突然集體炸響。秦昭立在祖宗牌位前，香爐里插著三炷線香，青煙裊裊升起，在半空凝成個模糊的人形。
“你果然來了。“他忽然輕笑，指尖拂過紫檀供桌，“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柳青的繡花鞋跟在青磚上敲出清越回響，劍穗掃過供桌時，驚落了秦朗的靈位。玉制牌位墜地時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露出藏在底座里的泛黃信箋。
“十年前今日，晚秋姐就是在這里咽氣的。“秦昭忽然逼近，呼吸噴灑在她耳畔，“她至死都攥著你的胎發，說下輩子要投胎到平常人家。“
柳青的手指劇烈顫抖，幾乎打不開信箋。那是秦朗的筆跡，墨跡洇透紙背：“若薇，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大概已在黃泉路上走了半程。十年前我放棄科研，本該隨晚秋而去，可你眼尾的金箔總讓我看見她當年的模樣……“
香爐突然炸開，火星濺上柳青的裙擺。她踉蹌著后退，后腰撞上供桌，供品瓜果嘩啦墜地，露出藏在底下的青銅匣。匣蓋彈開的剎那，滿室白梅香洶涌而出，里面靜靜躺著件大紅嫁衣，金線繡著并蒂蓮，正是秦朗為林晚秋準備的嫁衣。
“你穿應當合身。“秦昭忽然執起她一縷長發，眸色幽深如古井，“我哥臨終前交代，若你今日肯穿這嫁衣拜堂，秦氏百年基業便歸你所有。“
柳青突然笑起來，笑聲驚飛了梁間筑巢的燕子。她想起初見秦朗那夜，他也是這樣站在月光里，白袍翻飛如謫仙，卻不知自己早已墜入紅塵煉獄。此刻看著鏡中身著嫁衣的自己，她終于明白秦朗為何總在她眼尾描金箔——那是他給林晚秋的承諾，卻陰差陽錯成了她的枷鎖。
“秦先生可知，我為何總愛站在這里？“她忽然開口，指尖撫過供桌上的并蒂蓮燭臺，“因為站在高處看人間，愛恨嗔癡都成了笑話。“話音未落，她揮劍斬斷滿室紅綢，桃木劍卻斷成兩截。
秦昭輕而易舉地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驚人：“你以為我哥當真愛你？他不過是在你身上找晚秋姐的影子！“他忽然從懷中掏出把匕首，刀鋒映著閃電寒光，“就像你母親，那個卑賤的舞女，到死都以為自己嫁給了愛情……“
柳青的血液瞬間凝固。她想起母親臨終前攥著她的手說的那句“情字最是穿腸毒“，想起秦朗書房里那些泛黃的情書，想起武館地下室藏著的那箱嫁衣。此刻看著秦昭猙獰的面容，她忽然明白秦朗為何總愛喚她“若薇“——那是林晚秋的閨名，也是他此生未竟的執念。
“你胡說！“她揮劍劈向秦昭，桃木劍卻斷成兩截。秦昭輕而易舉地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驚人：“我胡說？那你可知，你母親原是百樂門的頭牌？可知她用墮胎藥害死晚秋姐時，正懷著你的孿生姐姐？“
雨聲突然變得很遙遠，柳青聽見自己血管里血液奔涌的轟鳴。她恍惚看見十二歲那年，母親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衫，抱著書包站在秦公館雕花鐵門外。
“我叫沈若薇。“母親咳著血將玉佩塞進她掌心，“他們說我爹是瘋子，可我會背《唐詩三百首》，會彈《月光奏鳴曲》，我……“
“滾！“秦昭當胸一腳將她踹進雪堆里，翡翠煙桿敲在她額角，“秦家的血脈不容玷污！“
記憶與現實重疊的瞬間，柳青突然笑出聲來。她想起初見秦朗那夜，他也是這樣站在月光里，白袍翻飛如謫仙，卻不知自己早已墜入紅塵煉獄。此刻看著秦昭扭曲的面容，她忽然明白秦朗為何總愛在她手背畫圈——那是他在描摹林晚秋掌心的朱砂痣，也是他此生無法觸及的月光。
“秦先生今日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她抹去臉上不知何時落下的淚，指尖染著墨色，“讓我知道自己是孽種，還是讓我把武館還給你？“
秦昭忽然斂了笑意，從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我要你以秦家大小姐的身份，出席下周的祭祖大典。“他指尖敲著文件封面，柳青瞥見“親子鑒定書“幾個燙金大字。
“你不想知道，你爹為何在遺囑里加那條特別條款？“秦昭忽然打斷她，指尖點著協議末頁，“若你拒絕，所有財產將捐給慈善機構，包括武館。“
柳青的手指陡然收緊。她想起秦朗彌留之際，曾在她掌心寫下個“忍“字，說等她參透這個字，便知該如何抉擇。此刻看著秦昭志在必得的眼神，她忽然明白那個“忍“字背后，藏著多少未說出口的秘密。
“我憑什么信你？“她聽見自己聲音發顫，像飄在風中的柳絮。
秦昭忽然從懷中掏出枚玉佩，羊脂白玉雕成并蒂蓮，正是秦朗常把玩的那枚。“這是晚秋姐的遺物。“他指尖撫過蓮心，“我哥說，等找到能托付的人，就把這個交給她。“
柳青的指尖觸到玉佩的剎那，忽然被電流擊中般戰栗。她想起秦朗教她舞劍時，總愛把玉佩系在她劍穗上，說這樣能保平安。此刻玉佩貼著她心口，溫潤的觸感像極了秦朗臨終前最后的體溫。
“祭祖大典定在周三。“秦昭忽然起身，黑風衣掃落滿地文件，“柳小姐若想通了，就帶著玉佩來秦氏宗祠。“
門開合的瞬間，冷雨灌進屋子，卷起滿室香灰。柳青攥著玉佩跪坐在地板上，忽然聽見秦朗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若薇，別怕……“
她猛地轉頭，卻只看到空蕩的走廊。香爐里的青煙裊裊升起，在月光下凝成個模糊的輪廓。柳青突然笑起來，笑聲驚飛了檐下避雨的麻雀。她想起初見那夜，秦朗也是這般站在月光里，白袍翻飛如謫仙，卻不知自己早已墜入紅塵煉獄。
“秦朗啊秦朗，你究竟給我下了什么蠱？“她對著虛空呢喃，指尖撫過玉佩上的并蒂蓮。蓮心處刻著個極小的“秋“字，被她掌心的血染得通紅。
暴雨拍打著玻璃幕墻，柳青握著玉佩起身，忽然發現博古架上多了樣東西——那是秦朗的遺像，不知何時被擺在了正中央。照片上的他眉眼含笑，左眼尾的朱砂痣艷得驚人，像是要滴出血來。
她伸手去擦相框上的灰塵，指尖卻突然頓住。遺像后面藏著個暗格，與她發現兒童畫的位置一模一樣。柳青深吸一口氣，輕輕按下機關。
暗格彈開的剎那，滿室白梅香突然濃郁得令人窒息。里面靜靜躺著個檀木匣，匣蓋上刻著《神雕俠侶》的經文：“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柳青的手指劇烈顫抖，幾乎打不開匣子。匣中是本泛黃的日記本，封面寫著“致若薇“，字跡清峻如松。她忽然想起秦朗臨終前那聲呢喃，想起照片上與她相似的眉眼，想起這十年來所有未解的謎團。
第一頁的日期是十年前，墨跡暈染得厲害，像是浸過淚水：
“晚秋，今日我又見到那個女孩了。她抱著書包站在雪地里，睫毛上沾著細雪，像極了那年的你。我知道這是孽緣，可當她仰起臉喚我'秦先生'時，我忽然聽見自己靈魂碎裂的聲音……“
柳青的淚水突然奪眶而出，打濕了泛黃的紙頁。她終于明白秦朗為何總愛喚她“若薇“，明白他為何在她眼尾畫金箔，明白他臨終前那個未說完的“忍“字——忍的不是命運，是這段跨越生死、沾滿鮮血的孽緣。
窗外忽然傳來汽笛聲，驚得她指尖一顫。日記本“啪“地合上，最后一頁露出半截照片。柳青顫抖著抽出，只見照片上的女子穿著民國學生裝，眉眼與她如出一轍，而她身旁站著的少年，赫然是年輕時的秦朗。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墨跡新鮮得像是剛寫上去的：“若薇，我終究還是等到了你。“
柳青突然笑起來，笑聲在空蕩的宅子里回蕩，驚飛了梁間筑巢的燕子。她終于參透那個“忍“字——忍的是十年生死兩茫茫的等待，忍的是跨越時空的癡纏，忍的是明知是錯還要一錯再錯的執念。
“秦朗，你贏了。“她對著虛空舉起玉佩，并蒂蓮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我這就來赴你的紅塵劫。“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