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館的雕花木門被晨光染成金色時，柳青正在院中指導弟子們扎馬步。她穿著秦朗留下的月白綢衫，袖口用銀線繡著暗紋，晨風掠過時，衣袂翻飛如蝶。

“腰再下沉半寸。“她握著桃木劍輕點少年脊背，劍穗掃過他后頸，驚起細密的戰栗。少年們總愛偷瞄她眼尾的金箔，那是秦朗親手描的，用金粉混著珍珠末，在陽光下會流轉出星河般的光澤。

“師父！有人送來這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舉著封信跑進來，信封上印著秦氏集團的火漆。柳青的手指陡然收緊，指節泛出青白——這已是本月第三封匿名信，每封都夾著張泛黃的老照片。

最新那張照片背面寫著：“1947年，秦家合歡宴“。照片里穿旗袍的女子與她有七分相似，身旁男子赫然是年輕時的秦朗。柳青忽然想起棲霞寺老方丈的話：“秦施主每月初三都來寺中，求菩薩讓你此生平安喜樂。“

“師父，您哭了。“小女孩踮腳去擦她眼角，柳青這才發現信紙已被淚水洇濕。信上只有寥寥數字：“今晚八點，秦氏大廈天臺，真相等你。“

夜幕降臨時，暴雨如注。

柳青握著桃木劍沖進秦氏大廈，劍穗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天臺鐵門吱呀作響，秦昭撐著黑傘立在雨中，西裝下擺被風吹得翻飛如旗。

“柳小姐果然守信。“他忽然輕笑，傘沿壓著的眉眼與秦朗如出一轍，“可知我哥為何把武館地契藏在觀音像里？“

柳青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三日前她按信中提示找到地契時，夾層里還藏著份DNA檢測報告——她與秦朗的匹配度高達99.9%。

“你早就知道。“她聽見自己聲音發顫，雨水順著脖頸滑進衣領，“知道我是秦家的……“

“私生女？“秦昭忽然逼近，傘骨擦著她耳畔釘入水泥地，“我哥到死都以為，你是大伯在外的私生女。可他不知道，你母親林晚秋，本該是我的新娘。“

閃電劈開夜空時，柳青看見秦昭左眼尾的疤痕在雨中泛著青紫。那是十年前實驗室爆炸留下的，當時他撲在林晚秋身上，被輻射灼傷了半邊臉。

“晚秋姐本該活下來的。“秦昭忽然從懷中掏出把匕首，刀鋒映著閃電寒光，“是你母親，那個卑賤的舞女，在她藥里摻了墮胎藥！她至死都以為，是秦家容不下這個孩子……“

柳青的血液瞬間凝固。她想起母親臨終前攥著她的手說的那句“情字最是穿腸毒“，想起秦朗書房里那些泛黃的情書，想起武館地下室藏著的那箱嫁衣——大紅緞面上用金線繡著并蒂蓮，正是秦朗為林晚秋準備的嫁衣。

“你胡說！“她揮劍劈向秦昭，桃木劍卻斷成兩截。秦昭輕而易舉地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驚人：“我胡說？那你可知，你母親原是百樂門的頭牌？可知她用墮胎藥害死晚秋姐時，正懷著你的孿生姐姐？“

雨聲突然變得很遙遠，柳青聽見自己血管里血液奔涌的轟鳴。她恍惚看見十二歲那年，母親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衫，抱著書包站在秦公館雕花鐵門外。

“我叫沈若薇。“母親咳著血將玉佩塞進她掌心，“他們說我爹是瘋子，可我會背《唐詩三百首》，會彈《月光奏鳴曲》，我……“

“滾！“秦昭當胸一腳將她踹進雪堆里，翡翠煙桿敲在她額角，“秦家的血脈不容玷污！“

記憶與現實重疊的瞬間，柳青突然笑出聲來。她想起初見秦朗那夜，他也是這樣站在月光里，白袍翻飛如謫仙，卻不知自己早已墜入紅塵煉獄。

“秦先生今日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她抹去臉上不知何時落下的淚，指尖染著墨色，“讓我知道自己是孽種，還是讓我把武館還給你？“

秦昭忽然斂了笑意，從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我要你以秦家大小姐的身份，出席下周的祭祖大典。“他指尖敲著文件封面，柳青瞥見“親子鑒定書“幾個燙金大字。

“你不想知道，你爹為何在遺囑里加那條特別條款？“秦昭忽然打斷她，指尖點著協議末頁，“若你拒絕，所有財產將捐給慈善機構，包括武館。“

柳青的手指陡然收緊。她想起秦朗彌留之際，曾在她掌心寫下個“忍“字，說等她參透這個字，便知該如何抉擇。此刻看著秦昭志在必得的眼神，她忽然明白那個“忍“字背后，藏著多少未說出口的秘密。

“我憑什么信你？“她聽見自己聲音發顫，像飄在風中的柳絮。

秦昭忽然從懷中掏出枚玉佩，羊脂白玉雕成并蒂蓮，正是秦朗常把玩的那枚。“這是晚秋姐的遺物。“他指尖撫過蓮心，“我哥說，等找到能托付的人，就把這個交給她。“

柳青的指尖觸到玉佩的剎那，忽然被電流擊中般戰栗。她想起秦朗教她舞劍時，總愛把玉佩系在她劍穗上，說這樣能保平安。此刻玉佩貼著她心口，溫潤的觸感像極了秦朗臨終前最后的體溫。

“祭祖大典定在周三。“秦昭忽然起身，黑風衣掃落滿地文件，“柳小姐若想通了，就帶著玉佩來秦氏宗祠。“

門開合的瞬間，冷雨灌進屋子，卷起滿室香灰。柳青攥著玉佩跪坐在地板上，忽然聽見秦朗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若薇，別怕……“

她猛地轉頭，卻只看到空蕩的走廊。香爐里的青煙裊裊升起，在月光下凝成個模糊的輪廓。柳青突然笑起來，笑聲驚飛了檐下避雨的麻雀。她想起初見那夜，秦朗也是這般站在月光里，白袍翻飛如謫仙，卻不知自己早已墜入紅塵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