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霞寺的青石階被雨水洗得發亮，柳青抱著骨灰盒拾級而上，繡花鞋跟在石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老方丈捻著佛珠等在山門，袈裟下擺沾著晨露，仿佛已在此等候千年。

“施主可帶了火折子？“他忽然開口，驚得柳青險些摔了骨灰盒。老方丈卻只是笑，眼角皺紋里藏著千年風霜，“秦施主交代，若有人抱骨灰盒冒雨前來，便將這封信交給她。“

柳青的手指劇烈顫抖，幾乎打不開老方丈遞來的火漆信封。信紙泛著陳舊的檀香，墨跡卻新鮮如昨，顯然是用特殊藥水書寫。她舉著信紙對著燭火，字跡竟如活過來般在光影中浮現：

“若薇吾愛：

見字如晤。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大概已在黃泉路上走了半程。十年前我放棄科研，本該隨晚秋而去，可你眼尾的金箔總讓我看見她當年的模樣。

我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卻還是忍不住靠近你。每次看你直播時強顏歡笑，我都想穿過屏幕抱抱你。那日讓你讀《神雕俠侶》，是因小龍女在絕情谷底等楊過十六年，而我……“

信紙忽然變得滾燙，柳青的淚水滴落其上，墨跡竟暈染成朵朵墨梅。她慌忙用衣袖去擦，卻見背面浮現出更多字跡：

“衣柜底層有件旗袍，是照著晚秋的尺寸做的。你穿或許大了些，但系上腰帶應當合身。還有書房暗格里……“

字跡戛然而止，最后一筆拖出長長的墨痕，像極了秦朗臨終前咳血的弧度。柳青突然笑起來，笑聲驚飛了檐下棲鳥。她想起秦朗教她舞劍時，總愛在她發間簪白梅，說這樣更像“雪中仙子“。

“施主可知，秦施主每月初三都來寺中？“老方丈忽然開口，手中佛珠轉得飛快，“他總在觀音殿跪到天明，求菩薩讓你此生平安喜樂。“

柳青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想起每月初三自己直播時，秦朗總會刷滿屏的“平安喜樂“，原來那不是隨口的祝福，而是他跪在佛前求來的讖語。

下山時雨更大了。柳青抱著骨灰盒沖進秦宅，渾身濕透卻渾然不覺。她直奔書房，按照信中所說摸到衣柜底層。絲綢旗袍裹著檀香撲面而來，領口繡著并蒂蓮，針腳細密得看不出是男子手筆。

“叮鈴——“

劍穗上的銅鈴突然作響，柳青猛地轉身，卻只看見滿室翻飛的信箋。那些信封上統一寫著“若薇親啟“，火漆印全是并蒂蓮紋樣。她顫抖著拆開最近的一封，日期竟是她遇見秦朗的前夜：

“若薇，我找到你了。你在直播間里笑的樣子，像極了晚秋第一次見我時的模樣。我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卻還是忍不住想靠近你。若你愿意，明日新城國際1801，我等你。“

柳青突然踉蹌著撞上書架，青花瓷瓶嘩啦墜地，露出藏在底下的檀木匣。這次匣中沒有日記，只有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穿著旗袍站在雪地里，眉眼與她如出一轍，而她身旁站著的少年，赫然是年輕時的秦朗。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墨跡新鮮得像是剛寫上去的：“若薇，我終究還是等到了你。“

柳青的淚水突然奪眶而出，打濕了泛黃的紙頁。她終于明白秦朗為何總愛喚她“若薇“，明白他為何在她眼尾畫金箔，明白他臨終前那個未說完的“忍“字——忍的不是命運，是這段跨越生死、沾滿鮮血的孽緣。

窗外忽然傳來汽笛聲，驚得她指尖一顫。日記本“啪“地合上，最后一頁露出半截信紙。柳青顫抖著抽出，只見信紙上用血寫著行小字：“若薇，火盆在屏風后，燒了這些信，你便自由了。“

她突然笑起來，笑聲在空蕩的宅子里回蕩，驚飛了梁間筑巢的燕子。火盆里的火焰騰起時，柳青忽然瞥見秦朗的電腦還亮著。屏幕保護程序是段視頻，點開瞬間，秦朗清冷的聲音在空蕩的宅子里響起：

“若薇，當你看到這段視頻時，我大概已經化作塵土。十年前我放棄科研，就是怕連累晚秋……“他忽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鮮血，“可遇見你時，我忽然想再活一次，哪怕只有短短數月。“

視頻戛然而止，柳青的哭聲淹沒在雨聲里。她終于明白秦朗為何總穿白袍，為何在遺囑里加那條特別條款，為何在太平間緊攥她的照片——他早已在十年前就死了，是她的出現讓他重新活過來，哪怕只有短短數月。

“秦先生，你等等我。“柳青抱著骨灰盒沖進雨幕，的士司機被她滿身血污嚇得不輕。她蜷縮在后座，忽然想起秦朗臨終前那晚，他罕見地沒讓她走。月光透過窗欞灑在他臉上，映出青黑的眼圈和凹陷的面頰。

“若薇……“他忽然呢喃，那是柳青從未聽過的名字，“若薇，我疼……“

當時她以為他在喚自己，此刻才驚覺那聲“若薇“里，藏著多少未訴的衷腸。暴雨中的霓虹燈在車窗上扭曲成光怪陸離的網，柳青忽然笑起來，笑聲驚飛了路邊棲息的白鴿。

“師傅，去碼頭。“她抹去臉上不知何時落下的淚，指尖染著墨色，“我要帶秦先生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