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0年的霜降,老槐樹的最后一片葉子飄落在古井里,像一只金色的小船。林明坐在輪椅上,沈薇推著他來到井邊,兩人都戴著厚厚的圍巾,呵出的白氣在空氣中交織成網。她的蝴蝶發卡已經傳給了小禾的女兒,而他的銀戒指上,“明薇”字樣被歲月磨得只剩模糊的痕跡。
“看,野莓藤又長粗了。”沈薇指著覆蓋整個井壁的藤蔓,金黃的葉片間依然掛著零星的果實,“今年的霜來得晚,它們還不肯睡去。”林明點點頭,摸了摸輪椅扶手——那是用老槐樹的枯枝做的,紋理間還嵌著當年的彈珠碎屑。
遠處傳來孩子們的笑聲,二十多個背著書包的孩子蹦跳著跑來,領頭的小女孩扎著雙馬尾,發間別著枚塑料蝴蝶發卡。“林爺爺!沈奶奶!”他們圍著輪椅蹲下,手里捧著各種寶貝:“這是我撿的野莓干!”“這是新畫的青蛙!”
林明接過畫紙,上面的青蛙戴著圣誕帽,坐在野莓藤編織的雪橇上。他想起五十年前那個在樹洞里念課文的少女,想起三十年前那個環游世界的“蝴蝶老師”,嘴角泛起微笑。沈薇從兜里掏出玻璃罐,里面裝著攢了一年的彈珠:“來玩‘彈珠大戰’吧,輸的人要給大家講個故事。”
孩子們歡呼著散開,在井臺邊擺開陣勢。林明看著他們稚嫩的臉龐,突然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許幼禾的虎牙、沈薇的藍布衫,還有那個總在暴雨中奔跑的自己。輪椅下的泥土里,不知埋著多少代孩子的彈珠,它們終將成為未來的化石,記錄著這片土地上的童真。
“該你了,林爺爺。”小女孩將彈珠遞到他手里。林明深吸一口氣,瞄準目標輕輕一彈,珠子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撞上了對方的“火鳳凰”。孩子們發出驚呼,他仿佛看見 1993年的自己,在同樣的位置贏回第一顆彈珠,而沈薇站在一旁,手里捧著薄荷茶,眼睛里映著陽光。
游戲結束后,孩子們圍坐在井邊,聽沈薇講“青蛙與野莓藤”的故事。林明望著遠處的炊煙,想起許幼禾去世前的那個春天,她躺在古井邊的躺椅上,握著他的手說:“謝謝你,讓我的人生有了第二個春天。”如今,她的骨灰埋在梧桐樹下,每年春天都會開出淡紫色的花。
暮色漸濃時,小禾的孫子跑過來,手里舉著平板電腦:“爺爺,沈奶奶,紐約的小朋友想和你們視頻!”屏幕里跳出一群戴著青蛙帽的孩子,背景是中央公園的野莓藤,那里的藤蔓已經長成了一面綠色的墻。
“林爺爺好!沈奶奶好!”孩子們用中文喊著,“我們的野莓花開了!”鏡頭轉向藤蔓,白色的小花在紐約的秋風中輕輕搖曳,像極了故鄉的野莓花。沈薇笑著揮手:“記得給它們澆水,就像照顧好朋友一樣。”
夜深了,孩子們被家長陸續接走。林明和沈薇留在井邊,輪椅旁的收音機輕輕播放著老歌。她從兜里掏出塊水果硬糖,包裝紙發出熟悉的沙沙聲:“還記得這個嗎?”他接過糖,橘子味混著歲月的甜,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在夜市賣烤串的少年,和那個用三個月工資買玉戒指的少女。
“你說人死后會去哪里?”沈薇望著星空,突然問道。林明握住她的手,感受到皮膚上的皺紋和溫暖:“或許會變成星星,照亮想照亮的人。”她笑了,頭輕輕靠在他肩上:“那我要當最亮的那顆,這樣就能永遠看著古井,看著我們的星星們。”
凌晨時分,第一顆流星劃過夜空。林明看著沈薇在星光中閉上眼,像睡著了一樣。他摸出鐵皮盒,里面裝著最后一張蠟筆畫——青蛙坐在野莓藤上,望著滿天星斗,下方寫著“我們的天空”。他將畫放在井邊,任由晨風吹散紙角,就像吹散了一個漫長的夢。
三個月后,古井邊立起新的石碑,上面刻著:“沈薇之墓——這里睡著一個把星星種在井里的人。”林明每天都會來坐一會兒,輪椅旁放著她的蝴蝶發卡和裝滿彈珠的玻璃罐。小禾的女兒總會帶著孩子們來獻花,野莓藤上的花,也開得比往年更盛。
2100年的春天,一個背著畫板的年輕人來到古井邊。他坐在老槐樹下,畫下了眼前的景象:金黃的野莓藤覆蓋著井壁,一群孩子在井邊捏泥巴,一位老人坐在輪椅上,手里攥著顆玻璃彈珠,目光望向遠方的星空。
畫紙上,老人的嘴角帶著微笑,而他的身旁,仿佛有個透明的身影,穿著藍布衫,別著蝴蝶發卡,正指著藤上的野莓花。年輕人不知道他們的故事,但他能感覺到,這里的每一粒泥土、每一片葉子,都藏著無數溫暖的回憶。
秋風再次吹過古井時,林明握著沈薇的發卡,在老槐樹下安然離世。他的骨灰與沈薇的合葬在梧桐樹下,墓碑上刻著:“這里躺著兩個看過井中星光的人。”每年清明,孩子們都會來獻上野莓花和玻璃彈珠,就像他們生前最喜歡的那樣。
歲月流轉,古井邊的野莓藤依然年年開花結果,老槐樹的年輪里藏著無數故事,而井口的星光,始終溫柔地照耀著這片土地。有人說,每當夜深人靜時,還能聽見井里傳來輕輕的笑聲,像兩個孩子在分享一顆水果硬糖,像一對戀人在數著天上的星星。
(本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