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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碎掉的錄取通知書

  • 葵園之情
  • 業羊八
  • 3286字
  • 2018-04-27 15:08:26

2000年的秋天帶著鐵銹味,職高宿舍的鐵架床在深夜發出吱呀聲,像極了紡織廠縫紉機的節奏。林明躺在下鋪,盯著天花板上晃動的樹影,右手攥著張皺巴巴的紙——職高錄取通知書,“機械維修”四個字被紅筆圈了又圈,像靶心上的彈孔。

走廊傳來醉醺醺的笑聲,同住的工友又在樓下的大排檔喝啤酒。林明翻身坐起,腳踝碰到床底的鐵皮盒,里面的乳牙和彈珠發出輕響。他摸出玉戒指套在食指上,戒面的“明”字被磨得發亮,那是沈薇在紡織廠辛辛苦苦干了三個月的工資買的。

“明子,出來喝兩杯?”上鋪的阿虎探出頭,打火機的光映出他新紋的紋身,“反正明天就去電子廠報道了,愁個球!”林明沒吭聲,把通知書折成紙船,從窗戶扔了出去。紙片在空中飄了兩下,掉進宿舍樓前的水洼里,被路過的皮鞋踩得稀爛。

凌晨三點的夜市像條潰爛的傷口,烤串的煙霧熏得人睜不開眼。林明站在烤爐前,胳膊上的舊疤被火星燙得發疼。他數著鐵簽上的肉串,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銀鈴般的笑聲——那是種他從未聽過的、帶著蜜糖味的笑,像許幼禾課本里的英文單詞,光滑得抓不住。

抬頭時,他看見了許幼禾。她穿著白色的高領毛衣,外面套著米色的風衣,長發被風吹起,露出戴著耳環的耳垂。她的手被一個穿皮夾克的男生握著,那人的手腕上戴著塊銀色手表,在路燈下閃著冷光。

“幼禾姐?”林明的聲音被烤爐的熱浪扭曲了,他看見許幼禾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像冬天窗玻璃上的霜。皮夾克男生挑眉看他,眼神里帶著居高臨下的打量,讓他想起廠里的鉗工師傅看學徒工的樣子。

“林明?”許幼禾的聲音有些遲疑,她松開男生的手,向前走了半步,“你怎么在這兒?”她的語氣里帶著驚訝,卻沒有他想象中的欣喜,仿佛在問一個不太熟的路人。

林明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樣子有多狼狽:圍裙上沾著油漬,頭發油膩地貼在額角,指甲縫里嵌著烤串的調料粉。他想藏起被煙熏黃的手指,卻不小心碰倒了旁邊的孜然瓶,粉末撒在許幼禾的皮鞋上,那是雙擦得锃亮的黑色短靴,鞋跟比沈薇的紡織廠工鞋高了足足三厘米。

“對不起!”他慌忙蹲下收拾,卻被烤爐的支架劃破了手背。許幼禾驚呼一聲,下意識地后退半步,皮夾克男生已經掏出紙巾遞給她:“沒事吧,寶貝?這種地方以后少來,臟。”

林明的心臟像被人攥緊了,“寶貝”兩個字像根刺扎進耳朵。他看見許幼禾接過紙巾,低頭擦拭皮鞋,發梢垂下來遮住了表情。她的毛衣領口露出一小截項鏈,銀色的鏈子上掛著顆水滴形的吊墜,那是他在電視廣告里見過的款式,要花掉他半個月的工資。

“我……我在這兒打工,”林明站起身,手背的血珠滴在圍裙上,“你……你放假回來啦?”許幼禾點點頭,手指絞著風衣下擺:“高三了,學校讓我們回來體驗生活,寫作文。”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后幾個字幾乎聽不清。

皮夾克男生突然攬住她的肩膀:“幼禾,別跟這種人浪費時間,咱們去吃必勝客,你不是說想吃披薩嗎?”林明注意到他說“這種人”時,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不加掩飾的輕蔑。許幼禾抬頭看他,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最后只是向林明輕輕揮手,轉身消失在街角。

烤爐的火突然變旺了,肉串發出“滋滋”的響聲,焦糊味混著眼淚的咸澀,讓林明有些喘不過氣。他想起許幼禾課本里的青蛙,想起沈薇說“井里的青蛙終會跳出水面”,想起自己藏在鐵皮盒里的蠟筆畫。他摸出褲兜里的打火機,火苗竄起的瞬間,職高錄取通知書的紙船開始卷曲,化作黑色的灰燼。

“明子,發什么呆呢!”阿虎拍了下他的肩膀,“三號桌要十串腰子,快點!”林明沒說話,只是把燒剩的紙灰掃進垃圾桶,順便扔掉了圍裙上的工牌——那上面寫著“臨時工林明”,字體小得可憐,像被踩在泥里的螞蟻。

凌晨五點,夜市收攤了。林明拖著疲憊的身體往宿舍走,路過巷口的報刊亭時,看見玻璃上貼著張招聘廣告:“誠聘銷售,有無經驗均可,高提成,聯系人沈經理。”下面留著一串電話號碼,他盯著“沈經理”三個字看了很久,直到晨光把紙照得透亮。

回到宿舍,他翻出沈薇去年寄來的信,信封上蓋著“紡織廠”的郵戳,字跡工整得像小學生的作業:“明弟弟,我升組長了,工資漲了五十塊,你好好讀書,別擔心學費……”他摸出手機,按下那串號碼,聽筒里傳來嘟嘟的忙音,突然想起今天是紡織廠的早班,沈薇應該正在流水線前檢查布匹。

“喂?”接通的瞬間,林明聽見機器的轟鳴聲和沈薇略顯氣喘的聲音,“明子?你怎么這個時候打電話?是不是沒錢了?我剛發了獎金,明天就給你匯……”

“我不想讀書了。”林明打斷她,聲音里帶著破釜沉舟的狠勁,“我想創業,做點小生意,你……你能借我點錢嗎?”電話那頭突然安靜了,他聽見沈薇的呼吸聲,像春蠶啃食桑葉般細碎。

“好。”過了很久,她終于開口,“我攢了八千塊,存在鎮上的信用社,明天就去取。你想做什么生意?”林明望著窗外漸漸亮起的天空,想起許幼禾男友的皮夾克,想起夜市旁正在拆遷的工地,突然有了主意。

“收廢品。”他說,“現在城里搞開發,廢品站生意好。”沈薇沒問為什么,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好,我支持你。不過明子,”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答應我,別做違法的事,咱們一步步來。”

林明握著手機,喉嚨發緊。他想起沈薇替他頂罪時堅定的眼神,想起她手腕上褪色的野莓手鏈,突然覺得眼眶發熱。“嗯,”他輕聲說,“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三個月后,林明在城郊租了間廠房,掛起“明輝廢品回收”的招牌。沈薇辭去了紡織廠的工作,過來幫他記賬,她的蝴蝶發卡換成了簡單的黑色皮筋,藍布衫也變成了耐臟的灰大褂,但手腕上依然戴著那串野莓手鏈。

“幼禾姐考上大學了。”某天午休時,沈薇翻著報紙,突然說道。林明正在清點廢鐵,聞言手頓了頓,鐵簽子劃破了手套:“哦,挺好的。”沈薇抬頭看他,陽光從廠房的破窗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

“她學的是臨床醫學,”沈薇繼續說,“以后會成為醫生。”林明沒說話,只是把廢鐵扔進磅秤,金屬碰撞聲掩蓋了他的心跳。他想起許幼禾穿著白大褂的樣子,想起她聽診器上的銀鏈,突然覺得手里的廢鐵變得滾燙。

那年冬天,林明用第一筆賺來的錢買下了村口的古井和老槐樹所在的地塊。推土機轟鳴著碾過隔壁的稻田時,他站在老槐樹下,摸著粗糙的樹皮,想起許幼禾倒掛在枝頭的模樣,想起沈薇替他包扎時的體溫。玉戒指在他無名指上閃著光,他對著枯藤輕聲說:“等著吧,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都看見。”

除夕夜,林明和沈薇在廢品站的辦公室吃餃子。窗外飄著細碎的雪花,收音機里放著春晚的小品,沈薇的臉被爐火映得通紅,像村口賣的冰糖葫蘆。

“明子,”她突然開口,手里的筷子在醋碟里轉著圈,“以后有什么打算?”林明咽下餃子,望著窗外的雪,想起許幼禾的吊墜,想起皮夾克男生的手表,突然笑了。

“賺錢,”他說,“賺很多很多錢,讓那些看不起我們的人后悔。”沈薇沒說話,只是往他碗里添了個餃子,餃子餡里混著她特意加的蝦仁,是她用獎金買的。

雪越下越大,老槐樹的影子被雪覆蓋,像一幅未完成的水墨畫。林明摸出鐵皮盒,里面多了張報紙剪報,上面寫著“市一中才女考入省醫科大學”,許幼禾的照片被他用紅筆圈住,旁邊是沈薇的記賬本,最新一頁寫著:“購地款已付清,古井地塊保留。”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許幼禾正在大學里參加新年舞會,皮夾克男生已經換成了穿西裝的學長,她的項鏈換成了鉑金材質,吊墜是顆小小的鉆石。她偶爾會想起村口的古井,想起那個替她摘野莓的少年,卻總是搖搖頭,把這些念頭趕出腦海,就像趕走課本上的錯別字。

而沈薇,這個在紡織廠和廢品站之間奔波的女孩,正用凍得通紅的手替林明縫補工作服,針腳細密得像她藏在心底的話。她看見林明盯著報紙上的照片出神,突然想起 1998年那個夏天,他躺在草地上,左臂斷成奇怪的角度,卻依然攥著那顆“老鴰眼”野莓,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

雪停了,廠房外響起鞭炮聲。林明走到門口,望著遠處城市的燈火,那些燈光比村口的煤油燈亮得多,也冷得多。他轉動著無名指上的玉戒指,突然想起沈薇說過的話:“井里的青蛙跳出水面后,會看見更大的天空,也會遇見更冷的風。”

他握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的舊疤。此刻的他還不知道,這顆想要跳出井口的心,將會在未來的歲月里,織就怎樣一張復雜的網,網住別人,也網住自己。而那口古井,那棵老槐樹,終將成為這張網的中心,見證所有的執念、背叛與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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