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染紅了周家大院門前的石獅子。
劉家谷的軍靴踩碎滿地枯葉，發(fā)出細碎的裂帛聲。他盯著朱漆大門上那對銅環(huán)，忽然想起十年前新婚夜，譚慧妍鬢邊簪著的并蒂蓮。那時他正為她描眉，青黛筆尖在眉梢凝成滴墨，恰似此刻心頭血。
“參謀，當真要血洗周家？“副官的聲音在發(fā)抖。他看見劉家谷指尖撫過腰間佩劍，劍柄上纏著的素帕已被鮮血浸透——正是昨夜從墳頭野薔薇上扯下的那塊。
“你怕了？“劉家谷突然笑起來，笑聲驚飛滿樹寒鴉。他記得三年前省城大旱，他背著她走了三十里山路求雨。那時她伏在他背上哼著鄉(xiāng)間小調(diào)，發(fā)間木簪硌得他脖頸生疼。如今他靴底沾滿仇家血泥，倒真成了百毒不侵的煞星。
副官不敢答話。他只見劉家谷突然揮掌拍在門環(huán)上，震得銅獅口中銜著的玉環(huán)叮當作響。這聲音讓他想起法場上的人頭落地，想起鍘刀下滾出的三丈血浪，想起此刻仍在周家宅院燃燒的烈焰。
“開門。“劉家谷的佩劍已出鞘半寸，“別讓我說第三遍。“
朱漆大門轟然洞開時，劉家谷看見周家大少正摟著歌姬飲酒。琉璃盞中血色酒液泛著幽光，倒似那年喜堂里她頸間被白綾勒出的淤青。他忽然想起昨夜墳前野薔薇，那花白得瘆人，倒似她臨終前被褥上的血漬。
“劉參謀？“周家大少的手指驟然收緊，歌姬的慘叫驚破滿室寂靜，“你……你怎敢……“
“我為何不敢？“劉家谷的劍尖抵住歌姬咽喉，“十年前你強占我發(fā)妻時，可曾想過今日？“
周家大少突然抓起酒壺砸來。劉家谷揮劍劈碎酒壺，血色酒液濺上喜服，在胸前綻開朵朵紅梅。這顏色讓他想起新婚夜她腕間的紅豆手釧，想起她頸間被白綾勒出的淤青，想起三年前他率部突襲敵營時，那個被斬首的敵將噴濺在鎧甲上的熱血。
“家谷哥！“
清越女聲驚破回憶。劉家谷霍然轉(zhuǎn)身，但見譚慧妍的幻影立在回廊盡頭，喜服獵獵如火。她手中匕首橫在頸側(cè)，刃口已割破雪膚，血珠順著刀脊滑落，在青磚上蜿蜒成河。
“小妍！“
劉家谷的嘶吼驚飛滿樹歸鴉。他沖向幻影時，卻見周家大少趁機撲向案幾下的機關(guān)。銅鈴聲響起的剎那，四面八方涌出數(shù)十名死士，刀光如雪映得滿室生寒。
“保護參謀！“
副官的喝令驚醒劉家谷。他揮劍斬殺兩名死士，忽然發(fā)現(xiàn)這些人的鎧甲上刻著周家圖騰——正是三年前他在省城看到的那些贓物。那時他正為軍餉發(fā)愁，周家大少卻用十萬兩白銀換得個鎮(zhèn)北軍副將的虛銜。
“好個周家！“劉家谷的劍勢愈發(fā)凌厲，“原來你們早與倭寇勾結(jié)！“
血戰(zhàn)持續(xù)到子夜。當最后一名死士倒下時，劉家谷的軍裝已被鮮血浸透。他踩著滿地尸骸走向周家大少，卻見對方正從密道拖出個麻袋。麻袋蠕動著，傳出嬰孩啼哭。
“劉參謀！“周家大少突然獰笑，“你若殺我，這孽種也休想活！“
劉家谷的劍尖懸在嬰孩眉心。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雪夜，譚慧妍臨終前將白綾系在房梁時，窗外桃花開得正好。那時他正率部突襲敵營，回來時只見到她冰冷的尸身，和襁褓中這個不知來歷的嬰孩。
“放了他。“劉家谷突然收劍，“我只要你項上人頭。“
周家大少怔住。他只見劉家谷從懷中摸出塊發(fā)霉的喜餅，掰開時露出暗紅色的豆沙餡。這顏色讓副官想起戰(zhàn)場上糜爛的傷口，想起周家大少臨死前噴濺的鮮血，想起此刻仍在周家宅院燃燒的烈焰。
“這是小妍親手做的。“劉家谷將半塊餅塞進嬰孩口中，“她說紅豆最補心。“
嬰孩的啼哭戛然而止。周家大少突然暴起，手中匕首直取劉家谷心口。電光火石間，劉家谷側(cè)身避過要害，劍鋒卻已刺穿對方咽喉。
“你……你早知……“周家大少瞪大雙眼，血沫順著嘴角滑落。
“我早知這孩子是你與倭寇所生。“劉家谷拔出佩劍，“三年前我率部截獲的密信，就藏在你書房的博古架下。“
周家大少的尸身轟然倒地時，劉家谷忽然聽見密道深處傳來鎖鏈聲響。他揮劍劈開石壁，卻見里面囚著數(shù)十名女子，個個衣不蔽體，脖頸間還留著齒痕。
“參謀，這些女子……“副官的聲音在發(fā)抖。
“燒了。“劉家谷轉(zhuǎn)身走向庭院，“連同周家祖祠。“
火光沖天而起時，劉家谷正盯著井臺邊的青苔。這苔色碧得刺眼，倒似她出殯那日，棺木上垂落的絳帶顏色。他忽然想起昨夜墳前野薔薇，那花白得瘆人，倒似她臨終前被褥上的血漬。
“參謀，省城特使……“
“讓他等著。“劉家谷突然揮劍劈開井臺，露出下面暗格。暗格里藏著本血冊，正是三年前他從敵營繳獲的通敵名冊。扉頁上“周家“二字被朱砂圈出，旁邊還批著“滅族“二字。
副官渾身劇震。他只見劉家谷將血冊投入火中，看著紙頁在烈焰中蜷曲成蝶。這場景讓他想起十年前新婚夜，她腕間的紅豆手釧在火光中綻開，露出里面發(fā)霉的豆沙餡。
“參謀，這……這可是通敵罪證……“
“我要的從來不是罪證。“劉家谷轉(zhuǎn)身走向大門，“我要的是這天下，再無第二個周家。“
晨光初現(xiàn)時，劉家谷仍在周家廢墟前獨坐。露水浸透他的軍裝，在肩頭凝成冰晶。他忽然想起那年省城燈會，她非要拉著他猜燈謎。謎面是“紅豆生南國“，打一字。他猜不出，她便踮腳在他耳邊說“是'怦'字，因為心動了“。
“你瞧，我心動了十年。“劉家谷撫過碑上冰冷的“譚氏慧妍“，忽然揮劍在青石上刻下新字。劍鋒與石塊相擊，迸出串串火星，倒似那年喜堂里的紅燭淚。
當?shù)谝豢|陽光刺破云層時，省城特使終于策馬趕到。他老遠便望見孤墳前矗立著塊新碑，碑上血書八字觸目驚心：
“生不同衾，死當同穴“
特使的喝問卡在喉嚨里。他只見劉家谷的佩劍插在碑前，劍身上刻著“慧妍“二字，字跡娟秀，分明是女子手筆。而那位傳聞中殺人如麻的劉參謀，正躺在墳頭野薔薇叢中，胸膛插著半截斷劍——正是昨夜他從周家大少尸體上拔出的那柄。
“他……他這是……“特使轉(zhuǎn)頭看向副官。
副官沉默著遞上封血書。那是劉家谷昨夜用劍尖刻在青石上的遺言，字跡龍飛鳳舞，卻字字泣血：
“余生十載，皆為復仇。今仇已報，當隨妻去。唯愿來世，再續(xù)前緣。“
風過處，野薔薇的斷莖上忽然綻開朵朵白花。副官知道，這是劉參謀用周家血庫的金銀換來的奇花——名喚“相思子“，花開時形如紅豆，卻白得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