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河面浮著薄冰時，柳如是卸下滿頭青絲。銅盆中的血水蕩開漣漪，倒映著錢謙益蒼白的臉：“牧齋可記得崇禎十七年的冬夜？你說要為我建座藏書樓，比天一閣更甚。“

“河水刺骨……“錢謙益的官靴在岸邊犁出深痕，補服上的白鷴補子沾了泥，像被玷污的節操，“況且多鐸已許諾……“

柳如是忽然笑出聲，麻衣廣袖掃過銅盆，血水潑在冰面上蜿蜒如蛇。她旋身扯斷腰間玉帶，翡翠扣墜入河中，驚起的水花濺濕錢謙益的朝冠：“牧齋可知這河通往何處？“她指向城東絳云樓，“直通你藏書樓的地窖。“

三更梆子響時，絳云樓火光沖天。馬湘蘭抱著濕棉被撞開火場，濃煙中隱約可見徐光啟的西洋自鳴鐘在燃燒。她循著記憶摸到暗格，指尖觸到冰涼的青銅鎖——正是當年柳如是陪嫁妝奩的鎖頭。

“咔嗒“一聲，暗格彈開，火舌同時舔上她裙裾。馬湘蘭扯下帷幔裹住手稿，背后書架轟然倒塌，壓住了半卷《農政全書》。她咬牙撞向木窗，碎礫在胳膊上劃出血痕，卻聽見清兵的馬蹄聲已在樓下。

“馬大家這是要往哪去？“多鐸的侍衛長舉著火把堵住去路，刀尖挑起她懷中手稿。火光下，《泰西水法》的插圖泛著幽藍，竟是用西洋藥水寫的密信。馬湘蘭突然旋身，袖中藏的馬蹄蓮粉揚起，迷了追兵的眼。

她躍上屋檐時，正見柳如是在對岸點燃狼煙。青樓女子慣用的胭脂盒在空中劃出弧線，盒底“秦淮八艷“的鎏金印在火光中閃耀。馬湘蘭將手稿塞進空心蓮藕，縱身跳入冰河，血水在河面綻開朵朵紅蓮。

五更天，馬湘蘭在莫愁湖畔醒來，懷中手稿已被冰水泡脹。她顫抖著展開扉頁，錢謙益的朱批旁，赫然是柳如是的血書：“此書當傳于有根之人。“遠處雞鳴寺傳來鐘聲，她忽然想起昨夜絳云樓倒塌前，地窖深處傳來的機括聲——那分明是復社密道的開啟聲。

三日后，有人在燕子磯礁石上發現半截玉簪，簪頭刻著“河東君“三字。簪中空管藏著封火漆信，收信人是鄭成功。與此同時，多鐸的案頭擺著本殘破的《農政全書》，書頁間夾著片焦黑的桃花扇碎片，扇骨處隱約可見“香君“二字。

而錢謙益的官轎途經秦淮河時，忽有孩童唱起新編的《絳云謠》：“藏書樓，十丈火，燒盡貳臣心肝貨。冰河下，暗流多，有根之種正萌芽……“他猛然掀開轎簾，卻見對岸酒旗上畫著半枝帶露的董菜——正是董小宛在《討虜檄文》中的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