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二年九月十五戌時三刻
媚香樓雕花窗欞外飄著細雨,李香君的指尖在琵琶弦上微微發顫。第三根冰弦崩斷時,血珠正巧濺在侯方域遞來的羊脂玉鐲上,那玉鐲內圈刻著“寧南侯府”的篆文,此刻被血色一浸,竟顯出幾分妖異。
“公子可知這‘桃花扇’的典故?”她忽將玉鐲套上腕間,血跡順著《后庭花》詞句蜿蜒而下,“當年李師師用玉簪刺金人,今日我便用這血,染紅公子的扇面?!痹捯粑绰?,窗外突然掠進一點寒星。
侯方域尚未回神,李香君已反手將斷弦纏上簪頭。淬毒的銀簪破空而出,正中來人右目。那刺客悶哼著撞翻琉璃燈,鮮血如墨般在素綃扇面洇開,竟綻出十二朵重瓣桃花。
崇禎十二年九月十五亥時初刻
雨花臺賽詩會上,錢謙益的冷汗浸透了三層中衣。他望著對面涼亭里的阮大鋮,那人正把玩著半片染血的扇面——正是李香君以血繪就的桃花。
“錢大人可識得此物?”阮大鋮突然將扇面拋向空中,十二朵桃花在夜風里翻飛如蝶,“令千金前日去寒舍賞花,不慎遺落了這等風雅之物。”他忽然拍手,四個家丁抬著口樟木箱進來,箱蓋開啟時,滿箱《后庭花》詞箋泛著幽光。
柳如是折扇“唰”地展開,十二根銀針在扇骨上排成雁陣。她正要起身,卻被董小宛按住手腕——那東珠手串的紋路,竟與箱底暗格的機關鎖一般無二。
崇禎十二年九月十五子時二刻
媚香樓地窖暗室,八盞氣死風燈將李香君的嫁衣照得猩紅如血。那襲蜀錦百子衣上,金線繡的并蒂蓮被她親手拆成碎片,針腳處滲著斑斑血跡。
“侯郎終究是阮胡子的人?!彼鋈粚⒂耔C砸向地面,羊脂玉碎成三截,露出藏在機括里的密信——信上蓋著“寧南侯府”朱印,內容卻是調防江北四鎮的兵符圖樣。
陳圓圓的琵琶聲就是這時響起的,十三根弦同時震顫,聲如裂帛:“香君妹妹可還記得,上月失蹤的漕運總督?”她忽然扯開衣領,鎖骨下三寸處的青紫掌印在燭火下泛著詭異光澤,“那夜我親眼見著,侯公子將人沉進玄武湖?!?
崇禎十二年九月十六丑時四刻
秦淮河面浮著七盞河燈,每盞都題著“明”字。李香君站在畫舫“不系舟”頭,手中折扇只剩骨架——那十二根銀針已被她盡數射入阮大鋮心口。
“侯郎可知這‘桃花扇’的真正典故?”她忽然將扇骨刺入自己咽喉,血珠噴濺在河燈上,將“明”字染成絳紅,“當年李師師為保大宋江山沉湖,今日我便用這血,洗凈秦淮河底的污泥!”
崇禎十二年九月十六卯時初刻
應天府衙役在河底撈起李香君的尸首時,她腕間玉鐲仍緊緊箍著半片扇面。十二朵血色桃花在水中舒展,竟與她嫁衣上的并蒂蓮融為一體。最深處那盞河燈里,藏著半闕未寫完的《后庭花》,墨跡暈染處,依稀可見“玉樹流光照后庭”七字。
媚香樓頂,八盞琉璃燈次第熄滅。夜風送來更鼓聲,混著遠處打更人的梆子響,在河面上織成一張網。網中浮沉的,是李香君未簪的玉簪,是十二朵血色桃花,更是一個王朝將傾時,最艷麗也最悲愴的桃花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