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夏天,古井邊的野莓藤又一次攀上老槐樹的枝椏。林明坐在木牌旁,手里握著沈薇送的鋼筆,在筆記本上畫下第七十三只青蛙。筆記本扉頁夾著的機票已經泛黃,那是沈薇去年寄來的“美國紅葉節”邀請函,至今仍未拆開。
“林叔叔,電話!”阿芳的弟弟舉著手機跑過來,屏幕上跳動著“沈薇”的名字。林明接過電話,聽見大洋彼岸的蟬鳴混著她的笑聲:“猜猜我帶了什么回來?”不等他回答,鏡頭已轉向行李箱,里面裝滿了玻璃彈珠和茉莉花香皂。
“給孩子們的禮物。”沈薇的臉出現在屏幕里,比去年瘦了些,卻多了份從容,“明天的飛機,記得來接我。”林明看著她身后的書架,發現自己寄去的日記本擺在顯眼位置,旁邊是許幼禾女兒的蠟筆畫——青蛙坐在野莓藤上,手里捧著顆玻璃彈珠。
掛掉電話,林明摸出鐵皮盒,里面多了枚沈薇寄來的楓葉書簽,葉脈間夾著紐約的陽光。他想起上周許幼禾在視頻里說的話:“沈薇姐在美國開了間華人小學,孩子們都叫她‘蝴蝶老師’。”此刻,陽光穿過書簽的縫隙,在他手背上投下細密的紋路,像極了老槐樹的年輪。
次日清晨,林明提前兩小時來到機場。候機廳的電視正在播放財經新聞:“本市知名企業家林明宣布退出商業圈,專注公益教育事業。”畫面里的他穿著樸素的襯衫,站在古井邊,身后跟著一群捏泥巴的孩子。他關掉電視,目光落在手腕的銀表上——那是沈薇走前送的,表盤刻著“Per Aspera Ad Astra”。
“林明!”熟悉的呼喚聲從身后傳來。沈薇穿著藍白條紋的連衣裙,背著帆布包,頭發剪成了齊耳短發,蝴蝶發卡換成了楓葉形狀。她的手腕上戴著串野莓籽手鏈,與二十年前的款式一模一樣。
“歡迎回家。”林明接過她的行李,聞到淡淡的茉莉香——不是香水,而是肥皂的味道。沈薇笑著舉起手里的紙袋:“給你帶了紐約的綠豆糕,聽說你現在戒了咖啡?”他愣了愣,想起離婚后寄給她的第一封信,里面提到“開始懷念小時候的味道”。
回村的路上,沈薇突然指著車窗外:“停一下!”林明緊急剎車,發現她盯著路邊的野莓叢。“好久沒摘過了。”她下車蹲在草叢前,指尖掠過暗紅的果實,突然轉頭看他,“敢不敢比一場?輸的人請喝汽水。”
陽光下,兩人像二十年前那樣蹲在草叢邊,比賽誰摘的野莓又快又多。沈薇的指甲依然修剪得很短,卻涂上了淡粉色的指甲油,在綠葉間閃著光。林明想起她在紡織廠時磨出繭的手指,想起她在廢品站記賬時被墨水染藍的指尖,突然覺得眼眶發熱。
“贏了!”沈薇舉起裝滿野莓的紙袋,笑得像個孩子。林明這才發現,她嘴角的梨渦比記憶中更深了些,眼角也有了細微的皺紋。汽水在便利店的冰箱里冒著冷氣,她堅持要喝橘子味的,說“這是小時候的味道”。
回到古井邊,孩子們立刻圍上來。沈薇蹲在地上,把野莓分給他們,順便教他們辨認哪些是“老鴰眼”。林明站在一旁,看著她被孩子們簇擁的樣子,突然想起 1998年那個替他頂罪的少女,和現在這個在紐約教中文的“蝴蝶老師”,竟如此重合。
“林叔叔,沈老師,來拍照!”阿芳的弟弟舉著手機,鏡頭里,林明和沈薇站在老槐樹下,身后是捧著野莓的孩子們。沈薇突然從兜里掏出蝴蝶發卡別在頭發上,陽光穿過卡面的水晶,在照片里留下一道彩虹般的光斑。
傍晚,兩人坐在井邊清洗野莓。沈薇的手鏈掉進水里,林明伸手去撈,卻不小心碰翻了水盆。水潑在他們腳上,混著野莓汁,在石板上畫出暗紅的紋路。兩人對視一眼,突然笑出聲來,像回到了那個沒有防彈車、沒有翡翠鐲的夏天。
“其實我早就知道,”沈薇擦著笑出的眼淚,“你埋在樹下的鐵皮盒,每年都會被雨水沖出來。”林明愣住了:“你怎么知道?”她撿起一顆野莓,放在唇邊輕輕一咬:“因為我每年都會幫你重新埋好,還會在里面放塊新的蠟筆畫。”
月光漫過古井時,林明打開了沈薇的行李箱。在一堆彈珠和香皂下面,他發現了一疊泛黃的信紙,每張紙上都畫著青蛙——有的在荷葉上跳躍,有的戴著蝴蝶發卡,還有的抱著玻璃彈珠。最下面的一張,青蛙坐在野莓藤上,藤蔓纏繞著“明薇”兩個字。
“這些是……”“是你每次創業失敗時,我畫給你的。”沈薇靠在門框上,手里捧著兩杯綠豆湯,“那時不敢給你,怕你嫌我啰嗦。后來想想,其實每只青蛙都在說同一句話:‘井里的天空也很藍,別忙著跳出去。’”
林明摸著紙上的紋路,想起那些在廢品站熬夜的日子,想起沈薇總是默默在一旁畫青蛙的背影。他突然明白,為什么自己總能在絕望中找到力量——因為有個人,一直在用她的方式,為他守護著心中的童真。
“明天帶孩子們去野餐吧,”沈薇遞來綠豆湯,“我買了新的蠟筆,還有你最喜歡的橘子汽水。”林明接過湯碗,綠豆的清香混著茉莉皂的味道,突然覺得這就是幸福的滋味——不是家財萬貫,不是衣錦還鄉,而是和重要的人一起,在熟悉的地方,做簡單的事。
夜深了,沈薇在客房整理行李,林明坐在書桌前,翻開新的日記本。鋼筆尖落在紙上,沙沙作響:
“2020年 7月 15日,晴。
沈薇回來了,帶著紐約的陽光和橘子汽水。我們摘了野莓,喝了綠豆湯,給孩子們講了‘井底之蛙’的新故事——這次,青蛙沒有跳出井,而是學會了在井里種野莓藤,每天都能吃到甜甜的果實。
原來真正的成長,不是逃離困境,而是學會在困境中種出希望。就像沈薇畫的青蛙,就算身處井底,也能擁有屬于自己的星空。
明天要早起去野餐,得記得買些創可貼,孩子們玩泥巴時總愛劃破手。
晚安,老槐樹;晚安,我的星星。”
窗外,老槐樹的影子在月光中輕輕搖曳,野莓藤上的露珠折射著星光,像無數顆小小的玻璃彈珠。林明關掉臺燈,聽見隔壁房間傳來沈薇均勻的呼吸聲,突然覺得,這個夏天的夜晚,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