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8年的暮春,古井邊的梧桐樹已亭亭如蓋,巴掌大的葉片在風中沙沙作響。林明坐在樹下的石凳上,用放大鏡仔細修復一本舊相冊,相紙邊緣的霉斑被他小心剔除,露出 1998年那個暴雨天的合影——許幼禾蹲在中間,沈薇和他分立兩側,身后是老槐樹的斑駁樹干。
“林校長,該上課了。”扎馬尾的女教師抱著作業本路過,胸前的工作牌寫著“博雅小學分校”。林明點點頭,將相冊收進帆布包,包里還裝著沈薇寄來的紐約明信片,以及許幼禾女兒的最新畫作:青蛙戴著聽診器,正在給野莓藤聽診。
教室設在老槐樹對面的平房里,二十張課桌擺成半圓形,桌面刻著孩子們稚嫩的涂鴉。林明走上講臺,黑板上方掛著“童真學堂”的木牌,是他和沈薇親手做的。今天的課程是“自然觀察”,他剛拿出裝著野莓種子的玻璃瓶,窗外突然傳來孩子們的驚呼:“沈老師回來啦!”
沈薇站在梧桐樹下,穿著淡綠色的連衣裙,頭發染成了柔和的棕色,蝴蝶發卡換成了梧桐葉形狀。她的行李箱上貼著各國郵票,最顯眼的是張紐約中央公園的貼紙,上面畫著野莓藤纏繞的城堡。
“孩子們好!”她張開雙臂,立刻被潮水般的擁抱淹沒。林明看著她蹲下身子,耐心回答每個孩子的問題,突然想起七年前她從美國回來時的場景,那時的她還帶著異國的陌生感,而現在,她像從未離開過一樣,自然地融入了這片土地。
“又帶了什么寶貝?”林明接過她的行李,聞到行李箱里散出的茉莉香——這次是真正的野莓茉莉混合香,來自她在紐約自制的香皂。沈薇神秘地眨眨眼:“秘密,下課后揭曉。”
課堂上,沈薇拿出一個精致的木盒,里面裝著世界各地的土壤:“這是撒哈拉沙漠的沙,這是亞馬遜雨林的腐葉土,還有……”她突然舉起一小袋深褐色的土,“這是來自紐約中央公園的泥土,里面有野莓藤的根須。”
孩子們發出驚嘆聲,林明卻注意到她指尖的顫抖。七年前,她離開時說“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如今走遍五大洲,卻依然帶著野莓藤的根須回家。他突然明白,有些東西無論走多遠,始終是心底的錨。
課后,兩人坐在井邊清洗木盒。沈薇的手鏈不經意間滑落,林明彎腰撿起,發現上面串著的不再是野莓籽,而是各地收集的石子:“這個是雅典衛城的,這個是富士山的……”
“還有這個。”她指著一顆暗紅色的石子,“撒哈拉沙漠的,像不像野莓?”林明點點頭,觸到石子上的紋路,像極了老槐樹的年輪。沈薇突然握住他的手,掌心的繭子蹭過他的虎口:“知道我為什么回來嗎?”
他看著她的眼睛,那里盛著比星辰更璀璨的光:“因為野莓藤開花了。”沈薇笑了,眼角的皺紋里盛著春風:“對,因為野莓藤開花了,而我想和你一起看。”
三天后,許幼禾母女乘著晨光歸來。小禾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少女,穿著白大褂模樣的外套,胸前別著聽診器掛件。“林叔叔,沈阿姨!”她跑過來,懷里抱著個紙箱,“媽媽說,要給古井送份禮物。”
紙箱里是臺精致的太陽能水泵,表面刻著“童真之泉”四個字。許幼禾指著水泵解釋:“這樣即使干旱,古井也不會干涸,野莓藤就能永遠有水喝了。”林明注意到她鬢角的白發,想起她在視頻里說過的“急診室的夜班越來越難熬”,突然有些心疼。
水泵安裝好的那個傍晚,孩子們圍著古井唱歌。林明打開開關,清澈的泉水順著野莓藤緩緩流下,滋潤著每一片葉子。沈薇突然指著藤蔓頂端:“看!”所有人抬頭望去,只見金黃的野莓藤上,第一朵白色的小花正在暮色中輕輕綻放。
小禾掏出速寫本,迅速畫下這一幕。許幼禾靠在林明身邊,輕聲說:“還記得嗎?你曾經說要讓我仰望,現在我才明白,真正的仰望,是看見有人在原地種出了森林。”
深夜,林明和沈薇坐在梧桐樹下,泉水的叮咚聲混著蟋蟀的鳴叫。沈薇遞來一瓶橘子汽水,瓶身上印著“童真限定”的字樣,是阿芳的超市新出的產品。她擰開瓶蓋,氣泡聲像是時光的嘆息。
“知道嗎?”她仰頭望著星空,“在紐約的時候,我每天都會對著中央公園的野莓藤說話,就像對著老朋友。”林明握住她的手,發現她無名指上戴著枚銀色戒指,戒面刻著小小的青蛙圖案。
“這是……”“在倫敦買的,”她笑著晃了晃手指,“賣戒指的老奶奶說,青蛙是幸運的象征。”林明看著戒指,突然想起沈薇畫的第一只青蛙,那時的她還穿著藍布衫,眼神里充滿了對未知的恐懼。
“其實我很害怕,”沈薇突然說,“害怕走得太遠,就再也回不來了。但每次害怕的時候,我就會想起你說的‘種出自己的春天’,然后就有了勇氣。”她轉頭看他,眼里映著星光,“謝謝你,讓我知道無論走多遠,都有一片野莓藤在等我。”
林明沒有說話,只是將她輕輕擁入懷中。梧桐樹的影子落在古井里,與野莓藤的倒影交纏,像一幅會呼吸的畫。他想起二十多年前那個瘋狂的自己,為了執念幾乎毀掉一切,而現在,他終于懂得,真正的擁有,不是占有,而是讓彼此在各自的天空下自由生長。
黎明前最暗的時刻,林明悄悄來到老槐樹下,掏出鐵皮盒。里面躺著沈薇的楓葉書簽、許幼禾的聽診器掛件,還有阿芳弟弟的第一枚聽診器徽章。他將這些東西輕輕埋在野莓藤下,就像埋下一顆顆時光的種子。
“林明?”沈薇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手里拿著手電筒,光束照亮了她手里的蠟筆畫——最新的一幅,青蛙坐在盛開的野莓花上,藤蔓纏繞著地球的圖案,下方寫著“世界很大,幸好有你”。
他接過畫,借著手電筒的光仔細端詳,突然發現畫紙邊緣用金粉寫著一行小字:“Per Aspera Ad Astra, Together.”(歷經艱辛,共抵星辰。)沈薇靠在他肩上,手電筒的光掠過古井水面,映出兩人交疊的影子。
“天亮了。”她說。
林明望向東方,地平線已經泛起微光。野莓花在晨風中輕輕搖曳,第一縷陽光穿過花瓣,落在古井的水面上,碎成無數片金色的玻璃彈珠。他知道,新的故事,又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