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時分，柳青蜷縮在出租屋的鐵架床上。臺燈在墻上投下昏黃光暈，將《書劍恩仇錄》的扉頁染成蜜色。窗外飄著細雪，簌簌落在空調外機上，像是上天在叩打銹蝕的窗欞。她忽然想起秦朗書房里那幅未完成的丹青，畫中白菊在月光下泛著幽藍，恰如此刻她指尖泛黃的書頁。
“香香公主浴血而亡時，可曾后悔遇見陳家洛？“柳青撫過書頁批注，秦朗的字跡力透紙背，墨香混著檀香撲面而來。她忽然劇烈咳嗽，喉間泛起鐵銹味，驚覺自己竟在模仿秦朗咳血的姿態。
晨光初綻時，柳青已站在城西武館門口。斑駁的牌匾上“振藩武館“四字被雨水侵蝕得模糊不清，門環上銅綠斑駁，像極了秦朗腕間褪色的檀珠。她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滿室塵埃在光柱中起舞，恍若秦朗后頸簌簌落下的傷疤碎屑。
“姑娘要學武？“蒼老聲音自梁上傳來。柳青抬頭望去，但見橫梁上倒吊著位白發老者，灰布衫在晨風中獵獵作響，活似武俠話本里的世外高人。
“我要學近身格斗與柔道。“柳青將秦朗給的支票拍在柜臺上，支票邊緣還沾著暗褐血跡，“三年為期，錢不是問題。“
老者翻身落地時，柳青瞥見他腰間玉牌，竟與秦朗那塊如出一轍。玉牌上刻著“秦門徐氏“，只是多了道裂痕，像是被利刃劈開過。
“秦家小子讓你來的？“老者忽然出手如電，扣住她腕間命門。柳青吃痛皺眉，卻見老者眼底泛起淚光，“這脈象……這脈象……“
話音未落，武館外忽然傳來汽車急剎聲。柳青轉身望去，但見秦朗的黑色轎車停在雪地里，車窗上凝著白霜，像他蒼白的臉。車門開處，白衣女子攙著秦朗緩緩走出，他發間束著條新緞帶，卻不是蒼青色。
“陳師父，我來討杯茶喝。“秦朗聲音輕若鴻毛，腳下卻踩出串血梅。柳青這才發現他長衫下擺沾著血跡，在雪地上蜿蜒成河。
老者忽然暴起，一掌劈向秦朗面門。柳青驚呼出聲，卻見秦朗不避不閃，任由掌風掀飛雪色貂裘。貂裘下露出層層白紗，裹著滲血的繃帶。
“秦家小子，你還要執迷不悟到幾時？“老者撤回掌勢，虎口簌簌發抖，“這丫頭脈象與你娘親如出一轍，你竟敢……“
“陳師父！“秦朗劇烈咳嗽，血珠濺在雪地上，像撒落的珊瑚珠，“青兒是我妹妹，親妹妹。“
此言一出，滿室皆驚。柳青忽然想起母親墓前那束白菊，想起玉佩上的并蒂蓮，想起秦朗書房畫像里與自己七分相似的眉眼。她忽然大笑出聲，笑聲震得房梁積雪簌簌而落。
“好個親妹妹！“她扯開衣襟，露出頸間玉佩，“秦先生可知，這玉佩是家母遺物？家母閨名徐蘅，正是二十年前秦家大火里失蹤的妾室！“
秦朗踉蹌后退，脊背撞在梅花樁上，發出“咚“的悶響。他忽然嘔出口血，染紅了胸前白紗，在雪地上綻開朵朵紅梅。白衣女子慌忙去扶，卻被他抬手制止。
“你……你當真是……“秦朗眼底泛起血絲，像是要將柳青刻進瞳孔，“你耳后可有朱砂痣？左肩胛處……可有個蓮花胎記？“
柳青渾身劇震，這些私密印記，連她自己都是昨夜沐浴時才偶然發現。她忽然扯開衣領，左肩胛處果然有朵粉蓮，在雪光中泛著妖異光澤。
“朗兒！“老者忽然跪坐在地，老淚縱橫，“她當真是你妹妹！二十年前我抱著你逃出火場時，你娘親將襁褓中的女嬰托付給……“
話音未落，秦朗忽然直挺挺栽倒在地。他發間緞帶松脫，露出后頸猙獰疤痕，在雪地上蜿蜒如蜈蚣。柳青這才發現，那疤痕深處竟嵌著粒朱砂，與她耳后印記一模一樣。
“秦先生！“柳青撲上前去，指尖觸到他腕間檀珠。檀珠溫潤如玉，卻在她掌心簌簌發抖，像是要訴說二十年孤魂野鬼的凄惶。
白衣女子忽然出手如電，點住柳青周身大穴。柳青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將秦朗抱上轎車。車窗合攏前，她瞥見秦朗唇角溢出的血，在雪色貂裘上暈開大片紅梅。
“你若當真是他妹妹，便該離他越遠越好。“白衣女子忽然開口，聲音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寒流，“他時日無多了，莫要再讓他想起那些腌臜往事。“
轎車絕塵而去時，柳青忽然想起秦朗書房里那幅丹青。畫中白菊在月光下泛著幽藍，花瓣上還凝著露珠，像極了秦朗咳出的血梅。她忽然明白，那畫中白菊，分明是母親最愛的品種。
三日后，柳青站在秦朗別墅門前。鐵藝大門上雕著并蒂蓮，蓮心處嵌著朱砂，與她頸間玉佩如出一轍。她按下門鈴時，忽然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
“柳小姐請回吧。“管家陳伯捧著個紫檀木盒，盒蓋縫隙里滲出藥香，“少爺說，您若執意要查，便將此物交還給您。“
柳青打開木盒，忽然踉蹌后退。盒中躺著母親最愛的白菊，花瓣上還凝著血珠，在月光下泛著幽藍。花心處藏著張字條，是秦朗的字跡：“青兒，有些真相，比死亡更冷。“
夜風送來檀香味，混著秦朗身上的藥香。柳青忽然想起那夜在墓園，母親墓前的白菊也是這般幽藍。她忽然瘋狂大笑，笑聲驚飛了檐下棲鳥，震得鐵藝大門嗡嗡作響。
“秦朗！你以為躲起來就沒事了嗎？“她忽然扯開衣襟，將玉佩按在鐵門上，“你睜開眼看看！這是秦門徐氏的玉佩！是你娘親的遺物！“
鐵門忽然洞開，露出秦朗蒼白的臉。他發間束著條新緞帶，卻是月白色，與他長衫融為一體。他忽然劇烈咳嗽，血珠濺在玉佩上，暈開朵朵紅梅。
“青兒，你何苦……“他忽然伸手撫過她耳后朱砂痣，指尖冰涼如玉，“這印記，與你娘親一模一樣。“
柳青忽然抓住他手腕，指尖觸到他脈門。秦朗脈象時斷時續，像風中殘燭，竟與母親臨終前的脈象如出一轍。她忽然明白，秦朗并非患病，而是中了與母親相同的毒。
“是誰下的毒？“她聲音發顫，忽然瞥見他袖中滑落的銀針。針尖泛著幽藍，分明淬著劇毒。
秦朗忽然反手扣住她脈門，力道大得驚人：“青兒，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幸福。“他眼底泛起血絲，像是困獸臨死前的掙扎，“明日此時，帶著玉佩來找我。“
柳青被推出別墅時，正撞見送信的郵差。信封上熟悉的“秦“字龍飛鳳舞，郵戳卻是二十年前舊印。她忽然想起秦朗書房里那幅未完成的丹青，畫中白菊在月光下泛著幽藍，花瓣上還凝著血珠。
暮色四合時，柳青坐在母親墓前。晚風送來檀香味，混著秦朗身上的藥香。她將玉佩按在墓碑照片上，忽然發現母親頸間也戴著同款玉佩，只是玉質更為溫潤，并蒂蓮心處的朱砂紅得驚心動魄。
“媽，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對著虛空發問，忽然聽見身后傳來窸窣腳步聲。回頭望去，但見秦朗倚在梧桐樹下，月白長衫與暮色融為一體，像是要羽化登仙的謫仙。他發間月白緞帶隨風飄搖，露出后頸猙獰疤痕在暮色中張牙舞爪。
“青兒，我時日無多了。“他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片羽毛，“你愿不愿意聽個故事？關于二十年前秦家那場大火，關于畫中白菊，關于……“他忽然劇烈咳嗽，血珠濺在玉佩上，暈開朵朵紅梅，與玉佩上的并蒂蓮融為一體。
柳青鬼使神差地點頭，忽然瞥見他袖中滑落的銀鐲，鐲身刻著“徐氏阿蘅“四字。那分明是母親閨名！她正要開口，卻見秦朗眼底泛起溫柔，像是穿越二十年光陰，望見了此生摯愛。
“從前有個男孩，他母親是秦家最不受寵的妾室……“秦朗倚著墓碑坐下，晚風拂起他鬢邊白發，露出耳后青蓮印記，“直到那個雪夜，他看見母親抱著襁褓中的妹妹，跪在漫天大雪里，身后是熊熊燃燒的宅院……“
柳青忽然捂住嘴，生怕哭聲驚破這荒誕的夢境。秦朗的故事里，被遺棄的庶子、神秘的白菊、焚毀的丹青，還有那塊刻著“秦門徐氏“的玉佩，樁樁件件都指向二十年前那樁秘聞——秦家主母毒殺妾室，縱火焚宅，卻讓庶子帶著玉佩逃出生天。而那個襁褓中的女嬰，此刻正戴著同款玉佩，站在漫天星斗下聆聽這個跨越二十年的秘密。
“青兒，我找了二十年。“秦朗忽然握住她手腕，指尖冰涼如玉，力道卻大得驚人，“直到在直播間看見你，看見你耳后同樣的朱砂痣，看見你……“他忽然劇烈喘息，喉間發出“嗬嗬“的破風箱聲，“看見你眉眼間與娘親一模一樣的倔強……“
晚霞染紅天際時，柳青終于明白秦朗眼底的痛色從何而來。那塊玉佩，那幅丹青，那束白菊，還有那些未說出口的情愫，都在訴說著一個跨越二十年的秘密——她是秦朗同母異父的妹妹，是秦家最見不得光的私生女。墓園忽然刮起怪風，卷起滿地冥紙如白蝶紛飛，秦朗的咳嗽聲被風撕碎，散落在暮色四合的蒼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