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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焰火

不是每種女孩都適合在一起生活,有的人留在身邊,有的人留在心里。

1

通知書下來當天,我瞞著所有人,隨意定了一條線路的火車票,打算一覺醒來就下車。沒承想,薄惑會跟來。

薄惑長我幾歲,嬰兒白的下巴早已被青色胡楂取代,笑起來,眼尾似弦,會勾人。他沒聲討我的不懂事,反而像與我早就策劃好了一趟旅程,如今不過實踐諾言罷了。

“去哪兒?”他問。

一些莫須有的心情注定不能陳明,我抬眼看了看列車的終點,在四川境內,隨口一謅:“嗯,峨眉。”

當天有小雨,上山費了點兒周折。中途見到康熙御題的“峨眉山”幾個字,我情不自禁伸手撫觸。我打小喜歡舊的東西,越有年代感越愛,尤其對歷代帝王留下的事物感興趣,這也是我后來頂住各方壓力選擇考古系的緣故。薄惑卻對康熙無感,偏愛寶掌和尚留下的五個大字——震旦第一山。

“震旦,希望的意思。”

他遙遙回身,隔著繚繞的雨氣望著我,令我克制不住地渾身一僵,下意識地伸手撫到額頭上那道清晰凜冽的疤。

這長長的、粉色的痕跡,是我多年的夢魘。它致使我不敢明目張膽地穿越洶涌的人潮,在最該張揚的豆蔻年華沉悶緘默。而制造這道疤的始作俑者,如今正站在我面前,告訴我,希望。

大概是察覺到我的情緒不對,薄惑緘口不語,向來舌燦蓮花的人,竟略顯無措地站在石頭前,讓自己也變成了石頭一般。

我曾以為,這一生,只有我能讓這個男子出現無措的表情。而布萊的橫空出世,令我始料未及。

有段時間,薄惑經常往我家跑,每次都帶來許多東西。古董市場上淘來的小玩意兒、女孩鐘愛的香水與首飾……我不屑一顧,布萊倒看得上眼,打著我不喜歡的旗號,將這些東西統統帶回自己的家。她是我爺爺的得意門生,聽說還是B大考古系赫赫有名的才女,如此行徑,實在與她的名聲不符。

曾經,我想過效仿網絡上那些批判熊孩子與家長的文章,寫一篇針對她的檄文,結果沒有成行。因為我爸捎回來一只商周時期的長流爵,別人送的,我喜歡得不得了,她卻只觀摩了一眼:“假的。”

我惱羞成怒,憑著一知半解與她爭辯。她的聲調從一而終的平穩,輕飄飄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個爭糖吃的孩子。末了,她完勝,回身向爺爺道別,接著繼續從角落里搬走那些小玩意兒。

所以我對布萊的感情很復雜。一方面,我討厭她理所當然地從我家里拿東西的行徑,卻又礙于爺爺對她這個弟子偏愛有加不能多說。另一方面,她骨子里那股天然的自信和腦子里豐富的學識,又令我有些敬佩。

后來,我主動告訴薄惑說自己想要一個大的花瓶放在角落里:“現代工藝品就行,只要外表好看。”

那是意外發生后,我第一次主動向他要求什么東西。他喜出望外,當天下午就差人搬來一對。

“萬一打碎了,還有替補。”

我敷衍地點點頭,開始動手收拾角落里的小東西,給花瓶騰地方。我承認,這樣的舉動,不過是想給布萊難堪。香水和首飾她能拿走,這么大一物件,她總沒臉再動吧。豈料,她又向我展現了另一面——女漢子,徒手搬。

見狀,我幾乎要爆發,卻被爺爺一個眼神摁下,遂憤恨地看她幾步一停地往門口挪。

就在那天,她抱著一人高的花瓶堵在門口,撞見了花瓶的主人薄惑,空氣里頓時有種詭異的尷尬。

“喲,搬家?”

布萊面上閃過一絲疑似紅暈的東西,手一滑,瓷花瓶“哐當”一聲觸地,底口四分五裂。

2

那天,我站在布萊身后,冷笑:“偷雞不成蝕把米。”語氣十分鄙夷。

她撿花瓶碎片的手因我的諷刺不小心被割傷了,鮮紅的血落在乳白色瓷片上,鮮明刺眼。為此,我遭到了爺爺的呵斥,說我沒有大家風范。

“徐家的家風歷來是寬厚待人,無足輕重的東西,又何必太在意。”

我不贊同:“別人主動開口送,和你主動開口要,根本就是兩個概念。”

見我執拗病犯了,搖著折扇的老人嘆了口氣,望向窗外:“這孩子,也是可憐的。“

布萊與我和薄惑一樣,都出身名門。無奈家運不濟,父親公司破產,欠債逾千萬。債主上門,布萊父母抱著尚且九歲的布萊走小道逃至火車鐵軌附近,想一了百了。幸運的是,火車沒能準點到站,布家三口被救下。布父沒錢賠進了監獄,母親郁郁而終,布萊被送到孤兒院。

因為她父親的債主里幾乎覆蓋了布家的全部親戚,昔日恩,今日仇,再沒人愿意收養仇人的小孩。

“那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大都習慣了主動。”

此后,我對布萊的印象里又多了一層憐憫。但我依舊不太贊同她的做法。因為以她的聰慧,應該不難看出我是不高興的,可她依舊我行我素。

大二下學期,我二十歲生日。常年固守邊防的父親,和總國內國外飛的母親都匆匆趕回來,邀請了親朋好友與各界名流,為我大肆操辦。

受邀名單理所當然有薄家人。薄惑的父親和我父親曾是戰友,兩人一起在草原上駐守無線電臺,熬過多少漫長的日夜,感情比普通部隊里的士兵亦好過百倍。可我沒想到的是,爺爺還邀請了布萊。

她一襲招搖紅裙面世,自如地穿梭在主門和庭院走廊之間。那及腰的長發綰成懶散的水紋卷,頭發極致的黑與身上濃烈的紅交織成一匹上好的綢緞,為似雪的皮膚襯托,令我亦看得癡呆,還不小心將香檳灑在了旁邊的客人身上。

客人是女的,我認識,母親目前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年過四十仍風韻猶存。她的白色緊身裙此刻被香檳的淡黃色染上,顯得格格不入。我正躊躇著不知該如何是好,布萊像只蝴蝶翩翩來到我身前,從隨身小包里掏出一個我沒見過的玩意兒,低聲在我耳邊說:“快速去污的利器。”

原來,她也知道給予。

那瓶不知來歷的玩意兒竟出奇有用,噴在污漬的地方,沒幾分鐘痕跡就淡去了。我扭捏著想對她說謝謝,出口卻是:“你哪兒弄的?”

她伶俐地眨眨眼:“自己調的。總歸,污漬屬于化學問題,找到對應的化學物不就好啦。”

爺爺說得對,她在任何方面的天分都很高,如果她父親的事業依舊如日中天,她原該很有不一樣的人生,只是可惜了。

小事故發生后沒多久,薄惑現身了,紳士極了的英倫格子西裝加胸鏈,吸住了現場所有女孩的目光。見到他,布萊從蝴蝶化身為飛蛾,以即使投火也不顧一切的架勢撲過去:“才來?我還以為你會先到呢。”

看起來,花瓶事件以后兩人還有接觸,甚至到了熟悉的程度,只有我蒙在鼓里。布萊看了不遠處的我一眼,接著神神秘秘地在他耳邊說了什么。意氣風發的男子微微笑了,點頭,讓我莫名滯氣。

直到晚上,我才知道他們倆在商量什么。原來是為我準備了成捆的煙花,在司儀話落的時候炸響,震得半個江城都在晃蕩。一時間,風光無兩。

而我,卻在煙花炸開后,轉身就走。假裝不曾看見,人潮擁擠之際,有人偷偷踮腳,小女孩姿態地在身邊男子的側臉上印下一個比焰火還要熾烈的吻。

3

其實我設想過薄惑與布萊會在一起。只是當她興高采烈地正式來通知我的時候,我沒有自己想象中的淡定,甚至略微有些偏激。

“在一起又怎樣?反正也不可能到最后。”

她愣了愣,大概沒想到我會這么說。笑容收斂了一秒后再度綻開,一副無所謂的口氣:“不求天長地久,只求曾經擁有,這才酷。”

“曾經擁有是多久?一天?一個月?”我不以為意地回答她。

我太了解薄惑了,他這個公子哥兒能在我面前點頭哈腰,是因為他曾有愧于我。對別的人,他一向拿捏得當,是圈子里出了名的獵花人。像布萊這樣嬌艷的牡丹,不被放過是自然的。

不過花期能有多久,又另當別論了。

想到這兒,我又開心了許多,抽空去了一趟居庸關,考察地貌和查找當地文獻,解決導師布置的期末任務。布萊倒是牛皮糖,粘著我不放,還拉上了薄惑,說那里交通不便,要他開車送我過去。結果她哪是要送我啊,不過看居庸關的花都開了,爭奇斗艷,美得猶如人間仙境。

中途,薄惑頻頻接電話——“嗯,回來就找你。“

“好。”

“你先吃點兒藥。”

趁他去廁所的空當,布萊偷偷拿過手機瞄了一眼短信,發現是前女友出沒,說自己發燒了,一個人在家云云。

景區的長椅上,我以為布萊會大吵大鬧,沒想她特別沉得住氣,不動聲色地等著薄惑回來,說要和他打個賭。

“什么賭?”

她抬手看表,然后指了指不遠處的軌道說:“還有十分鐘列車就會進站,如果我能將列車攔下來,從今往后,你只喜歡我一個人好不好?”

布萊一定是瘋了,我想。但薄惑應該從沒遇見過瘋成這樣的姑娘,他露出饒有興致的表情,痞子味十足:“你敢上去攔列車,我就敢跟你去天涯海角。”

我眼皮一跳,還沒來得及思考,布萊已如離弦之箭沖了上去。

穿越居庸關花海的列車是和諧號,白藍相間的外皮,與周邊的嫩粉和淡綠遙相輝映,像是要引渡列車上的人去到世外桃源。而那天,乘客們沒能如約抵達世外,只因為布萊的出現。

她張開雙臂,山崗上的風從輕薄的衣衫間穿過,列車的轟隆聲在距離她一米處漸漸沒了聲息,那伶仃的身子卻只影未動。

有列車員下車呵斥,說了許多難聽的話,布萊卻恍若未聞。她轉頭向目瞪口呆的我和薄惑邀功:“看,我成功啦。”

驚魂未定的薄惑將她從軌道上方拖回自己身邊,劈頭蓋臉一耳光,說出了無數次我在心里意淫過的臺詞:“你是瘋子?!”

“連自己都不愛惜自己,是不會有人全心全意來愛你的。”

他下手很重,應該是真生了氣。她卻用指甲刮了刮被打過的臉頰,依舊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如果全心全意來愛我的人不是想要的那個,我寧愿一輩子孤家寡人。”

她的語氣里有三分認真和七分落寞。

臨到頭,我幾乎都要真心祝福她的愛情,她卻瞬間開懷大笑,輕輕撫平面前人緊皺的眉頭,就好像前一秒扇她耳光的不是這個人。

“別這么嚴肅啦,我提前查過,這輛列車是可以隨時停車的。因為周圍拍照的游客太多,有相關的應急政策。否則,你以為我真敢去攔嗎?”

然后,我恍惚看見,薄惑眼里堆積的濕漉漉的痕跡。

?

4

列車事件后,我再沒聽見過薄惑的花花事跡。眾人津津樂道,有種地老天荒一朝夢醒的錯覺。

冬天到來之際,我開始常常泡在學校的圖書館查資料。布萊不再經常到我家拿東西,她有了薄惑,已沒什么需要從我這里拿走的了。而不再經常出沒的兩人,令家里顯得有些冷清。

平安夜當晚,薄惑突發奇想,不打算過二人世界,而是打包了小龍蝦和啤酒,在圖書館外等我。布萊為薄惑織了一頂帽子當禮物。我走出去時,恰好看見一米六幾的她將一頂銀灰色線帽戴到一米八三的男子頭上。

那時候我想,也許這輩子我都不會愛一個人,像布萊愛薄惑那樣。因為他抽身離開的時機一到,我注定遍體鱗傷。

我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薄惑的父母幾乎不可能接受布萊那樣身世的女孩,況且薄母還特別喜歡我。兒時我媽就很忙,我只能與薄母一起去草原上探望父親,同行的還有薄惑。我額頭上的這道傷口,就是薄惑在草原上造成的。他騙我說草洞下面有好東西,我出于好奇鉆進去,結果不遠處在軍事演練,動靜很大,洞塌了一半,尖銳的石子排著隊似的從我的頭上劃下,密密匝匝。

當醫生說這道傷口會成為永久的標志時,我哭到身體顫抖。他母親說:“玥玥不哭,這樣也很漂亮,小惑喜歡,他會照顧你一輩子的。”年少的薄惑只是怔怔地立在那里,不發一言。

所以,在薄家人的心里,早就認定了我是準兒媳,只不過我總態度堅硬地拒絕。可就算不是我,他媽喜歡的也必然是和我一樣出身背景的姑娘,怎么看,都是不會接受布萊的。

沒過多久,我的預言就成了真。

當薄惑的母親發現布萊對兒子的影響越來越大,她按捺不住,有了行動。結果,他們倆跟有先見之明似的,雙雙逃出國,逍遙自在了一月有余。

他們的目的地是非洲,因薄惑想去大草原上看最壯觀的動物遷徙。兩人還依據當地的習俗舉行了婚禮,并給我發來照片。薄惑黑了一圈,更有男子氣概。布萊也黑了,皮膚稍稍呈小麥色,眉眼倒依舊精致,紅光滿面,隔著照片都能聞見她身上幸福的味道。

可薄母不知通過什么手段輕而易舉就得知他們倆的行蹤,吩咐家里的保鏢待命,等兩人回國的飛機剛落地,就迅速將薄惑犯人似的押走。

回到家,他媽震怒,他卻閑散地躺到沙發上佯裝沒事人。

“你這次鬧得實在是離譜,給我將信用卡……”

薄惑抬手打斷:“哎,媽、媽,別搞斷水斷糧這一套啊。我現在年輕不玩,以后還有機會嗎?”

“你這哪是在玩啊?!”

說完,她將一沓啼笑皆非的結婚照摔到他眼前。

沙發上的男子斂了笑,仿佛思考過什么后,輕聲道:“也沒真打算結婚的,彼此開心一下不好嗎?您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畢竟,我怎會傻到與隨隨便便開口要人家東西的姑娘結婚,不過是好奇罷了。”

自己的兒子,自己了解。薄惑的母親見他一臉認真的表情,終于消停了。

“既然如此,明天你李阿姨的女兒從美國回來,你去機場接機,順便認識一下。”

5

“他最近好像很忙,你知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布萊強迫我陪她逛街,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問。我抽空看看她憔悴的神色,和日漸形銷骨立的身體,想了想,將真相咽進肚里:“估計忙著學東西,接他爸的手。”

可這座城市,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薄惑與李家姑娘迅速熟悉起來,共進晚餐的當頭,布萊和我恰好經過那面精美的落地櫥窗。

是薄惑率先發現的布萊,怔了一下,旋即隔著玻璃,用眼神警告她別搗亂。一貫在外人面前的懶散模樣又回來了,那態度好像在說:和你在一起我快樂過,但誰也不是三歲小孩了,都明白對方要的是什么。

該怎么形容布萊當時的表情呢?仿佛曾經茂盛的草原瞬間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我算是個懶人,從沒陪誰漫無目的地行走過三小時以上。可那天,布萊再度讓我破了例。直到夜色已深,她才開口對我說了三個字:“我餓了。”

趁她去7-11買食物的當頭,我給薄惑打了一個電話,要他過來當面說清楚,卻被他拒絕。他說過來以后怕布萊又發瘋,像居庸關那次那樣,還是我陪在她身邊好一點。我第一次覺得電話那頭的人是個渾蛋,忍不住嗆他:“你究竟是怕她發瘋,還是怕她發瘋以后,你會控制不住推翻自己的原則?!”

他不吭一聲,半分鐘后掛斷電話,布萊恰好提著一包小食和兩瓶銳澳雞尾飲料推門而出。夜風里,她搖了搖手里的東西,盡力想表現出神氣活現的那一面:“傷心一點點就好。”

我難以理解布萊的邏輯,看著她從最初的憤怒,到最后的安靜,有種幻想破滅的感覺:“愛情可以控制的嗎?”

“如果一開始便知道結局,就能。”

她往我身邊一坐,繼續喃喃道:“其實我本沒想過能和他走多久的。一輩子太長,這種好事從不會輕易落到我的頭上。我更不敢奢求他會摒棄世俗偏見,為我義無返顧。”

可是,我想告訴她,圣誕節當夜,她親手將銀灰色線帽戴到薄惑的頭頂時,我曾見到他的目光,仿佛待她若世上唯一的珍寶。原來是海市蜃樓一場。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一點兒也不理智。”我吐槽。

她卻說:“你不明白,用十五年的時間去靠近和惦記一個人,是怎樣一種絕望的感覺。”

那晚,我得知,當初布萊的父親故意帶著一家三口去臥軌,地點恰好就是居庸關花海鐵路。兒時的薄惑曾出現,通知了安保人員,這才救了他們一家三口。所以布萊在居庸關攔列車的舉動,也并不為示威,只為勾起薄惑的年少記憶。后來,她總是自作主張地從我家角落里搬東西,也并非惦記著從前生活的物欲橫流,只因我討厭薄惑這個給我帶來傷痕的始作俑者,連帶著討厭他送的禮物,她卻將他的一切視若珍寶。所以,那個從來都胸有成竹嘴上生風的姑娘,才會在與他狹路相逢的時刻,緊張手抖地摔了花瓶……

“玥玥,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無論怎樣,你應該會是我今生唯一認定的朋友了。”

我過往的認知,被布萊緩緩出口的話瓦解。不遠處的霓虹跟著車燈簇擁過來,打亮我眼底的驚愕。可她談起薄惑時,依舊是水一樣的溫柔。

之后,布萊便消失了。

一個到了法定年齡、被親戚唾棄的女孩,沒人會在意她的去向,包括薄惑。他拿到了碩士學位證書,開始忙公司的事。加上他身邊已有全世界都喜歡的李家姑娘,日子看起來真沒什么需要憂愁的。直到某一天,我鬼使神差地說要會會這位李家姑娘,薄惑欣然引見。可我卻當著對方的面,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沒有布萊好。”

氣憤頓時陷入尷尬之中,那女孩明明很生氣,卻強逼自己露出偽善的笑容,說要去洗手間。

這頭,薄惑越過桌面,伸長手來探我的額頭:“你沒事兒吧?”

他一向知道我討厭布萊,不懂我這次怎么會向著她說話。我打開他的手,定定地盯著對面璞玉般的男子,漸漸漲紅了臉。

“如果非要選擇一個看起來不錯的人共度余生。薄惑,選我吧。”

6

我知道自己會成功的,畢竟薄惑有愧于我,而薄家父母也對我很偏愛。

況且薄惑是個聰明人,他不可能猜不出我多年來對他存的心思。正是這縷心思,才讓我對他的靠近想要拒絕,卻無法拒絕。因我始終忘不了一個人待在塌方的草洞下,被無邊的黑暗包圍,窒息等死的感覺。而年少的他出于害怕,竟沒在第一時間救我,反而逃離了事發現場。

那次事故后,薄惑執意休學了半年,嚷嚷著要跟著父親在草原上練膽量。后來他有勇氣救布萊,應該也是拜那段經歷所賜。

如今,我打算走出從前的陰影,他沒道理拒絕。

聽說我終于松了口,薄惑的母親興奮得半夜都沒睡著,打電話給我媽商量我們畢業就訂婚的事情。兩家人的走動比從前更加頻繁,唯獨爺爺看穿全局,摸摸我的腦袋說:“不管我的孫女做什么事,我都會支持她。但我想告訴她,全世界都支持的事情,不一定就是對的。”

我指尖一顫,佯裝沒聽懂,謊稱去薄惑的房間找一本絕版的原文書,轉身離開。卻沒想到會在房間里見到那頂銀灰色的線帽。

它安靜地躺在主人的床邊,被一個玻璃罩包圍著,小心安放。我沒來由地覺得刺眼,逃也似的飛奔下樓,卻不小心崴了腳。

薄惑正好從外面回來,他將我抱上樓,細心地給我搽藥酒。靜謐的小空間里,我窺見他長而卷的睫毛,覺得眼熟,想起曾經有個女孩的睫毛,也是這般好看,盡管我從不愿承認。于是有些話,終于忍不住從嘴里沖出。

“如果難以忘懷,就去找她。”

他按摩我腳踝的手頓了頓,頭俯得更低道:“沒有誰會討厭直白熱烈的女孩,我也不例外。

但不是每種女孩都適合在一起生活,有的人留在身邊,而有的人留在心里。”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輕輕“哦”了一聲:“那布萊是哪種女孩?”薄惑的表情突然尷尬無比。

但我知,留在身邊的是我,留在心里的,是她。

沉默半晌后,我緩緩道:“她不是你想的那種女孩。”

“她帶走那些東西,不過因為是你送的,她想離你更近一些。”

“薄惑,她……快死了。”

非洲之行不全是美好,那邊的生活環境不比這里,不知名的細菌無處不滋生。布萊從小免疫力就差,被蚊蟲叮咬過后,染上一種毛細血管類的菌,暫無治療的辦法。這才是她一瘦再瘦的原因,也是她選擇不哭不鬧不糾纏的決心。

“我從沒想過與他天荒地老,這樣的好事情,是不會落在我頭上的。”

頃刻,室外的冷空氣大面積凝結,再崩開成為皚皚白雪,一夜之間覆了滿地。

知道所有真相后的薄惑趨近瘋狂狀態,用盡所有人脈想要找到布萊,卻無疾而終。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也永遠找不到一個存心想躲起來自生自滅的人。

然而一個月后,我竟收到了布萊的短信。她說自己在長白山附近,過得優哉游哉。

“B城下雪了嗎?這邊積了足有千里,臨死前還能看見這么壯觀的景色,也不枉此生了。”

我立馬給她打電話過去,她接了,不知是冷還是怎么的,只聽她抽了抽鼻子道:“玥玥,我本打定主意與世隔絕,但一想到世上來一遭,沒人在意,走了以后,也沒人知道,就覺得特別害怕,我是不是很沒出息?”

我的鼻子突然就泛了酸。

薄惑執意要去長白山找布萊,與家里人徹底鬧翻。他的信用卡被凍結,現金被沒收,圈內好友被他母親挨個兒通知,誰也不許接濟他。唯獨我偷偷伸出援手。迄今想來,不知是對還是錯。

臨離開前,他來與我告別。院門外的路燈下,男子突然伸手,撫摸了我額頭上那道他一直不敢面對的傷口,那是他唯一有過的懦弱。

“對不起。”他說,聲音輕得像光里的微塵。

我猛地淚落,開始瘋狂地對他拳打腳踢。

“為什么不早對我說這句話?!為什么?!”

他緊緊擁抱我,以一個哥哥的姿態。

“沒關系,等我回來,和布萊一起,我們會用余生所有的愛來補償你。”

我趴在他的肩頭哭泣:“可是布萊生病了,她病得很嚴重……”

他嗓音堅定地打斷我:“沒有治不好的病,只有沒信心治療的人。”

那晚,有人這么說,我便信了。但是他和她,卻再也沒回來。

“據報道,這次雪崩是長白山景區近年來……”

7

2012年,我大學畢業,終于肯修復額頭上的傷痕,去到美國。

以前,我倔強地留下這道疤,只為讓薄惑經受良心的考究。如今,傷口被修復后的我有了光鮮亮麗的臉龐,卻仿佛有條鞭子,在我心上抽了一條永不會消失的血痕。

無數個夜晚,我都會夢見薄惑來向我告別的那個晚上。雪已經融化,他的指尖卻冰涼,觸到我的舊傷口,眼波成霜。

“對不起。”他道。

而我像個瘋子般指責他,為什么不早一點將這句話說出口。

我沒告訴他的后半句是,若他肯放下高傲的自尊,早些說一聲抱歉,我一定會原諒他的。我耿耿于懷的不是他的惡作劇,而是他連向我道歉的勇氣都沒有。如果他肯早些說出口,興許就不會有后來的陰差陽錯。當初他母親來找我了解布萊人品的時候,我也不會回答說:“喜歡白吃白拿,就模樣好看了些。”

“這樣啊,原本想說門當戶對也不是那么重要,只要他喜歡的話。你知道,我和他爸從小也沒怎么陪伴過他……”

等我真正了解了布萊的情不知所起,一切已來不及。

后來,每次回國,我總要千里跋涉去一趟峨眉山。我想起有個男孩,曾在這里信誓旦旦地告訴我說,要心懷希望。聽說上面的寺廟很靈,所以我心懷希望地祈禱,銷聲匿跡的那兩個人并未發生意外,只是在我們都不知道的角落里安靜地生活著。那里沒有欺騙與隱瞞,沒有繁華與不安。

可是有一天,當我流連山頂不愿返回,聽見旁邊有個女孩開心地對她男朋友說:“你看你看!這里的朝霞,像不像白日焰火?!”

我遙遙遠望,淚流滿臉。

曾幾何時,我以為自己來這里的目的,只為祈福,求個心安。但在那一秒,我發現,我不是求心安,而是太難過。

難過我在年少輕狂的年紀親手推開了兩個人。一個是我唯一愛過的男孩,一個是我曾將她當朋友卻始終不愿承認的女孩。

原來,我會不厭其煩地來這里,不過是喜歡它的霧和霞。因為它們像極了二十歲那年,只為我綻放的盛世煙花。

版權:起點女生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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