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一個人,想靠近
愛一個人,想給予
1
買下歐陽在朋友圈“低價”轉讓的那枚只戴過一次的×家限量款胸針時,我就知道,它會被束之高閣。然而那個晚上,我還是翻箱倒柜,在鏡子面前把它和我幾乎所有的衣服都試著搭配了一遍。就在我沮喪地發現沒有一件衣服能與之匹配時,“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
窗外飄著薄雪,我穿著裙子,踩著棉布拖鞋,隨便搭了一件外套就去開門。毫無意外,進來的人是我那位常年不帶鑰匙的室友珊珊,她裹著一件豹紋皮草,一邊換高跟鞋,一邊見怪不怪地掃了一眼沙發上那堆造型奇特的衣服,說:“我聽說有個慈善拍賣會需要幾名展示模特和VIP貴賓接待,去嗎?”
“好啊,你去我就去。”
我和珊珊是大學同學,大一進校軍訓,她站在我旁邊,后來不知誰拍了我們的照片傳到學校貼吧,被封為“高顔值學妹”在學校小紅了一把。我們也因此成為朋友,從大三開始,便經常一起在外面兼職做模特。
別看這個職業聽上去高端大氣,在這繁華的皇城腳下,初涉這個圈子的我們,過得遠不如大家臆想的那般風生水起。
說起來,珊珊最后沒有去成拍賣會。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是因為有一個廣告商過生日,她受到了邀請。但當時她跟我說,她有個初中同學要來,她要好好招待同學一天。并且臨出門時還讓我把胸針借給她戴,我沒有多想就同意了。
拍賣會的規格比我想象的要高,來了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其中有一件殘疾人士的樹雕做得非常大氣而又精致。從五萬起拍,居然連續拔高,被叫到一百六十萬。
拍賣師激動地喊:“一百六十萬一次,一百六十萬兩次,一百六十萬成……”
就在即將落槌的一剎那,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五百萬。”
聲音的主人舉牌應價,那是一個非常英俊的年輕男人。他穿一件合身的手工西裝,脖子上漫不經心地搭著一條絲巾,既使坐在那里,依然能看得出他挺拔的身姿和卓爾不群的氣質。
毫無疑問,他成了那件樹雕的獲得者。只是拍賣師即時邀請他上臺發表幾句感言時,他不知道為什么擺手婉拒了。饒是如此,他也還是受到了全場的囑目。
作為VIP貴賓接待禮儀,在半個小時前是我接待了這位特殊的嘉賓。我清楚地記得他寫在簽到本上的名字:薄清淵。
本市背景深厚、構成復雜的十強企業之一的薄氏二公子,年僅二十七歲。培訓期間,我在主辦方給我的資料里看到過。
拍賣成交后,根據流程,我去請薄清淵簽署拍賣成交確認書。近距離看他,他有一張棱角分明得仿若神之得意雕刻的臉,高挺的鼻子,小麥色的皮膚,拿過筆的動作優雅流利,賞心閱目到讓你只恨簽名過程太簡短。
“工作完成得很順利,對,你回家了沒?”拿到酬勞的我一邊給珊珊打電話,一邊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就在這時,有個女人急急忙忙地沖了過來,指著拍賣會大廳的方向,問:“請問拍賣會結束了嗎,薄清淵還在會場吧?”
我答:“拍賣會結束了,他可能走了。”
女人一聽,馬上露出失落和懊惱的表情,卻又快步朝那邊跑去。我剛走進洗手間,就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一抬頭竟是那人:“薄……薄先生,你怎么在這里?”
他長臂一伸,我立刻向旁邊側了側。卻看那骨節修長的一只手,指向了我剛剛差點悶頭闖進的那扇小門,上面畫著象征著男廁所的穿著褲子的黑色小人。我想死的心都有了,一瞬間脫口而出:“對不起,我……好像記錯自己的性別了。”
薄清淵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嘴角扯出一個笑的弧度,是嘲笑!念在不久前他是我接待的貴賓,我忍辱負重地切換成友善的笑容,叫住了他急欲離開的腳步:“薄先生,剛剛有個短發女孩急匆匆地去會場找你了。”這次,不等他回答,我就快速閃進了女廁所。
我對著鏡子臭美了一番,慢吞吞地走出來。經過長廊時,一道陰影忽然籠罩下來,伴隨著一個居高臨下的聲音:“跟我走!”
我一愣:“你怎么還在這里?”
“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薄清淵瞇起一雙眼將我打量。那張近乎完美的臉近在咫尺,對著這張臉,那句“我己經下班了”生生吞了回去。太沒出息了,我居然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來。
2
薄清淵這人三分傲慢,三分深沉,三分冷血!
我與他雖相識于慈善拍賣會,不過在他看來,所謂的慈善拍賣也不過是一場交易。在他看來,世間沒有什么得不到的東西,只有不肯交付代價的人。生意場上有對手形容他,用了一個詞語:魔鬼。
可是魔鬼對我說:“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我的腦袋有幾秒是空白的,恍恍惚惚地跟著他往地下停車場的電梯走去。從電梯出來時,薄情淵忽然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你做什么?”我想要掙開,可他只聲音低沉地說了三個字:“別說話。”
看到我們,薄清淵的司機連忙上前,微微俯身恭敬地說:“薄總,田小姐一直在等你。”
“清淵,聽說你以五百萬拍下了一件樹雕,恭喜你。”田甜笑容滿面地從司機身后走了出來。只是在看到我們牽在一起的手時,笑容僵在臉上。薄清淵沒有說話,而是對助理使了一個眼色,助理連忙拉開車門,就在薄清淵護著我上車的時候,田甜飛奔過來按住了車門把手:“清淵,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好嗎?沒錯,確實是你大哥把我安排在你身邊的,可我對你是真的……”
薄清淵依舊無視她,對司機說了句:“南小姐要吃她們學校的那家蝦餃!”說話間用一個狀似溫柔和寵溺的眼神看向我。
后來我問他怎么知道我姓南,還知道我是個學生,并且連我們學校外面有家蝦餃店都一清二楚,他的回答很酷——看人還要用腦子。
車外的助理連忙上來拉開了眼里快要噴火的田甜,車門關上,把那半句帶著哭腔的“薄清淵,再怎么說我也跟了你兩年”關在了門外。
我再遲鈍也看出來這是什么戲碼,他所謂的幫忙,其實就是利用我甩掉對他糾纏不清的女人。至于他們的恩怨情仇我可沒有興趣知道,車子路過一個公車站臺時,我連忙喊:“停車。”
司機得到薄清淵的允許后,將車子靠邊停下,我快速地下了車。還沒有走遠,薄清淵的助理就跟了過來,遞我一張黑卡:“這是薄先生給你的酬勞。”
我雖然心動,卻還是理智地拒絕:“不用了。”
助理笑著問:“南小姐,你在拍賣會工作多少錢一個小時,薄先生愿意支付雙倍的薪水請你為他工作……”
“請你轉告薄先生,我不需要這樣一份工作。”我禮貌而生疏地回道。
“你確定你不需要?”說話之間,剛剛那輛轎跑不知什么時候開到了我們面前,降下的車窗后是薄清淵那張完美的臉,“你今天這樣處心積慮地接近我,不就是為了這個?”他的聲音中帶著譏諷:“還是,你想得到別的什么?”
“我接近你?你這個人還真是……”我無語得實在是一時之間找不到什么詞來形容他!
3
我十分郁悶地回去之后才知道珊珊弄丟了我的胸針,不過為了表達歉意,她說她幫我報名參加了超級模特大賽。
就是這場比賽將我真正推向了那個人——薄清淵。
我和珊珊做模特雖然小火了一把,可要在美女如云的模特大賽里脫穎而出卻不易。況且選手臺上臺下較勁,表面奉承,暗里藏刀的事并不少見,我們只能感嘆自己太天真。
報名時珊珊說她有個朋友是這場比賽的評委,到時他一定會關照我們的。可那個所謂的評委朋友臺下倒是有過一次約我們吃飯喝酒,可到了臺上甚至比其他評委還要刻薄幾分。
珊珊回到酒店哭成了淚人,問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她要不要去求求他。我心里為她不平,只能勸她不要做傻事。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無意間在比賽現場見到了薄清淵的助理姜盟,才知薄氏企業是這場模特大賽的幕后策劃。姜萌認出了我,主動來和我問好:“南小姐。”
當時有個念頭像閃電一樣,飛快地閃進我的腦海里——也許那個人可以留下珊珊。
姜盟將我帶到了那幢樓最頂層的豪華辦公室,在那里我見到了薄清淵。時隔不過兩個月,他仿佛清瘦了一點,卻依舊氣度不凡。我努力使自己的背脊挺得更直:“您好,薄先生,您上次讓姜助理帶給我的話還算數嗎?”
那個傳說中的魔鬼眸如寒星劃過夜空,說:“你比我想象的要來得晚。”
原來他早就料定我會來,我有些難堪,索性坦然地說道:“那您應該知道我為什么而來了?薄先生,我需要你的幫助。”
“你是要我幫你的朋友吧?我以為你會為了自己而來,看來是我看輕你了。”
“……”
在那間有著大大落地窗的白色房間里,一紙契約讓我留在了薄清淵身邊。從此以后,我有義務為他披甲上陣,擋掉那些帶著企圖和目的的爛桃花。
落筆的那一刻,我問他:“薄先生,冒昧地問一個問題,為什么是我?您從來不缺少選擇,為什么現在與您簽這份契約的人會是我?”
薄清淵的回答很酷,他說:“我認為你有自己尋找答案的能力。南陸,記住,我不喜歡別人問為什么。”
4
如我所愿,珊珊在PK賽上打敗了對手,一臉驕傲地留在了這個看似光明實則殘酷無比的賽場上。就在對手黯然離場的那一刻,我看到珊珊臉上一閃而過的勝利的喜悅。她昂著頭,像個真正的女王。那時我還沒有想到,那場賽事的最后,和她爭奪冠軍的人竟會是我。
自從和薄先生簽訂契約之后,我的日子就過得如履薄冰。不過接觸到薄清淵之后,漸漸發現這樣張揚的一個人,竟也有一些難得幽雅的愛好。他每天堅持晨跑,看很多我聽都沒聽過的書,喜歡釣魚,有輕微潔癖。他身邊的人深諳他的性格,總是能幫他在鬧市里覓到一片凈土,所以和他出去哪怕只是簡單地吃頓飯,去的也都是一些曲高和寡的地方,不過這樣也好,免得碰到熟人。
直到那天,我們下車用餐時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的那個人還是嚇了我一跳:“珊珊……”
我剛想和她說點什么,她的眼神卻越過我,對我旁邊的薄清淵問了一聲好。她笑著,只是那個笑容是我全然陌生的。然后她沒有給我留下說話的余地轉身就走了,我想追上去,薄清淵在旁邊緩緩地開口:“站住,我沒讓你走。”
那頓飯我吃得味同嚼蠟,薄清淵也看出來了。他放下刀叉,說:“在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一直以敵人身份存在的那些人,而是有一天,最親近的人突然變成最大的威脅。”
我搖頭:“我沒有想過會成為珊珊的威脅,我……算了,反正說了你也不會懂的。”
薄清淵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幾個評委對你的認可度可是高出你的朋友不少。”
“薄先生,請你別說了。”
“怎么?怕我說動你的堅持,你的友情也不過如此嘛!”
回去后,我還是主動去找了珊珊。其實一直以來,我都在想該找個什么樣的機會讓她知道薄清淵的存在。誰知那個機會還沒有來,誤會就先來了。珊珊痛心疾首的表情讓我如鯁在喉,她說:“南陸,她們都說我們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徒勞,你傍上了薄氏二公子薄清淵,這次的冠軍非你莫屬,起初我一直都不肯相信。”
說著,她把一沓照片甩在我面前,照片上我和薄清淵多次在不同的地點同框出現,舉止狀似親密。
“珊珊,不是這樣的。”我使勁搖頭。
“那是怎樣的?當時你勸我不要去找我的評委朋友,我還以為你不一樣,我以為你始終單純。南陸,我真是太笨了。”
我被她說得眼淚簌簌地掉落下來:“沒錯,我是和薄清淵在一起了,但我沒有想過傷害你。我……”
“既然如此,你不要再爭辯了,以今往后,我們走著瞧。”
5
“我會退出總決賽。”我一咬牙將這條本該發給珊珊的信息發給了薄清淵。
自簽訂契約以來,我從沒有主動聯系過他,誰知信息很快就回了過來,只有三個字“你在哪”。
薄清淵出現的時候,我一個人坐在燒烤攤,我的面前擺著兩盤紅通通的麻辣小龍蝦和好幾罐啤酒。燈光昏昏沉沉的,露天搭建的大紅色棚子將我的臉和眼睛映得通紅。我喝了一口酒,說:“薄先生,你怎么來了?”
薄清淵嫌棄地看著我的樣子說:“你可真會給我丟人。”
我碰著兩個酒瓶:“薄先生,你知道嗎?以前在學校,我和珊珊最喜歡燒烤攤的麻辣小龍蝦了,可是從此以后,再也不會有這么一個人陪我吃小龍蝦、喝醉酒了。”
“我陪你。”剛剛還一臉嫌棄的薄清淵居然走到桌前,在對面的塑料凳上坐了下來。燈光將他原本就英俊的一張臉映得更加迷離起來。他幫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我聽著他倒酒的聲音,心跳沒由來地加快,我握著他的手,推開:“你快回去吧,這里不適合你這樣身份的人來。”
薄清淵說:“智商不夠用,就少自作聰明了。”
這話說得我不高興了:“別以為你現在是我的老板就可以拐著彎罵我。”
“我罵你還需要拐彎嗎?笨蛋!”
薄清淵說著,叫來老板又要了很多吃的。我們喝酒喝得很盡興,然后我就醉了,不省人事。
醒來后我已經躺在一張寬敞豪華的大床上,我無法接受事實地抓著被子努力將昨天的事回憶了一遍。燒烤攤全無形象手抓小龍蝦高喊著和薄清淵碰杯成了昨晚留在我腦海里最后的記憶,我驚得坐了起來,難道這是薄清淵的家?
事實證明了我的推理,門從外面打開了一半,薄清淵的聲音傳了進來:“醒了就別裝睡了,起來吃早餐。”
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居然毫無違和感,仿佛我原本就住在這個屋子里似的。我連忙用手抓了抓自己的亂發,應了一聲好。
“我答應你。”餐桌上,我的叉子剛剛叉上一塊培根,薄清淵的聲音冷不丁又響起了起來,嚇得我差點棄叉而逃。
“啊,什么?”
“退賽。”他惜字如金地說。
“哦,那個,我還以為……”
“你以為什么!”
“沒什么,謝謝薄先生。”
“以后你只需要專心做好一件事。”
“什么事?”
“待在我身邊,做我讓你做的事。”他喝著牛奶,一本正經地說。
我“哦”了一聲,覺得這人真腹黑啊。
之后的日子,我們誰也沒有提起那天燒烤攤喝啤酒發生的事,就仿佛從來都沒有發生過。可我們之間卻又因此,改變著。
6
我清閑了一段時間,薄清淵帶我去參加酒會,很不幸地在那里與她的前女友田甜狹路相逢。田甜的頭發長長了不少,燙成了小卷發,戴了一頂半面蓋著蕾絲薄紗的黑色帽子,穿得也非常高貴華麗。她說:“南小姐,介不介意單獨聊聊?”
“好啊,我很榮幸。”幫助薄清淵解決這些桃色麻煩本就是我的工作,我知道田甜此舉的動機,大抵也能夠猜到她和我談話的內容。
“不知道南小姐有沒有聽過薄清淵是個不婚主義者這件事,你覺得你能在薄清淵身邊待多久?”她笑容可掬地對我射出一支毒箭。
“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我同樣回以微笑,“我喜歡一句話——今朝有酒今朝醉。”
“那你覺得你真的喝到薄清淵這杯酒了嗎?我猜,他應該還沒有帶你參加過他的家宴吧!不過也是,你這樣背景的野模如果去過薄家家宴,應該就不會出現在這里了。”
“田小姐這么深的體會,似乎是去過家宴了。難道田小姐打算在這里分享一下失敗的經驗嗎?”
“你別太囂張了”盛氣凌人的田甜終于被我激怒,若非薄清淵適時地出現,她指不定就要撲過來打我一頓。薄清淵沒有跟她說話,很不客氣地背對著她對我伸出胳膊,我就勢攬住他離開。
回去之后,薄清淵問我:“田甜說什么了?”
“她說你是一杯烈酒。”我挑眉笑著看他,他居然愿聞其祥地問:“那你怎么說?”
“我說只飲烈酒,不談過往。”我隨手端起一個空杯子,晃了晃。
他忽然凝視著我,一只手伸過來。我以為他是要拿走我手上的杯子,誰知他卻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我緊緊地握著杯子,他離我太近了,他的身體、他的眼神、他略微紊亂的呼吸,我慌亂地想要避開,可后腦勺被他的另一只手固定,一個吻落了下來。我遲疑了一下,閉上眼睛,用了好大的力氣想將他推開,卻只能徒勞地呢喃:“薄先生,我們不能這樣。”
薄清淵終于放開了我,他用手指輕輕地擦去了我眼角的那一點晶瑩:“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可是薄先生……”
“沒有可是,這周五我家有一個宴會,你準備一下,陪我參加。”他用了慣常的不由分說的口氣。我馬上想起了田甜跟我說的話,再加上薄清淵也鄭重其事地說起,看來這可不是尋常人家的家宴。
可饒是如此,周五那天,我還是早早起來準備。薄清淵已經提前讓人為我準備好了參加家宴的服裝,
他看著我一路緊張不安的樣子,扯著嘴角笑了起來,“我家人已經知道了你的存在,他們讓我帶你去見見面,不要緊張,你放輕松點。”
我說:“我哪有緊張。”
他收住笑,一本正經地說:“你不緊張,難道是我緊張?”
不知為什么,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里有一絲前所未有的溫柔。有一瞬間,我幾乎快要沉溺下去。
等我們抵達他家的時候,薄清淵居然側著頭趴在我的肩上睡著了,那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他的樣子。外界都傳薄清淵心狠手辣,是生意場上的魔鬼。可我看到伏在我肩上的那個人,安靜、平和,沒有一點攻擊性的樣子,就像個天真無害的孩子,我甚至有幾分不忍心叫醒他。
7
在薄家,我見到的除了薄清淵的父母,還有他的一些叔伯和姑嬸。這種財富世家的人的共同點是——個個穿著得體,眼神犀利,吐字刻薄,我和薄清淵甫一進門就聽到有人討論——
“小淵又換女友了啊。這個是什么背景?”
“聽說是個野模。”
“也不怎么樣嘛。上次那個田什么的,好歹父母還是上市企業高管呢,這小淵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薄清淵領著我入席,對那兩個一直冷著臉沉默的人說:“爸,媽,這是南陸。”
我連忙問好,又逐一向他那些叔伯問好。
“我聽說各位長輩對我交女朋友這件事有不少指教,大家有建議可以當面說啊。”我一直都知道薄清淵是個很不內斂的人,但我沒想到他會當著所有人的面這么說。
“小淵啊,你在外面怎么玩我們管不著,不過這種野模就不要往家里帶了,惹你爸媽不開心。”一個滿身珠光寶氣的女人就著他的話指責道。
我感到窒息,簡直一秒鐘也不想待在這個地方,不自覺地低著頭悄悄抽出了薄清淵握著我的那只手。薄清淵卻飛快地重新抓住了我的手,還給了我一個別怕的眼神。剛要說話卻被另一個男聲搶了話頭:“二姑,小淵這么孝順,交了女朋友,當然要帶回家給大家把把關了。不過我猜二姑的意思是,小淵在商場上咤異風云,也樹了不少敵,交女朋友自然要注意。”
說話的人是薄清淵傳說中的大哥,聽說他身上有疾,童年時因為生病打了過量的抗生素導致雙耳失聰。奇怪的是今天見到他,他說話雖然慢,但口齒還算清楚。最重要的是,他看懂了二姑的話。
“這個大哥就不必擔心了。”薄清淵若有所指地說,“我相信在這個家里,只有親人,沒有敵人。”
“那是,那是。”大家紛紛應著,一場風雨變成了陰轉多云。薄清淵的父母始終沒有給我半個笑臉,倒是那個大哥在薄清淵去旁桌招待其他人時,主動和我說起了話。他笑容可掬:“你看起來很不開心,吃得也很少,是我們家的食物不合胃口嗎?”
我連忙搖頭,“不是。”
他似乎看穿了我,說:“老頭子這個人就這樣,嚴肅、刻板,別說是你了,我也沒怎么見他笑過。”
事后,我跟薄清淵說:“我總覺得你大哥有點奇怪。”
薄清淵的背脊微微一滯:“為什么這么說?”
我撇撇嘴,“我也說不上來。”
薄清淵定了一下,也許那天他心情好,竟和我說起了家里的事:“我大哥和我是異母兄弟,很小的時候,他媽媽就和我爸離了婚,她媽帶走了他,后來他回到薄家,已經雙耳失聰。長大后,他花了很多時間學了唇語,所以我們說話,他多數能看得懂。在潛意識里,他一直覺得是我搶了他的一切,于是想方設法要擊潰我。”
我想起了田甜在停車場說的那一段對話,以及后面我和他的故事。我問:“知道他那樣對你,你不恨他嗎?
薄清淵搖頭:“我大哥是個很有才華的人,你記得那次拍賣會上我買下的那個樹雕嗎?它就是出自我大哥之手。這些年,他用不同的名字做了很多非常精美的樹雕。我無法恨他,如果我經歷了他經歷的那些,也未必有現在的他這么堅強。”
我幫他把圍巾整理得更妥貼些,說:“那你恨田甜嗎?”
薄清淵回了三個字:“她不配。”
我記得他說這三個字時的表情,沒有一絲溫情,他又變回了那個傲慢的、冷血的薄清淵。
8
我在薄清淵身邊一年零八個月,從他每次都惡聲嗆我,到慢慢信任我把頭靠在我的肩上沉睡,再到想讓我去接觸西方文化。是的,他提到送我去國外讀書,并聯系了一個游學二十幾個國家的朋友,讓他幫我聯系學校。
喜歡一個人,想靠近,愛一個人,想給予。而給予,分雪中送炭的給予和錦上添花的給予。他要送我出國,也許算不上雪中送炭,更無關錦上添花,他是想讓我擁有一個更完整、更優秀的靈魂,去成為“錦”的本身。
可是我跟他說:“我不想出國。”
他洗耳恭聽地問:“理由呢?”
我咬牙不肯說理由,他再問,我就說:“我不想離開你行不行。”
他聽了,悶聲沒有說話,但能看出來他并沒有生氣,我甚至覺得他有點欣慰。因為當天,我煮的綠豆粥他多吃了一碗。
就這樣,出國的事一直沒有落定。半個月后,他那個叫景之行的朋友回國了,那是一個和他截然不同的人。景之行沉穩又浪漫,節制又奔騰,身上有種溫柔的光明磊落。他在大理有一間客棧,其后,薄清淵放下手頭的工作帶我去玩了一段時間。
景之行當時也有個女朋友,我們四個人關了手機,每天在客棧里喝喝酒,喂喂狗,聽聽音樂,曬曬太陽。大理的天空藍得近乎透明,飄著大朵大朵棉花糖一樣的白云。對于我來說,這是一段非常快樂又煎熬的時光。
快樂是因為我發現自己似乎喜歡上了眼前這個人,這個人傲慢、深沉、冷血,把他僅有的溫柔和寵溺都給了我。煎熬也是因為知道自己喜歡這個人,卻更加知道不能喜歡這個人。
有一刻我真的什么都不愿多想,就想這樣老去。可我這樣過了幾天后,還是開了機,無數的消息震動著跳出來。微信、QQ、短消息,我心知肚明地點開,看到那人發給我很多圖片——都是這些日子我和薄清淵在大理悠閑度日的照片。
下面還附上了文字消息——
第一條:看你玩得挺開心的,電話也不接,是不是有點樂不思蜀了?
第二條:南陸,我提醒你別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了。
第三條:南陸,你最好給我出現。
第四條:你是不是真的愛上了他?如果你愛上了他,我倒可以給你一個全新的選擇,說服他離開薄氏,轉讓薄氏的股份,這是你們的機會。
我滑著屏幕的手指顫了顫,感到有些站立不穩。就在我一籌莫展、無計可施的時候,電話打了進來。
“已經看到微信了吧?給我答案。”一個冰冷的聲音透過電話傳入我的耳中。
“我會給你答案的,請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捂著手機,放低意量。話音剛落才想起,雙耳失聰的他雖學會了唇語,可是隔著電話,隔著河山,他哪里聽得我的聲音。
“和誰打電話呢?”薄清淵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我身后,我如同驚弓之鳥一般慌亂地掛斷電話,說:“打給我媽,前段時間跟家里說我要去旅行,跟他們報個平安。”
“秦皇島離京近,想家的話,回京的時候,我順道送你回去一趟。”
“你知道我家在秦皇島?”
說完又覺得這句話是多么多余。這么久以來,他怎么可能沒有調查過我的背景?而他也沒有正面回答,只點頭說:“我小時候去過一次。”
9
思來想去,我給薄晨曦回了一條微信:請給我三天時間,我一定會給你答案。
三天的時間也許足夠做一個決定,但不夠戀人相處。
次日,我們從大理去了麗江的玉峰寺,正是寺里的萬朵山茶花和十里香的云南含笑的花期,大朵的山茶開得茂盛妖嬈,立地可賞。聽說這里的山茶樹植于康熙年間,至今已經有三百年。這座歷史悠久的寺廟讓我想起了我的家鄉秦皇島,我家附近也有一座寺廟,住著一個老和尚,香火十分鼎盛。
薄清淵見我憂心忡忡的樣子,蹲在地上用小石子畫了一個很丑的笑臉。我愣住了,聽到他說“我大哥被接回薄家的那個冬天,我們一家去過一次秦皇島,那時我大哥正在接受耳朵的治療,母親領著我們去寺廟燒香拜佛。一回頭發現大哥不見了,那是冬天,下了一場大雪,我們急得到處找他。終于,在一戶人家的園子里看到他,有小女孩在地上玩雪,他愣愣地站在那里看著人家。小女孩見他悶悶不樂,故意用樹枝在干凈的雪地上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我已經不記得大哥當時的表情了,唯獨記得小女孩紅撲撲的臉臉,和回頭咧著嘴對我們笑的樣子。”
換了平常,我也許會問:“后來呢?后來你們見過那個女孩嗎?”
我沒問,因為我知道,后來那個園子的白雪融化了,老樹被砍了,小女孩也已經長大,在新的城市重遇了他們兄弟。
因為,那個小女孩就是我。
你看,我遇到薄晨曦比遇到薄清淵總是早了一點,以前是這樣,后來還是這樣。可喜歡一個人從來都不分早晚。我對薄清淵說:“感覺有些冷,我們回客棧吧。”
這時我還不知道,在大理客棧里守株待兔等著我們的是珊珊。
珊珊曾經和我說過,她心里有一個人,但她沒說那個人的名字叫晨曦,薄晨曦。
讓我來重新跟你講一遍這個故事——
大一那年,我和珊珊因為軍訓照在網上小紅了一把,薄晨曦在網上看到照片,認出了曾有過一面之緣的我,他及時找上了我,讓我去接近他的弟弟薄清淵。在此之前,他派在薄清淵身邊的田甜剛剛敗露,但他了解自己的弟弟,知道他料不到自己那么快就會對他有新的動作。
薄晨曦答應事成之后付給我豐厚的報酬,也為了鼓勵我,他送了我一枚×家的限量胸針。沒錯,那枚胸針根本不是在朋友圈“低價”買的。
而薄清淵在父母離婚那段時間就認識了珊珊,珊珊暗戀了他很多年。拍賣會那天,珊珊沒去,她騙我說她要去見同學,其實是接了個廣告商的派對邀請。但她不知道的一點是,這個廣告商是薄晨曦安排的,為了不讓珊珊在拍賣會上礙事。
拍賣會上,我按照計劃接觸到了薄清淵。
模特大賽上,我之所以那么努力地幫助珊珊,一方面是為了利用她一步一步得到薄清淵的同情和信任,另一方面是因為愧疚。我想要借此機會彌補她。
在薄晨曦為他弟弟制訂的毀滅計劃里,第一波高潮是從薄清淵帶我回去參加家宴開始的。家宴上,他故意說出那些激怒他父母的話,讓他們對薄清淵失望。家宴當天,所有人都沒有給我好臉色,只有薄晨曦和我說話。說的除了那句安慰的話外,還有一句只有我聽得到的“你要盡快讓薄清淵真正愛上你。”同時,他也給了我一個忠告——不要喜歡他。
薄晨曦雙耳失聰,他從來不打電話,可是兩天前一直沒收到我信息回復的他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就是這個電話讓盛裝去見他的珊珊撞見了,對此產生了懷疑。
她想盡辦法拿到了他的手機,截下了他和我的所有聊天記錄,帶到了大理的薄清淵面前。她說:“薄總,我想單獨和你聊聊。”
那些聊天記錄之所以一直保存著,我想大概是是薄大少想用來要挾我的。
知道了一切真相的薄清淵不動聲色地把那段聊天記錄擺在我的面前,我們靜靜地坐在麗江客棧的庭院里,緘默了大概三分鐘。我想他是在等著我解釋,可我能解釋什么呢?
“答案是什么?我大哥問你是不是真的愛上了我?”他先開口了,聲音不大,但語氣中卻帶著涼意。他沒問我為什么要這樣做,只問我要一個答案。
“沒有,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我咬唇,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控制自己不哭出來,“這就是我的答案。”
是的,這就是我想好了要告訴薄晨曦的答案。我想說,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無法讓薄清淵為我放棄一切。那么,就由我來放棄吧,放棄你承諾給我的所有一切。我會離開他,從此以后再也不會出現在你們兄弟面前。
可我面對的是薄清淵,那個在我心里百轉千回的答案,對他說出來遠比想象中要艱難很多。可我說了,薄清淵就信了。他將手機砸到地上,靠近我,對我步步緊逼:“既然如此,你準備怎么說服我把薄氏股份讓給我大哥呢?你既然都已經想好了,不妨說來聽聽,說啊。”
“對不起,薄先生,我無法說服你。”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薄清淵放開我揚長而去。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那樣高大英俊的一個人,背影居然有些孤寂。
我默默地對著那個背影揮手,在心底說著再見。
再見,薄先生。
10
我回到秦皇島,滿腹心事,還好有我唯一的妹妹南江陪著我,聽我說了很多話。
過了半個月,我去了更遠的異鄉,那是曾經薄清淵想送我去讀書的地方。
在國外的日子,我常常想起和我有過相同經歷的田甜。不同的是她曾請求過薄清淵的原諒,她沒有得到原諒。而我,更加不會得到他的原諒,我也不奢望原諒。可是當我在遇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時,還是差點哭了出來。并不是他,而是他的朋友景之行。
他告訴我,自從我離開后,薄清淵一直沒有交女朋友。
他的聲音讓我有些恍惚,想起大理那些慵懶的日子,他說:“小淵這個人,從小身邊就有幾個保姆照顧,從工作起身后就跟著司機和助理。他是狂妄的,甚至是目中無人的。可是看得出來,在你身上,他用了真心。”
我心中沉痛,可是除了說“對不起”以外我還能說什么。我是他的噩夢,我能做的就是不再出現,讓這個噩夢永遠成為過去。
景之行搖頭:“他嘴上不說,我想心里還是希望你回去的。”
我也搖頭:“怎么可能?他說他永遠都不想再看到我。”
“那是氣話,情侶之間吵架鬧別扭,總有一個人要讓步的。”
情侶,可我和薄清淵連情侶都不算啊。只有最初帶著欺騙和目的的相識歷歷在目地提醒著我,我在因為過錯而受苦,也在因為癡念而孤獨。
可饒是如此,我還是偷偷回去了一趟,迎接我的是一張妝容精致放大N倍依然看不出瑕疵的臉。那是機場的大幅海報,海報上的女人是我曾經的好朋友珊珊。如今她得償所愿地紅了,不知她還會不會記得那些在大排檔吃燒烤喝醉酒的日子。
入夜時分,我打車去了燒烤攤大排檔。我們最喜歡去的那家店的老板居然還是以前的那個,一看到我就爽朗地笑著說:“我記得你,有一次喝醉了酒,還是被你男朋友抱走的。”
“我男朋友?”我猛然想起我和薄清淵在這里喝過一次酒,那次我確實喝醉了,不知他是怎么把我弄回家的,想來是讓老板誤會了。
老板連連點頭,說:“是啊,你男朋友那么帥,每次一個人來這里都有好多姑娘上前去和他搭訕。但他每次都說,他在等人,他應該是在等你吧!”
“你是說薄清淵經常來這里?”我笑著搖頭,“老板,你肯定認錯人了。他那個人……”
“我看人肯定錯不了。”老板把酒放在了桌上。
11
那天我在燒烤攤吃得并不痛快,面前有酒,可我不敢貪杯。過了這些年,我開始懂得凡事要節制才不會使日子過得更糟。然而即使如此,還是遇到了一點麻煩。在我吃完兩盤小龍蝦準備埋單的時候,才猛然想起,身上沒有足夠的人民幣。
“老板,她的單記在我賬上。”當我兀自尷尬和懊惱時,身后響起一個睽違已久的聲音。我遲疑地回過頭,燈光昏昏沉沉的,露天搭建的大紅色棚子將我的臉和眼睛都映得通紅。時光仿佛回到了經年前,那時他也是這樣出現,從夜色里走來,走到我面前。遠一點的路燈交錯地亮著,燈光將他原本就英俊的一張臉映得更加迷離。如今,燒烤攤還是那一個,只是物是人非。
“不用了,薄先生。”
“理由?”
“你說過一句話,這世上沒有得不到的東西,只有不肯支付代價的人。世間一切都有籌碼,都可以拿來作為賭注和交換,現在的我已經付不起你幫助我的代價,我已經沒有什么可以與你交換了。”
“你有。”
“什么?
“愛情。”
世人都說薄清淵是個不婚主義者,然而這個不婚主義者再次把我從臟亂的燒烤攤帶了回去,第二天很不客氣地拿著曾經那張寫著我的名字的契約對我說:“為了補償你的違約,我需要和你簽訂一張新的契約。”
我謹慎地說:“什么新契約?”
新契約是他把我帶到了民政局,領了一張結婚證。
“醉過方知酒濃,愛過方知情重,擁有和失去過才知什么是最珍貴的。”他說。
而我,好像從來沒有這么感同身受過他的話。
我和薄清淵的婚禮在冬天舉行,秦皇島的冬天依然會下雪,白茫茫的冰雪世界像是能覆蓋一切往事和傷口。不知哪家園子里的老樹下,有小小的少女和少年在玩著雪。
接親的車不一會兒就被雪覆了一層,我穿著如雪一樣白的婚紗,披著厚厚的白色皮草,奔跑在呵氣成霜的大雪里,一直跑到車前才肯站住。很多人跟了上來,看到這一幕,我摘下白色的手套,飛快地在引擎蓋上畫了一個調皮的笑臉。
薄先生,這個遲來的笑臉,送給你。
余生,請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