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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怪人

  • 憐躍幽憂憂
  • 紀蘊
  • 4104字
  • 2019-02-24 21:36:43

怪人之間未必需要關聯(lián),

他們用自己的方式獨立存活在世上。

[1]

別人養(yǎng)花,張綠卻養(yǎng)草。

她養(yǎng)的是一種叫金錢草的植物,不論是從宿舍還是到課桌,只要屬于張綠的地方,肯定會有一盆金錢草。圓圓的葉子,朝天開著,細細的腰枝,堅挺的豎著,葉脈像雨天滴落的漣漪,層層疊疊。

張綠仔細擦拭花盆,固定澆水,每天移盆。她想著有一天金錢草吸盡日月精華,她也許能占點好運,突發(fā)一筆橫財,或者中超級大獎,為此她每天堅持買一組彩票。

對此朋友們都調侃她財迷心竅,連草都養(yǎng)得那么奇葩。

有人就說了,既然那么想發(fā)財,你還不如去養(yǎng)招財樹快呢。張綠說,想過,但買不起。誰會生來就財迷心竅,還不是日月太狠。張綠現(xiàn)實,是她窮怕了。講起過往,張綠都能將一瓶二鍋頭悶頭干掉不帶眨眼,她總是說,自己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

這不怪張綠,別人問起她家鄉(xiāng),她自己也說不出來,在中國的區(qū)縣版圖中,張綠出生在西安一個郊區(qū)叫不出名并且即將消失的自然村里,村里只剩下四五戶人家,都是老的少的,走不了的。張綠在襁褓中就住在這兒,一直生活到了十歲。

她小時候在自然村跟著爺爺生活,每天粗茶淡飯,卻也沒有把她養(yǎng)得骨瘦如柴。這事還得從她的爺爺獨門菜綠油餅講起來,因為物資匱乏,新鮮的魚肉根本無法送達自然村,張綠的爺爺就學會做臘肉,而且還會做那種熟了并且保存一兩年的食物。張綠的爺爺說,這個做法是上個年代當兵時,在部隊里學到的。那時又冷又餓,部隊一旦遷移就是十天半個月,餓得連個書皮都沒得啃。于是有人就用這個方式,將食物儲存下來,餓了掐指甲片大小都能抗半天肚子。

用同樣的方式將后豬腳肉保存下,張綠的爺爺每次做都用小刀削成一片一片的,然后跟蔥和面糊一起攪拌,用鍋子慢慢煎熟,張綠每次都能吃四五個。

爺孫倆坐院子里,吃一頓飯,張綠心急火燎地等著下塊餅,爺爺就喝一口自釀高粱,慢悠悠地將那些張綠覺得久遠又陌生的故事講出來,遠處的余暉換上晚霞,周圍綠蔭將涼意彌漫,夏天這樣過完,張綠就會胖一圈。

[2]?

長年養(yǎng)成的習慣,讓張綠幾乎愛不上其他食物,中學得知要去外地讀,可把張綠愁壞了,于是走出自然村遠赴外地讀書,張綠行李里有一半帶著的就是臘味,簡直到了三餐不離的程度,張綠每回寒暑假回來都會帶滿滿一背包,在宿舍煮個泡面削幾片,在食堂吃個饅頭夾兩片,晚上宿友沒下酒菜,她就會提供出來順便蹭別人酒喝。

張綠愛財的原因之一也是因為想買更多設備材料,讓爺爺做上未來十年二十年的量,她怕自己以后吃不到,會瘋掉。

也許是金錢草真的發(fā)揮了作用或者她走了什么狗屎運,大學畢業(yè)前張綠買的彩票真的中了一次二等獎,領取獎金的那天,張綠嘴里念念有詞,獎金一半郵寄了回去,還特別叮嚀了爺爺要買肉,另一半則拿去租了一個四人合租房。

再翻翻口袋時就沒剩下多少錢了,張綠只能待在小租屋里自己拿酒精點火煮吃的。

有一次張綠做了泡面,但卻做出了別樣的味道。她首先將辣油包扔掉,只把調味包倒進去沸水里,然后再把面條跟臘肉放進去,稍煮一下放入打散的雞蛋。聞見香氣的隔壁室友走出來,問張綠可以吃一口嗎,張綠正在煎綠油餅,她點點頭說可以呀,說完就后悔了,因為室友不僅吃光了她的面條,還嘗了她的綠油餅。

吃飽的室友打了個嗝,不好意思的撓撓后腦,張綠覺得這個男生也忒能吃了。

這個能吃的室友叫秦浩,后來經常借張綠的酒精鍋用。有時候他買了水果吃不完,也會送給張綠吃,其他兩個室友都是女生,早出晚歸,抓不住人影。初冬到了的時候,張綠還是沒找到工作,全天窩在被子里翻報紙,偶然出來倒水,都能凍得四肢發(fā)抖。

她太想念在自然村過冬的日子了,熱炕頭和熱茶,一天不出門都能很好的度過。可現(xiàn)在她得不斷舒展四肢,以防在沒有暖氣的房間里凍壞。張綠第三次出來倒熱水的時候,看見秦浩哈著熱氣回來,手里提著兩袋東西,直徑往小廚房走去。

他走過去又倒退著把頭伸出來問張綠,吃火鍋不。

張綠提供酒精鍋,秦浩提供材料,倆人吃起了廉價寒酸卻熱氣騰騰的小火鍋,一直吃到了酒精都用光,才吸溜著鼻子說,要不咱們買個電磁爐吧。

秦浩用咱們,張綠怔怔說,可我沒錢。

他說,我也沒錢。張綠奇怪地說,那你小子還敢亂提議,秦浩沒說話了,趁機搶奪了鍋里最后一顆魚丸。

[3]

張綠和秦浩的關系,因為一頓小火鍋而熱乎起來。

秦浩每天無所事事,雙手插在褲袋不是游街就是逗附近的大狗,被惹怒的大狗常常追著他跑,張綠回家時總能看見他雙目凄慘地抱著一棵樹,打死都不下來。

張綠的金錢草長出了小草,她索性移種到了好幾盆里,放房間、廚房、陽臺,秦浩發(fā)現(xiàn)后就說,你真愛財。

張綠直認不諱地說,你不愛嗎。秦浩笑了,愛啊。

都說遇見兩個能吃到一塊的人就在一起吧,后來又有了一句,遇見兩個愛財的人就在一起吧。張綠跟秦浩真的在一起了。

契機就是綠油餅,有一次張綠過年回家,再回來時帶了好多臘味。秦浩就盯著她看,張綠伸出手說,拿錢來買。秦浩啪嗒啪嗒穿著拖鞋走回房間,又啪嗒啪嗒走回來說,我沒錢,以身相許可以嗎。

張綠笑了,大刀闊斧地做了十張綠油餅。秦浩吃舒服了,她也吃舒服了,倆人就躺在客廳中央,一起討論如何發(fā)財。

除了愛財,秦浩還有一個愛好,就是雕刻。他的房間放著一個獨角獸雕像,已經雕出的上身,栩栩如生。張綠腦洞大開,瞬間想到了如果拿出去賣,應該會有一個不錯的價錢。她將這個想法告訴了秦浩,對方盯著她足足十秒鐘說,不要。

張綠沒問為什么,愛財之人未必要把心愛之物也賣掉,這道理張綠懂。沒錢的情侶交往也簡單,張綠做綠油餅,秦浩待房間刮石灰,張綠發(fā)傳單,秦浩做服務員,碰巧都沒兼職時就湊一起吃小火鍋,倆人唯一的約會就是去網吧組團打怪獸。

交往的第一個情人節(jié),他們互贈彼此一盆金錢草。

張綠說,祝你發(fā)財。

秦浩說,祝你發(fā)財。

然后兩個人笑成了一團。

[4]

夢想著發(fā)財的倆人,躺在悶熱難耐的房間,像兩具僵尸。另外兩個女室友早已搬離,四人合租變兩人合租。正是夏日,天氣炎熱,誰都不想動。

張綠腦袋暈乎乎地說:“我想回自然村去避暑,然后把綠油餅吃到飽。”

秦浩納悶地問:“自然村?在哪呀,那兒有怪獸嗎?”

張綠搖搖頭:“有毒蛇和蜥蜴。”

秦浩扁扁嘴說:“那還不如回我的家鄉(xiāng)呢,那兒有大片的森林和果園,野兔野豬很多,池塘也很多,就是人少。”

倆人不說話了,張綠看看秦浩,秦浩看看張綠,最后誰家都沒回。因為他們想到了一條財路,去打怪獸的財路。

倆人說干就干,不過不是去荒島,而是做起了游戲研發(fā)員。秦浩有一臺自己的電腦,張綠就去二手市場也給自己搗騰了一臺二手電腦,秦浩有美術基礎做了主力,她做了個提供點子的副手。

兩個人沒什么相關知識的人,沒日沒夜地進行著專研。游戲里的世界,來自他們心中的世界,那兒有森林和果園,有池塘和動物,還有惡毒的蛇。兔子保衛(wèi)家園,毒蛇侵占領地,這是一個簡單卻又復雜的游戲。

半年后,他們共同研發(fā)出了這款小游戲,運作理論簡單,操作容易,規(guī)則清晰,張綠試玩了好幾夜,確保了沒有任何漏洞后,他們激動地抱在了一起。

這種狂喜在一天內就消耗殆盡。秦浩聯(lián)系了無數家網游公司,都以失敗告終,最后游戲以二千元的價錢賣給了一家專做兒童游戲的公司。

做發(fā)財夢的倆人,其實沒有財,只有夢。現(xiàn)實這頭怪獸,并不買賬。

初嘗銅臭味,他們去路邊攤吃了飽飽一餐,然后又去酒吧做了慶祝。錢花完了,他們就躺在合租房里望天花板。

賣出去第一個游戲后,他們就打住了做游戲的夢。

最后一個禮拜合租到期,張綠跟秦浩又回去了路邊攤,喝了個大醉。他們與其說是情侶,不如說是更像朋友。他們有談不完的話,聊不完的想法,最重要的,他們都喜歡吃綠油餅。

喝到神志不清時,秦浩開始說酒話,他說,我還是回去做雕刻師吧,畢竟你曾經那么喜歡我做這件事。

張綠啃著烤老的羊肉串,被上面的辣椒嗆出了眼淚。她知道,秦浩的心愛之物不是她,而是那個住在他心里的姑娘。她出現(xiàn)在男生最好的時候,教會他成長教會他愛,秦浩心中有她,象征倆人過往的獨角獸雕像,他不愿賣掉,卻再也雕刻不出更好的作品,落魄的藝術生,躲在了暗無天日的廉價合租房里,遇見了想發(fā)財的張綠。

現(xiàn)實直白的姑娘,可能某種程度擊中了秦浩對過往虛無的厭惡,于是他吃著張綠的綠油餅,索取著片刻的溫暖。

這些張綠都知道,她也會自我掂量,喜歡但不愛自己的秦浩跟不喜歡但愛他的自己,張綠選擇了后者,可經過時間打磨,她終于不得不想開。

那晚回去后,張綠想了想,送了秦浩最大一盆的金錢草,留了一張紙條給他。

祝你永永遠遠,都有財可發(fā)。

[5]

時間能治愈一切,也會使一些東西慢慢消失。張綠在人生最忙的日子,回了一次自然村,爺爺病逝,她還沒賺到足夠多的錢,他卻先走了。張綠吃著剩下的臘味,想著有一天再住回來。可沒出一年,自然村就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荒蕪和敗落。

張綠還是說不出自己來自哪,她喝大瓶大瓶的二鍋頭,吃很少很少的綠油餅,好像吃完的那刻,人生就會完蛋。

張綠喝醉去結賬,結賬臺老板娘的小女兒在玩電腦游戲,張綠看著那個小女孩化身成大兔子與毒蛇展開了殊死較量,兔子跌進池塘,毒蛇走進一步,兔子爬起放大招,無數個綠色的餅子發(fā)出來,毒蛇倒退,兔子勝利。

他們構造的那個世界,留下了他們最難以再續(xù)的純真。

世界很大,她和秦浩遇見過一次。

他開始正正經經地經營起了自己的雕刻工作室,人瘦了,張綠在跑業(yè)務,卻胖了。她汗流浹背地站在百貨商店外的噴泉池邊,秦浩拿著傳單朝她招手,他們分手分得很平和,所以再見面也依然是朋友。

他們坐在咖啡館里聊近況,秦浩突然認認真真地說,要不,咱們去打真的大怪獸吧,據說最近邊境一帶出現(xiàn)了還沒有被發(fā)現(xiàn)過的怪物,五只爪子,六只腳,兩個頭,很恐怕啊。

張綠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秦浩喝著果汁也笑了。

其實他們都知道世上沒有大怪獸,只有怪人,想探索宇宙的怪人,瘋狂想發(fā)財的怪人,愛吃雞蛋不愛吃雞屁股的怪人,跳樓壓死別人的怪人,好多好多怪人。

怪人之間未必需要關聯(lián),他們用自己的方式獨立存活在世上。

因為沒有誰是不能沒有誰的,就像她以為沒有了爺爺的綠油餅,自己的人生將會出現(xiàn)巨大阻礙,可事實,她活得依然充盈明媚,吃不到爺爺做的綠油餅了,還可以自己做給自己吃。

傻氣跟純真一絲之隔,愛財也可以抵達純粹的童趣,嚷嚷著純潔美好的,其實才最不純潔美好。失戀過,才明白擁有一個夢跟學會一道菜,有多么重要。張綠仍然想發(fā)財,為此,她朝著自己認定的財路,拼命地奔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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