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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流光

  • 憐躍幽憂憂
  • 紀蘊
  • 9568字
  • 2019-02-25 23:46:24

我筑明月,我筑山川,我祝你美夢成真。

1

上了高中以后,簡喬還是那副不討人喜歡的模樣。

每天第一個到教室,最后一個離開。除了偶爾上課回答問題外,她可以一整天都不和任何人說話。

簡喬從小到大都是獨身一人,她沒有朋友。她所有的課余時間都要用來學習,以及幫家里干活。

她永遠都是年級第一,老師父母的驕傲,同學們排斥的對象。因為她從來不給任何人抄自己的作業,不管別人怎么求她,她也不會同意幫忙作弊。

就像眼下,身材高大的男生擋在她的面前,惱羞成怒地說:“跩什么跩,小心老子找人弄死你?!?

簡喬面色平靜,看了他一眼,低下頭準備繼續寫作業。哪知男生一腳將她的桌子踢翻,“嘩啦”一聲,她的東西散得到處都是。簡喬咬住嘴唇,蹲下身去撿文具,“咚”的一下碰到后排同學的桌子,周圍的人哈哈大笑起來。

突然,不遠處一道懶洋洋的聲音響起來:“小混賬,吵到你大爺睡覺了?!?

為難簡喬的男生一下子變了臉色,賠著笑說:“簡少,人命關天啊。我爸說了,這次考試要是再不及格,過年一分錢紅包都不給我?!?

男生在座位上,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翻了翻面前嶄新的課本:“多大點事啊?別怕,天塌下來了,有我給你墊底?!?

全班同學哄堂大笑,有男生拍著巴掌說“簡少威武”。

簡橋白了他一眼,擺了擺手:“滾滾滾,不想再看到你?!?

“好的好的,小的這就告退?!?

簡喬和簡橋,高一(一)班的兩個神話,正數第一和倒數第一。很難想象名字相同的兩個人會有著如此截然不同的人生,簡橋家世顯赫,揮金如土,沒人愿意與他樹敵,巴結他都巴結不過來。

而簡喬的父母早早地下了崗,在菜市場給人彈棉花,再接一些縫縫補補的活,就是一家人的全部收入了。好在簡喬成績優異,她從小學開始就拼命用功,每天溫書到凌晨。早上五點起床,給爸媽做好飯菜,洗好衣服,看一會兒書再去上學。

更諷刺的是,他和簡喬一路從小學到初中都是同學,上了高中再次看到他們那幫二世祖的時候,簡喬倒也不吃驚。有錢能使鬼推磨,對簡橋這樣的人來說,摘星星要月亮似乎都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簡喬對他的印象其實不深,雖然做了九年同學,但兩個人的生活實在沒有太多的交集。唯獨有一件事,她一直記得。

初三那年的平安夜,簡喬下了晚自習,去自行車棚取車。因為太晚,教學樓里的人走了大半,她蹲下身開鎖,突然聽到腳步聲,抬起頭就看到了他。簡喬有些尷尬,猶豫著要不要跟他打招呼。

他難得身邊沒有那群狐朋狗友,看見她,也停了下來。他說:“喂?!?

簡喬點點頭:“你好。”

大概是作息時間相差太大,簡喬這才知道,原來他也是騎車上下學的。簡喬推著自行車走出車棚時,才發現下雪了。簡喬站在原地,望著遠處的夜空,輕輕哈了一口氣,有人從身后拍她的肩膀。簡喬回過頭,看到一個十分漂亮的紅蘋果。

“平安夜快樂。”他說。

然后他先她一步騎上自行車走了,簡喬跟在他的后面不遠處,兩個人沉默地一起沖過一個長長的下坡路。

2

時間轉入冬天,住校生們都起不來床,天天哈欠連天。只有簡喬一個人還是一如既往,六點鐘起床,在操場晨跑兩圈后去食堂吃新鮮出爐的饅頭。

發生那件事的清晨,簡喬一個人在操場跑步。正跑到圍欄邊上,突然一個黑色書包從天而降,穩穩當當地落在了她的面前。簡喬抬起頭,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蹲在圍欄上,然后利落地跳下來。

隔著清冷的晨霧,簡橋回過頭看了她一眼,正準備說什么,就聽到一個女生的聲音:“簡橋,快接住我?!?

簡喬和他一起望過去,常玥也跟著跳下來。簡橋張開雙手,常玥笑嘻嘻地跌入他的懷中。然后又是兩下動靜,四人幫集全了。

簡喬沉默地看著眼前的四個人,亂七八糟的頭發,皺巴巴的校服,網癮少年一樣蒼白的臉色,一看就知道昨天通宵未歸。

“喂,”常玥開口,沖簡喬揚了揚拳頭,“你要是敢告訴老師,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簡喬沒說話,繞過他們走了。她的態度惹怒了常玥,她在簡喬身后破口大罵。

簡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第二天,教導主任親自來了教室,把四個人拎了出去,并罰他們在升旗臺上站了一下午。正好趕上這兩天寒流來襲,下午放學去食堂的時候經過那里,簡喬用余光看到常玥的嘴唇都烏了。

記過處分、寫保證書、請家長、全校通告批評,常玥丟盡了臉,罵罵咧咧地一腳踹開教室的門。簡喬去老師辦公室領試卷去了,常玥磨著牙說:“肯定是那個女的?!?

放學以后,朱玥帶著人將簡喬堵在了教室門口。

“簡喬,你忘記我跟你說過什么了?”朱玥冷漠地問。

簡喬把書包放下,問:“你覺得是我告的密?”

“不是你是誰?”

簡橋剛打完籃球,在教室外聽到她們的對話。他頓了頓,退回到走廊靠著墻壁,手指轉著籃球,不慌不忙地聽著。

然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簡喬點點頭,說:“對,是我?!?

下一秒,常玥“啪”的一巴掌扇在她的臉上,幾個女生馬上反應過來,圍著簡喬就開始一陣猛抓。簡橋踹開門的時候,她已經摔在了地上。

簡橋皺眉,像想不通一樣問:“你們怎么老跟她過不去?”

“是她告的密!”

簡橋更想不通了:“那你打她一頓,就不怕她再跟老師告密?”

常玥:“……”

簡橋說:“算了吧。”

“不可能!”

“我說,”簡橋看著常玥,一字一頓地重復了一遍,“算了吧。”

常玥帶著女生走了以后,簡喬還蹲在地上。她書包里的東西散落在地,一樣一樣找回來花了不少時間。等她站起身,才發現簡橋還沒走。

她想了想,對他說:“謝謝?!?

他吹了一聲口哨,低聲叫住她:“喂?!?

簡喬回過頭:“什么事?”

“我知道不是你。”他說。見簡喬默不吭聲地背上書包,又好奇地問,“為什么要承認?”

簡喬停下腳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簡喬也是后來才知道,他們四人組了個樂隊,在市里小有名氣,偶爾會偷偷混去酒吧演出。

他們就像是和她生活在不同的次元,幸運地擁有一切,然后又肆意揮霍,換來大把大把的美好時光。

而她從來不知道夢想為何物,耳邊總是一遍遍回響著父母的叮囑——要爭氣啊,要爭氣啊。

可要爭的到底是什么樣的氣,她自己也不知道。

實際上,常玥并沒有真的算了。

她生來就是公主命,一呼百應,所有人都明目張膽地開始孤立起簡喬,再沒有一個人和她說話。就連體育委員上課點名,都故意忽略她的名字。

無論表面上裝得再怎么無所謂,簡喬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她越來越討厭待在教室里,得了空就背著書包躲去學校的天臺上。沒有想到的是,過了幾天,她就在這里遇到了簡橋。

簡橋抱了一把吉他,坐在墻腳練琴譜??吹剿齺砹耍c點頭,沒說話。簡喬第一次發現,他認真起來的話,和平時嘻嘻哈哈的紈绔樣截然不同。

好在他彈吉他很好聽,并不會吵到簡喬,他們一人占領著一面墻下的空地,他練吉他,她看書,誰也不說話。

幾次三番以后,簡橋偶爾會給她帶一些小零食,餅干、巧克力、蘋果、牛奶……都是些女孩喜歡的玩意兒。簡喬有些時候甚至懷疑他是順手從常玥的書包里拿的。據說他們四人幫是發小,在同一家醫院出生,關系好得可以穿連襠褲。

簡喬不喜歡常玥,但不得不承認,他對自己并不算差。可他對每個人似乎都是這樣,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轉眼就到了這學期的期末考試,這場考試對簡喬來說很重要。簡喬念的是一所私立高中,學費昂貴得令人瞠目結舌,她是靠著優異的成績領了全額獎學金才得以就讀的。如果成績跌出年級前三,失去獎學金的名額,也就意味著她無法再繼續讀書。

考試考了一半,忽地有人舉手,指著簡喬:“老師,她作弊!”

所有人的目光一齊落在簡喬的身上,簡喬也不明所以地抬起頭。監考老師走到她的座位,在舉報人的指示下,在她的桌子里找到了幾張寫滿筆記的紙。

考試前簡喬只把書包交到了講臺上,沒有再檢查自己的抽屜。可就算是她疏漏了,她也完全不記得自己將筆記本的紙撕下來放在了抽屜里。

人證物證確鑿,監考老師要求簡喬停止答卷,現在就去教務處。不知道為什么,簡喬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向他。

他單手撐在桌子上,百無聊賴地轉著筆,察覺到她的目光,他抬起頭,沖著她可有可無地笑了一下。

簡喬一瞬間覺得心穩了下來,她收回目光,輕聲說:“我沒有?!?

“什么?”

“我沒有作弊。”簡喬客客氣氣地說,“無論如何,請讓我先把試卷寫完。”

“老師,如果讓她繼續參加考試,那對我們豈不是不公平?”男生陰陽怪氣地說。

簡喬這才想起來,這個男生,就是當初自己拒絕跟他考試作弊的那一位。現在的男孩,被家里慣得心眼都跟綠豆差不多大。

這件事情驚動了校長,一堆領導嚴肅地站在講臺上。簡喬心里害怕,卻還是佯裝鎮定。

“我沒有作弊?!焙唵套詈笠淮握f,心下一橫,“這份筆記上的知識點我可以全部背給你們聽。”

全場同學嘩然,起哄讓簡喬當場背下筆記上的內容。簡喬其實也根本沒有把握,可被逼到這個分兒上,她也只能硬著頭皮把筆記上的東西重新默寫一遍。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在這寒風逼人的冬天,竟讓她流了一頭的汗。

最后簡喬交上去的筆記,和放在抽屜里的幾張八九不離十,在場眾人的神色都很尷尬,一場考試變成一場鬧劇。

監考老師被狠狠批評,說他胡亂冤枉學生。只有簡喬自己明白,證據確鑿,對方也不過是做了自己應該履行的職責而已。

寒假的時候,簡喬有一天出門經過市區的商業街時,正巧遇到了那個男生。在那之后的好幾天,她都覺得自己被人跟蹤,家門口附近也莫名其妙出現了一幫流里流氣的地痞。

簡喬擔心會發生什么不好的事,在書包里隨身藏了一根她從工地上撿來的鐵棍??梢粋€冬天過去,事情無疾而終,最后什么也沒有發生。

3

高三一診考試前,簡喬生病感冒了。說嚴重也不嚴重,但喉嚨癢得厲害,上課的時候不斷地咳嗽。班上的其他同學不勝其煩,聯名要求老師把她趕出教室——

“這樣下去根本沒辦法聽課!”

“就是??!別把我們也傳染了,這么關鍵的時刻?!?

老師無可奈何,只好委婉地對簡喬說:“就只好麻煩簡喬同學去校醫室看看了?!?

簡喬欲言又止地站起身,又捂住嘴巴咳嗽了兩聲,就抱起桌子上的書往教室外面走。才剛走了兩步,又聽到凳子“哐當”一聲響,坐在最后一排的簡橋突然站起身,往后門走去。

“簡橋,你干嘛?”周圍有人不解地問。

“老師不是說讓簡橋出去嗎?”簡橋故作驚訝,“怎么,難道是我聽錯了?”

簡喬停下來,控制不住自己,小聲地笑了出來。

常玥站起來,怒氣沖沖地喊:“簡橋!”

簡橋把雙手插進褲兜里,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簡喬并沒有真的去校醫室,簡橋也是,兩個人在走廊上一左一右地站著。她帶了一本英文單詞書出來,嘴里念念有詞地背著單詞。她背完一個單元抬起頭,發現對面的男生已經不知去處,然后撇了撇嘴,低下頭繼續翻頁。

又過了一會兒,有什么東西砸中簡喬的頭。她捂著腦袋低下頭,就看到地上落了一盒感冒藥。簡橋隨后站到她的面前,遞給她一杯熱水:“一日三次,一次兩片?!?

簡喬接過水,將藥吞了下去。他站在她旁邊打了一個噴嚏,簡喬頓了頓,將手中的藥和水一齊推給他。他也沒太在意,就著她剛剛喝過的水一飲而盡。

簡喬終于忍不住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嗯?什么怎么做?”

“為什么要給我買藥?為什么要幫我解圍?”

“簡喬,”簡橋在嘴里細細咀嚼這個名字,然后挑眉笑起來,一雙眼睛舒展開,他說,“你知道嗎?我一直挺羨慕你的?!?

“羨慕我什么?”簡喬有些驚訝。

“十年如一日地做一件事,像你這樣堅定的人,無論做什么事,都一定能堅持下去吧?!彼柭柤?。

“簡喬,你就只管大步往前走吧,可別讓我失望?!?

就這樣做你自己吧,一個堂堂正正的好姑娘,讓我看看,你能走去多遠的地方。

簡喬果然不負眾望,高考全省前十,穩穩當當地考上了清華。學校將她的照片裝裱在公告欄的玻璃窗里,她戴著眼睛,冷淡地看著鏡頭,讀不出喜怒。

學校讓她給學弟學妹們寫寄語,她想了想,提筆寫:用自己的方式去度過人生。

耳邊響起的,是男生似笑非笑的聲音。他說,簡喬,你就只管大步地往前走吧,可別讓我失望。

放榜那天下了一場傾盆大雨,簡喬在家里幫忙。等她匆忙趕到學校的時候,人群早已散去,整個學校一片寂靜,只聽見“嘩啦嘩啦”的雨聲。

教學樓的入口處,穿著白衣黑褲的男生散散地靠在墻邊,像是在等人。他從兜里摸出一盒火柴,點燃一支煙,卻沒有抽,看到簡喬走近,他挑挑眉,問:“抽嗎?”

簡喬搖頭。

他聳肩笑了笑,滅掉煙頭,回過頭可憐兮兮地對她說:“簡喬,我餓了,沒帶錢?!?

簡喬請他在學校后門的巷子里吃鐵板燒,老板用傘臨時搭了個避雨的地方。七塊錢一份的炒飯,他的那份多加了牛肉,而她只要了素菜。

炒飯端上來,簡橋嫌棄地看了一眼臟兮兮的桌椅和盤子里飄著的油,又看了看簡喬的那一碗。他頓了頓,拿起筷子,把自己盤中的肉都夾給她。

老板笑呵呵地問:“高三的嗎?成績出來了吧?考得怎么樣?”

簡喬點點頭:“還好?!?

簡橋在一旁探過頭,瞥了她一眼,跟老板說:“豈止還好,全省前十,六百七。”

老板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說:“哎呀不得了,這么厲害,這頓飯算我請的,恭喜恭喜啊?!?

“謝謝老板?!?

簡橋似乎是真餓了,幾口就把一盤飯吃得精光,然后伸長了腿,雙手交叉搭在桌子上,定定地看著簡喬。

“別看了,”簡喬埋著頭,悶聲說,“很丑的。”

“簡喬,”他突然開口,簡喬抬起頭,聽到他說,“什么時候來聽聽我唱歌吧?!?

簡喬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是很深的黑色。她輕聲說:“好啊。”

雨水濺起來,落在她的腳邊,明明只剩下一點飯菜,她卻吃了很久。

離開的時候,賣鐵板燒的老板還站在雨簾前,擺著手說:“下次再來啊,去了BJ可就吃不到我這兒這么好吃的炒飯了。”

他自然而然地拿起簡喬放在旁邊的傘撐開,黑色的布面傘,最老舊的款式,早已銹跡斑斑。兩個人一左一右并肩走在雨中,誰也沒有說話。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公交車站也沒什么人,簡喬從包里掏出硬幣,他收了傘遞給她,她搖搖頭:“你打著回家吧?!?

他抬起頭看了簡喬一眼,含糊地“嗯”了一聲,不遠處的雨中亮起橘黃色的燈,公交車慢悠悠地停下來。簡橋不耐煩地擺擺手,然后轉身離開。

簡喬踏上公交車的前門,才想起忘了說再見,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見了。

“簡喬!”她突然大聲叫他的名字。

她的聲音被傾盆的雨聲掩蓋,飄散在寒冷的風中,越飛越遠,卻沒有傳達到他所在的方向。簡喬一動不動地站在車里,隔著斑駁的玻璃窗,就這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世界的盡頭。

4

簡喬去BJ那天,提了兩個碩大的蛇皮口袋。她家境困難,擔心BJ的物價太高,連棉絮都帶上了?;疖囌救顺庇縿樱袩釕俚那閭H緊緊擁抱,難過到痛哭失聲;也有送孩子上學的家長,千叮萬囑,絮絮叨叨。

簡喬一個人坐在窗邊,神色麻木地看著窗外。父母請不了假,只能她獨自北上。

這些年,她好像早已習慣,除了學習,她一無所有。

到了BJ,她還是保持著以前的學習習慣,懸梁刺股一般刻苦。只是上天終于不再眷顧她,她的汗水淹沒在了眾多天才的光輝中,連泯然眾人矣都算不上。

拿不到獎學金,她就只好去打工,當家教、代人寫論文,別人的二十四小時,她要當四十八小時來用。不是沒有崩潰難過的時候,長大以后最痛苦的一件事,莫過于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明白自己也只是最平庸的凡人,曾經賴以為生的驕傲被輕而易舉地碾碎。一個人躲在無人的角落里,累到想要流淚的時候,仿佛有人在她耳邊低聲細語,簡喬,你可別讓我失望。

再后來,也有以前的同學在校內網加她為好友,時間真是個偉大的存在,曾經的齷齪和傷害,一夜之間就消失了。不過正因為這樣,簡喬才多少聽說了一些簡橋的事。

還是那個鐵打的四人幫,畢業以后他們都留在本地上了大學,開了第一場live,然后迅速躥紅,第一張專輯就破了紀錄。大概也就只有她這種“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人才會如此孤陋寡聞吧。

她在網上搜索,看到他的照片,依舊英俊得讓人無法挪開目光。常玥站在他身邊,把手勾住他的脖子,兩個人笑得漫不經心。

她還找到他的采訪視頻,他穿著黑色的運動服,立著的領子拉到下巴,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他說很喜歡現在的生活,居無定所,四海為家,哪里都可以去。

室友探過頭來,開心地說:“哎,簡喬,你也喜歡他們???”

簡喬垂下眼:“算是吧?!?

“我是他們的歌迷呢,我從高中就知道他們了,還去酒吧聽過一次他們的現場。沒想到他們現在紅成這樣,想起來真是唏噓。”

“很配吧?”室友指著屏幕上的簡橋和常玥說,“青梅竹馬,門當戶對,有同樣的夢想,肩并肩一起走,愛情最美也不過如此了。”

是啊,簡喬垂下眼瞼,想起許多年前的一個清晨,四個人從圍欄上跳起來,他們臉上的笑容看起來那樣張揚刺眼。

簡喬讀大三那年,簡橋的樂隊來了BJ開演唱會。門票在一夜之間搶空,手慢了一點的室友在寢室里哇哇大哭。

演唱會那天,簡喬和平常一樣在實驗室里做實驗。對她而言,這不過是最最平凡無奇的一天,抄數據、跑程序、做分析報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的生活永遠這樣乏味單一。

手表上的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簡喬忽地停下來。

“抱歉,老師,”簡喬怔怔地開口,“突然想起有一個地方,不得不去。”

傍晚的余暉落在水泥地板上,一陣塵埃飛舞。

有黃牛過來兜售門票,最便宜的一千二。那可是簡喬兩個月的生活費,她咬牙搖搖頭,一家一家地問過去,最后眼睜睜看著票價提高到一千五。想起來真是諷刺,他們曾經坐在同一間明亮的教室里,他給她遞過一盒感冒藥,他說,我很羨慕你。

可到了最后,她連一張他的演唱會門票都買不起。

大批的觀眾入場,黃牛最后的票也被搶光,風刮在簡喬的臉上,疼得似乎要將皮膚劃開。她站在體育場的門口,隔著一堵圍欄,卻再也不會有人從天而降,走到她的面前。

三個小時的演出,外面圍了不少像簡喬一樣的年輕女孩,有人蹲著號啕大哭,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簡喬覺得有些好笑,咧開嘴,卻又笑不出來。

“我筑明月,我筑山川,我祝你美夢成真……“

幾十萬人的歡呼,將BJ城的夜空照得猶如白晝。

結束的時候,她站在一條街以外的馬路邊上,仰起頭,看著這座城市不會有星星的夜空,不知道為什么,眼淚不停地流出來。

什么時候來聽聽我唱歌吧,男生的聲音回蕩在耳邊,她的手掐著自己的大腿,很疼。

更多的時候,她總是用疼痛來迫使自己清醒。

5

第二年,簡喬收到溫哥華大學的碩士錄取通知書。這年夏天,簡喬第一次坐飛機,離開長安,離開BJ。走的時候,父母終于來送她,母親抱著她號啕大哭,說:“爸媽這些年太失敗,讓你受累了這么多苦,還好你爭氣。”

輪到他爸爸時,男人沉默了半晌才說:“要是能扎根就別回來了,聽說那邊福利好,以后老了生病有人管。”

機場候機廳里吵吵鬧鬧的,到處都是舉著彩旗橫幅的女孩,臉上貼著熒光閃閃的愛心。來來往往的旅客不由得好奇地側望,才聽說是給大明星接機的。正好有一小群女孩迎面朝著簡喬走來,她們穿著漂亮的衣服,露著大腿,臉上的笑容美好,興奮地交談著——

“終于可以看到簡橋了。”

“激動得快要發瘋,我真的愛死他了。”

“簡橋,簡橋……”

簡喬的身形晃了晃,最終拖著巨大的行李箱,與那些年輕的小姑娘擦肩而過。

當年他說,讓我看看你能走多遠,可究竟要走到哪里,才能停下來呢?

簡橋,羨慕你的人,是我才對。

溫哥華下第一場雪的時候,簡喬像是有什么預兆似的,寫了一張明信片。她的字很好看,是女生中少有的剛毅。她只寫了一句詞: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可到了郵局才想起自己沒有他的地址,簡喬隱約記得他的經紀公司的地址,但寄過去也是石沉大海。她想了想,最后填了高中學校的地址。

諷刺的是,那張明信片寄出去以后沒有多久,就聽說高中時的學校要搬遷了。雖然還是那個名字,但如果不是原來的模樣,總讓人覺得時過境遷。

大概學校高層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舉行一個百年校慶,鼓勵校友們回學??纯?。簡喬得知這件事的時候,校慶都已經過去很久了。她在許久沒登錄的人人網上看到曾經的校園變為一團廢墟。許多人悲春傷秋地感嘆,貼照片的,貼歌的,貼詩的,比比皆是。

但其實對簡喬而言,并沒有太多好留戀的。

她只是隱隱約約想到最后的那場雨,男生笑嘻嘻地把自己盤子里的牛肉都夾給自己。老板放辣椒放得太多,辣得她嘴唇通紅,卻還是一聲不吭地吃得干干凈凈。離開的時候,她聽到老板說,下次再來。

讓她意外的是看到了簡橋的照片,他站在學校公告欄的玻璃窗前,側臉微微上揚,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粉絲們鬼哭狼嚎,后悔沒能和愛豆做同學。

有人在下面留言說:就算能和他做同學,難道就真的能發生點什么嗎?一生那樣長,也不過匆匆一晤。

簡喬在溫哥華的第三年交了個男朋友,是實驗室的師兄,工薪家庭出生,也是一路靠著自己的努力摸爬滾打走到這一步的。他對生活和物質沒有太高的要求,平凡且平淡。或許是獨來獨往了太多年,她不太習慣和人親近,說甜蜜的情話。男朋友尊重她的獨立,從來不勉強她做任何事。

她也終于成了別人口中的風云人物,在美國遇到學弟學妹,都興奮地找她拍合影,喜滋滋地說我們學校真了不起,出了兩個知名校友,一個簡喬,一個簡橋。

時隔多年,終于再次有人將這兩個名字相提并論。

而故事中的兩個人,在彼此漫長的人生中,漸行漸遠。

她博士畢業那年,簡橋的樂隊來溫哥華開演唱會。

還是跟當年一樣,一票難求,高昂的價格后面標的還是加元,好在如今她終于買得起了。這個時候,她的男友已經算是未婚夫,她比以前要開朗不少,當助教的時候,學生們都說她和藹可親。

她把過去當玩笑一般講給自己的未婚夫聽:“以前想買他們的演唱會門票,但真的太窮了,最便宜的也買不起,只好蹲在大馬路上哭?!?

未婚夫摸摸她的頭,知道她一路長大有多么不容易,握緊她的手:“一切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

演唱會的那天晚上,溫哥華在下雪,觀眾們熱情似火,全場回響著他的名字:“簡橋——簡橋——”

“唉,說起來,”男朋友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你們倆的名字是一樣的呢,也算是有緣分?!?

她望著燈光耀眼的舞臺,垂下眼瞼說:“這算什么緣分啊,世界上那么多同名同姓的人,簡喬只是最平常的一個名字?!?

男朋友笑著說:“這個主唱太火了,我親戚家的幾個女孩都喜歡他,過年在飯桌子上還因為他而大打出手,鬧得雞犬不寧?!?

“是啊,小女生都喜歡這樣子的?!?

演唱會結束了,樂隊多年來從不安可。這一晚卻不知為什么,主唱獨自返場,只亮起微微的一盞燈。簡橋站在燈下,拿了一把木吉他,清唱了一首歌,那是他們樂隊出道的第一首歌。

“我筑明月,我筑山川,我祝你美夢成真。”

這是簡橋第一次在人前彈吉他,她突然想到多年前的午后,少年抱著吉他坐在天臺的墻腳處,彈的都是她從來沒有聽過的曲子??蓵r間久了,連她也能輕輕跟著哼了。

那天陽光燦爛,他把本子丟在地上,說:“喂,簡喬,你幫我填個詞行不行?”

在她的記憶里,那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簡橋,如今你終于好夢成真了。

安可結束以后,簡橋回到休息間。他有些累,坐在椅子上等著助理來卸妝。工作人員約他吃慶功宴,簡橋睜開眼睛,又閉上。

“不去看看你的三好學生嗎?”常玥走過來,有些挑釁地說,“聽說她就在這里?!?

“不用了,”簡橋失笑,“都多少年了,你怎么還對她敵意那么大?!?

“簡橋,放不下的人是你吧。說出去真沒出息,惦記了人家十來年,到頭來卻連見她一面的勇氣都沒有?!?

“我沒有?!?

“你騙人!”

簡橋終于有些不耐煩:“那就當是我騙人好了?!?

一瞬間,眼淚涌上常玥的眼眶。當初那個張揚跋扈的富家大小姐,也終于有妥協示弱的一天:“簡橋,你還會想起她嗎?”

簡橋駐步而立,側過頭,一束光從天窗玻璃落在他英俊的臉龐上。他挑起眉笑起來:“你說誰?”

什么時候會想起她?每一次聽到別人叫自己名字的時候。

他變得越來越耀眼,他的名字紅遍大江南北,每一次開演唱會,上萬人一起撕心裂肺地大聲喊著:簡橋我愛你。

他也多么想說一句:簡喬,我愛你。

體育場外,簡喬的未婚夫俯過身為她系好安全帶,汽車在雪地里慢慢前行。她懷里的熒光棒,散發著越來越微弱的光芒,最終融入黑暗。

像你這樣堅定的人,無論做什么事,都一定能堅持下去吧。

那你愛一個人,會不會也,愛一輩子。

6

許多年前,一個下著雪的冬天,少年打著哈欠,背著吉他站在教學樓的走道邊,“噌”的一聲琴弦顫抖,路燈在一瞬間亮起來。他回過頭,看見她的背影走入漫天風雪里。

想過要保護你,為你擊退所有苦難。只是后來人海茫茫,你去了哪里,我卻再也找不到。

那把長柄黑傘,靜靜地斜靠在墻邊,雨水順著地板蜿蜒而去,在陽光的照射下,一點點蒸發殆盡,就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

那些經年歲月里的愛意,就隨風散了吧。

是哪一間教室、哪一場雨、哪一次告別,已經漸漸開始忘記。

簡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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