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深深的愛,換他淺淺的喜歡。
1
遲傘傘第一次遇到譚燁時,沒瞧出來他是誰。
她和一個師兄站在一起,師兄性子很活潑,指點著她說:“瞧見那邊那個人沒?”
遲傘傘順著師兄的手勢看去,一堆漂亮姑娘簇擁在一個男人身邊,撒著嬌給他敬酒。
男人長了一張漂亮的面孔,鼻梁高挺,眉骨也高,格外顯得眼窩深邃,有一種情深如海的模樣。
他來者不拒,逗得一群小姑娘嬌笑連連。遲傘傘不喜歡這樣的花花大少,隨口回答:“看見了。”
“他就是你的偶像,譚燁。”
遲傘傘愣了一下,看師兄不像開玩笑,咂舌道:“他竟然這樣?真是沒想到……”
是真沒想到。譚燁在他們圈子里算個傳奇。他年少成名,十四歲讀了少年班,一路順順利利考去哈佛。未等學成,他便一手創辦了YSee網站,風頭之勁,連扎克伯格都向他拋出了橄欖枝。
傳聞他一直脾氣古怪,不肯讓媒體發布自己的正面照。這樣的天縱英才,在遲傘傘的腦補中,該是恬靜淡雅的宅男形象。遲傘傘又往人群里看了一眼,就瞧見譚燁歪著頭,笑得很風流地去喝別人遞過去的酒。
人生三苦——近視,發福,偶像破滅。
遲傘傘不禁感嘆,師兄說:“你別看他這樣,工作起來能嚇死你。”
遲傘傘今年不過二十出頭,導師寵她,有什么好事都先想到她。這次也不例外,譚燁要重新組建班底,將YSee整個搬回國內,現在加入的,往后可都是元老。
這種好事如果不是導師引薦,怎么也輪不到遲傘傘。因此她夾著尾巴做人,和師兄一起去面見譚燁時,乖乖地坐在師兄身后。
譚燁穿了一件深灰的西服,鼻梁上還架著金絲邊眼鏡。酒會上的花花大少,突然銳利冰冷起來。遲傘傘剛在心里腹誹他有兩副面孔,就聽到他點了自己的名字。
“遲傘傘,”他說,“成年了嗎?”
遲傘傘還沒說話,就聽到他又繼續說:“我這是做生意,可不是招實習生。”
天才都有一股桀驁勁,面對偶像,遲傘傘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與他對視:“給我十分鐘。”
這十分鐘,日后回想起來都像個夢。遲傘傘坐在電腦前,深深地吸了口氣。頭頂的燈光發白,映得她面孔雪白,而她注視著屏幕,眼神專注到幾乎執迷。
十分鐘到了,遲傘傘停下因快速敲擊鍵盤而發燙的手,剛要動,卻又僵在了原地。
譚燁俯下身來,面孔幾乎貼著她的面孔。他掃了一眼屏幕,贊許地說:“這個漏洞你找了多久?”
遲傘傘的臉有些燙,卻還是維持著冷冷的語調:“三個月。”
“很不錯,比我預計的時間要早半個月。”譚燁在她耳邊笑出聲,“我要向你道歉,我以貌取人了。”
說著,他直起身,和遲傘傘握手后離開。師兄上前夸她說:“你竟然能找到YSee的系統漏洞,太厲害了!”
遲傘傘沒吭聲,師兄打量她,疑惑地道:“你的臉怎么這么紅?”
2
譚燁做的系統,是圈子里公認的完美,偏被她找出一個漏洞。這件事沒過幾天就傳遍了公司,譚燁請他們吃飯的時候,遲傘傘坐在離他最遠的地方,總覺得有些羞于見人。
她發現這個漏洞,是因為偷偷關注了譚燁的一個博客。那個博客非常隱蔽,幾年前就對外宣布倒閉,卻被譚燁留了下來,不時寫一點東西。
最新的一條,他只寫了一句話:希望有人能找到它。
就這么福至心靈,遲傘傘找到了那個漏洞,被全公司同事敬仰。這簡直是作弊,因此她在譚燁敬酒到自己這一桌前,借口上廁所逃跑了。
遲傘傘磨嘰了半天才走出來,卻看到譚燁就站在走廊的盡頭。
他站的地方是回去的必經之路,遲傘傘硬著頭皮走過去,才發現他竟舉著光學望遠鏡不知在看些什么。
“遲傘傘。”
她剛踮著腳路過,譚燁就叫了一聲。遲傘傘停下腳步,尷尬地朝他微笑:“譚總。”
他隨手把望遠鏡遞給她。遲傘傘不明就里地接過來,卻被他攬著肩膀推到了窗前:“今天的能見度好,能看到大熊星座。”
“好像是……”遲傘傘不懂星象,隨口敷衍,他卻笑了一聲:“這個緯度加上季節,看不到的。”
竟然被他騙了!
遲傘傘尷尬到極點,他松開攬著她肩膀的手,摁動手機,望遠鏡上顯示出的漫天繁星就不翼而飛了。
“新做的APP,能隨心所欲看到不同的星座,感覺怎么樣?”
“挺……浪漫的?”
遲傘傘揣測著他的心意說,談話聽到他的提議:“浪漫的話,不如送給你?”
“不不不!”遲傘傘連忙說,“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我開玩笑的。”
一個身份頗高的大總裁跟她開玩笑,是不是應該笑兩聲?可程序員最恨難以捉摸的事物,遲傘傘恨不能拔腿就跑。總算她想起來正事,小聲說:“我想向您坦白一件事。”
“說吧。”
“那漏洞,其實是我在您的提示下才找到的。”
“我知道。”譚燁倒是笑了,“你能找到我的博客,就算是通過我的考驗了。以后繼續努力吧。”
他說完瀟灑地走了,留遲傘傘一個人站在窗邊。許久,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望遠鏡,只看到很小的一顆星,卻又亮又溫柔。
3
幾次接觸下來,遲傘傘總覺得譚燁這個人讓人猜不透。
他有時候像個玩世不恭的花花大少,有時候又挺不近人情。干他們這一行的,加班簡直是家常便飯。有一次遲傘傘半夜去茶水間沖咖啡,就看到譚燁的秘書偷偷躲在那里哭。
秘書人很溫柔和善。遲傘傘嚇了一跳,咖啡也不喝了,問她:“凡姐,怎么了?”
“沒什么。”秘書勉強笑了笑,“笑笑生病住院了,我有點擔心。”
笑笑是她女兒,很可愛的一個小姑娘。她說完就匆匆離開了,遲傘傘想了想,沖了一杯咖啡端到譚燁面前。
譚燁正在編程,幽藍的光映得他的瞳孔也泛著冰冷的顏色。遲傘傘把咖啡放到他手邊時,他頭也沒抬:“什么事?”
“看您辛苦,給您送杯咖啡。”
“無事獻殷勤。”譚燁撥冗看了她一眼,“說吧。”
做人這么聰明,一定會少了很多樂趣的。遲傘傘小心翼翼地說:“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
“那你還不回家?”
“我可以替凡姐做一會兒,你讓她先回家吧。”
遲傘傘說完,就看到譚燁挑了挑眉。這樣的表情里有股濃濃的嘲諷:“是她讓你來說的嗎?”
“不是……是我自己……”
“自告奮勇?”譚燁端起她沖的那杯咖啡聞了聞,評價說,“奶和糖都放多了,我喜歡喝苦一點的。”
遲傘傘知道他是在諷刺自己多管閑事,卻還是把想說的話給說完了:“凡姐一個人帶孩子不容易,你將就一下不行嗎?”
“你知道我給她的加班費有多少嗎?”譚燁隨手比了個數,遲傘傘暗暗吸了一口冷氣,聽到他笑了一聲,“她想走我不反對,但她既然選擇留下拿這份加班費,我想,她就不該抱怨什么。”
他說這話時,恰逢秘書走了進來。譚燁說完,揚揚下巴說:“給我換杯咖啡。”
“是,譚先生。”
秘書面色不改地走出去,留下遲傘傘里外不是人。她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譚燁,小聲說:“你別怪凡姐,是我多事了。”
“確實。”
譚燁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遲傘傘下意識地后退,他卻只是伸出手,替她把歪了的員工證扶正。
“遲小姐,”他說,“你好像只在工作上有點小聰明。”
這是在嘲笑她的情商低嗎?遲傘傘下樓時還在想,在包里掏了半天,卻找不到車鑰匙。公司的燈已經熄滅,這個點也打不到車。遲傘傘對著自己的小電動發了一會兒呆,然后聽到身后有人摁了摁喇叭。
譚燁那輛輝騰就停在她身后,車窗搖下去,露出他的臉。遲傘傘還在為剛剛的事尷尬,他卻若無其事地問:“怎么了?”
“忘帶車鑰匙了。”
他嗤笑一聲:“丟三落四。”
遲傘傘腹誹他路上沒油,卻看到他伸手打開副駕駛室的車門:“還愣著干嘛,我順路送你回去。”
一路上兩人都默不作聲,遲傘傘拿出手機刷微博,就聽到譚燁說:“覺得我不近人情?”
怎么又提這茬了?!
遲傘傘含糊地“嗯”了一聲:“是我多管閑事。”
“你倒是古道熱腸啊。”
分不清譚燁是褒還是貶,遲傘傘索性閉上眼睛裝睡。可車里的暖氣打得足,熱騰騰地熏在面上,沒提防倒真的睡著了。
她醒來時,外面似乎正在下雨,在玻璃上蒸騰出細碎的霧氣。譚燁將手搭在方向盤上,視線望著遠方不知在想些什么。遲傘傘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他的外套。
他不抽煙,噴一點雪松木味道的古龍水,冷感又優雅。遲傘傘把衣服還給他,道了聲謝說:“麻煩您了。”
他只淡淡地應了,突然問她:“你住這么遠,每天回來安全嗎?”
“還好,我一般都挑大路走。”
他又不說話了,遲傘傘和他道別,一下車就被凍得打了個寒戰。她掏出手機照亮路,才發現自己這一覺竟然睡了兩個多小時。
所以,譚燁竟然就這么任由她睡,自己坐在一旁耐心地等?
遲傘傘回過頭,譚燁那輛車已經駛出很遠,只能瞧見車燈一閃而過。她腦子有點亂,猶豫一下抬起手,果然身上還能聞到他的味道。
4
周一例會的時候,遲傘傘和師兄坐在一起。
師兄人很好,遲傘傘拿他當榜樣,小聲說:“我得罪了一個人。”
“誰啊?”師兄隨口問,“心眼小嗎?”
“就是譚總。”
師兄聞言,瞪她一眼:“你沒聽過那個傳聞嗎?他剛去美國被同學笑話,現在那個同學的家族企業被他收購了,在他手下窩窩囊囊地打工呢。”
這樣睚眥必報的性格,驚得遲傘傘不禁哀號:“那我會不會被穿小鞋啊?”
“難說,不然你用肉體去賄賂試試看?”
兩個人正說笑著,上首的譚燁突然宣布:“公司的員工宿舍這個月建成,住得遠的可以申請。”
他的視線掃過遲傘傘,頓了頓說:“散會。”
遲傘傘被他看得心驚膽戰,突然靈光一閃:“他不會是為了我吧?”
“什么為了你?”
師兄不解,她也訕訕的:“上次他送我回家,問我住這么遠會不會不安全……不過這樣想也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師兄看她沒什么“霸道總裁愛上我”的幻想,老懷安慰:“他這人天生沒長愛情那根弦,你可千萬別飛蛾撲火啊。”
師兄說得神秘,遲傘傘還想追問,就看到譚燁從遠處走來,路過她時說:“跟來。”
他腿長,說完就繼續往前,遲傘傘小跑著追在他身后。坐電梯時,他總算看了她一眼,顯得有些無奈:“你上班怎么穿成這樣?”
遲傘傘很沒有漂亮女生的自覺,上班穿格子襯衫、牛仔褲,標準的碼農模樣。她不知道譚燁發什么神經,揣測著說:“穿這個方便啊……公司章程里說了,可以不穿職業套裝。”
這是他親自規定的,為的是給員工最大的自由。譚燁捏捏鼻梁,沒再說什么。下了電梯他往車邊走去,遲傘傘老老實實坐到副駕駛座上,聽到他說:“我聽說你酒量不錯。”
“您過獎了……”
“待會兒的酒席上,如果可以的話,你替我多擋幾杯。”
譚燁先帶著她趕去買了一套衣服,小黑裙配淡水珍珠,優雅又別致,由譚燁親手挑選的。到了包間前,譚燁忽地握了她的手一下:“待會兒別逞強。”
說完,他就推門走了進去,遲傘傘把手背在身后,只是心里在想:他的手怎么這么涼?
遲傘傘酒量好是家傳的。她爸爸是個酒鬼,每頓必要有酒,連帶著她小小年紀就能喝上幾口。譚燁是來談生意的,在酒桌上推杯換盞拉關系。遲傘傘看著小,又長得漂亮,那些人很樂意逗一逗她,正好也給了她機會幫譚燁擋酒。
水晶吊燈打下繁雜的陰影,譚燁側眸看她,她越喝眼底越亮,看著靦腆,卻手腳麻利地已經灌翻了一個老總。坐他們身邊的老總感嘆說:“遲小姐,我也敬你一杯。”
這位老總拿紅酒杯倒了滿滿的白酒。遲傘傘只一猶豫,譚燁便開口說:“傘傘也喝了不少了,張總,我替她喝了。”
能讓譚燁喝當然最好,老總把酒遞過去,他微微一笑,仰頭一口干了。大家都被震撼了,那老總拍拍他的肩說:“有魄力!”
這場酒是譚燁做東,散席時還要挨個送出門。遲傘傘趁他們都走了,找服務員要了一杯熱水,等譚燁回來遞給他說:“不是說好了讓我給你擋酒嗎?”
“你一個小姑娘,喝太多不好。”他說著,臉色又白了幾分,卻還若無其事地往外走,“叫個代駕吧,先把你送回去。”
“你胃不好,我這兒有胃藥,你先吃一片頂頂。”
遲傘傘拽住他的手,他倒是有些驚訝:“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是看他的博客知道的,可說出來倒有點像暗戀他。遲傘傘沒說話,他到底喝了一口熱水說:“我不能隨便吃藥,怕藥性沖突了。”
這竟是他難得的解釋,遲傘傘心里莫名有點高興。他又回過頭,向她伸出手:“扶我一把。”
遲傘傘連忙上前握住他的手,他看著清醒,一上車卻睡得不省人事。遲傘傘替他解開一粒衣扣,他松了口氣,輕聲說:“對不起……”
“什么?”
“讓你替我擋酒,對不起……”
他睡熟了,眼睫垂下,顯出一點虛弱的神情。窗外夜已深了,他靠在她的身上,酒氣夾雜著雪松木的味道撲入鼻端。
良久,遲傘傘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他垂下的發絲撥開,這才心滿意足地笑了。
5
遲傘傘活了這么多年,戀愛一次都沒談過。
一動心就遇到譚燁,沒什么天雷勾地火,她剃頭挑子一頭熱,就這么悄無聲息而轟轟烈烈地栽了進去。
知道這件事的只有師兄,像牙疼一樣勸她:“你從來聰明。做這種沒什么回報的事,自己也知道多吃虧。”
她聚精會神地敲鍵盤,假裝沒聽到,是師兄忍無可忍來揪她的耳朵,她才說:“這是我一個人的事,不用他回報。”
“你是不是編程編傻了啊!”師兄咆哮,“上一個敢這么說的人,現在還在美國養情傷呢!”
這也算是公開的秘密了。
據說譚燁創辦YSee并非單槍匹馬,身邊總有一位紅顏知己相伴。那位紅顏也是聰明絕頂,上得酒桌、拉得贊助,還能同譚燁討論二進制。導師曾經說漏嘴,跟他們唏噓:“我真以為燁小子會和小孟在一起。”
那位小孟姑娘如今過得其實不錯。譚燁之所以回國,就是因為小孟把他告上法庭,一鼓作氣分了他一大筆違約金。
可就算這樣,圈子里也都說是譚燁做得不地道,對不起小孟。名聲不好,感情也破裂了,他索性回國,重頭再來。
“你沒小孟一半聰明,沒有分違約金的福氣。”師兄勸她,“鉆石王老五不適合你,還是選個經濟適用男吧。”
師兄說的是實話,可如果心動這種事和編程一樣就好了,一言不合,大不了按刪除鍵再來。
譚燁的工作很忙。他大半江山都分給了小孟,自己算是赤手空拳回來。遲傘傘沒什么追人的經驗,臉皮又薄,只能默默陪在他身邊。他加班,她跟著熬夜,深夜下班是家常便飯。
一次處理突發狀況,遲傘傘熬到兩點多實在受不了了,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醒來時,她肩上搭著一件外套,譚燁就坐在她身邊,在處理她電腦上的問題。窗外樓閣堆疊成明滅的山脈,遠方是寧靜而悠遠的夜。他突然回首,嘴角微翹,聲音溫柔地問她:“睡醒了?”
她遲疑地應了一聲,譚燁伸了個懶腰說:“走吧,請你去吃宵夜。”
工業園只剩下便利店還亮著燈,譚燁本來說開車去市里的,卻被遲傘傘攔了下來。她垂著頭說:“這家的關東煮挺好吃的。”
兩個人并肩坐在便利店的落地窗前,一人一碗關東煮。遲傘傘把一個魚丸扔到嘴里,又偷偷去看譚燁。他喝了一口熱牛奶,問她:“給我省錢啊?”
“這不是讓你與民同樂一下嘛。”
他被逗笑了,氣定神閑地說:“我剛去美國的時候吃不慣西餐,就自己買了一大堆丸子煮火鍋。那時候天天上eaby看底料,臺灣的關東煮料包也嘗過不少。”
他哪里有這樣的閑情雅致,遲傘傘幾乎能猜到,他和小孟一起有說有笑地煮火鍋吃。白霧氤氳了輪廓,遲傘傘往里面放多了辣醬,辣得鼻尖都是紅的。
譚燁伸出手,替她把嘴邊沾的醬給擦去:“這么大的人了,吃飯還這樣。”
遠方的夜幕已透出一線亮光,朝陽不過須臾便將躍出地平線。遲傘傘猶豫了一下,問他:“譚總,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譚燁是個多聰明的人啊,聞言收回手,笑容還是很溫和,嘴角卻揚得不那么真心實意,“弱水三千,一瓢太少。”
“你也老大不小了,該安定下來了。”
遲傘傘假裝聽不懂他說什么,他敲敲她的腦袋說:“我媽也這么說,遲傘傘,你怎么這么老氣橫秋的?”
他說東說西,就是不肯直面她的問題。遲傘傘一時泄氣,叼著利樂包往前走。她鼓著腮幫子的樣子實在可愛,像一只小松鼠。譚燁慢慢走在她身后,看著她停下步子,很不高興地說:“譚總,你這樣真沒勁。”
“人老了,沒你們年輕人有勁頭。”譚燁臉上的笑容不改,“眼神都鈍了,和你們有代溝。”
6
譚燁三言兩語就把遲傘傘給打發了。
他是個老油條,遲傘傘往前三步,他就能后退幾米遠。遲傘傘拿他沒辦法,照舊偷偷摸摸對他好。他快刀斬亂麻,帶著他們一群人飛去箱根泡溫泉。
在機場碰頭時,譚燁帶的女人膚白貌美,正是最近走紅的小花旦。遲傘傘磨牙,師兄在一旁安慰她:“輸人不輸陣,保持你的優雅。”
可優雅這種東西是需要心情來灌溉的。遲傘傘一抬眼,就能看到小花旦整個人撲在譚燁身上。她被氣得上火,一下飛機就嗓子發炎了。一群人去泡澡,她在房間里泡板藍根喝。
譚燁來的時候,就看到她一邊喝著板藍根,一面對著電腦打代碼。她打得入神,潔白的面孔上,長長的眼睫不時地輕輕一顫,仿佛花枝柔軟瀲滟。窗外是滿山的紅葉,映得天幕都是溫暖的顏色。譚燁敲了敲門,她這才抬起眼來,沙啞著嗓子說:“譚總,你怎么來了?”
“看你沒去泡溫泉,問他們才知道你病了。”譚燁把拿來的藥箱遞給她,“病了還偷偷工作,我又沒有加班費給你。”
“我不要加班費。”
她說話實在太費勁,譚燁舉手投降。她神情有些古怪地望著他,突然問他:“你的女伴呢?”
譚燁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說她啊,拿著我的卡去購物了。”
這樣銀貨兩訖的關系,卻讓遲傘傘更來氣。她瞪了譚燁一眼,氣呼呼地又開始打字。譚燁隨手把水放到一旁,看了電腦兩眼,指點她說:“這里你多寫了一個步驟,會讓整個運算慢零點三秒。”
真是氣死人了!遲傘傘把電腦推到一旁,推著他就往外走。他倒是笑了:“出來就這么大逆不道?這可是我掏錢訂的酒店啊。”
“譚燁你這個人怎么這么討厭!”遲傘傘把他推到門外,大聲說,“別來招惹我成不成?!”
“你把藥喝了,我就走。”
“我偏不喝!”
遲傘傘說完,就撕心裂肺地咳起來。她咳得彎下腰,眼里全是淚。譚燁被她嚇壞了,一邊替她順氣,一邊把水端到她邊上,稱得上溫聲細語地說:“別任性了。”
這個人明明什么都知道,可除了裝傻以外,什么都不愿給她。遲傘傘實在沒辦法了,索性耍無賴:“你跟我在一起,我就喝藥。”
“遲傘傘……”他一時想不到別的形容詞,思考了一下才說,“你怎么這么幼稚,拿這個威脅我。”
“可我沒別的能威脅你的了。就算是這樣,如果你不在乎我,也不會答應啊。”
她說得理直氣壯,是小孩子天生不講理的任性。譚燁到底笑了一聲,把藥塞到她的手里:“吃藥吧。”
“你不答應我……”
“我真是拿你沒法子了。”譚燁打斷她說,“咱們在一起吧。”
這趟箱根之旅,全程遲傘傘都沒去泡溫泉。
那位小花旦購物回來就被譚燁打發回國了,她也不生氣,還給譚燁拋了個飛吻說:“有機會再合作。”
遲傘傘在一旁看得打翻了醋壇子,酸溜溜地說:“再合作?”
“她要當公司的代言人了。宅男女神嘛。”
“你也是宅男啊,她是你的女神嗎?”
“我哪一點像宅男了?”他睨她一眼,忽地笑了,“我看你更宅一點,得加強鍛煉。”
遲傘傘以為他是在說笑,結果第二天清晨五點多他就打電話過來說:“快點出來。”
“我還在睡覺啊!”
遲傘傘垂死掙扎,卻敵不過他的奪命狂CALL,渾渾噩噩地洗了把臉,覺得自己比女鬼還要慘。屋外的譚燁笑瞇瞇地看著她,還有心情評價:“你這個樣子挺可愛的,像個高中生。”
說完,不等遲傘傘反應,他就拽著她的手說:“快點,咱們坐纜車去。”
早晨群山都籠在薄霧里,遲傘傘被他帶著坐上纜車才清醒過來,問他:“你大清早的帶我坐纜車?”
“這兒有個傳說,坐第一班纜車越過群山的男女,會有好結果。”
這個傳說遲傘傘沒聽過,卻猛地紅了臉。她轉頭看向窗外,滿山楓葉瀲滟,天色漸明,恍惚又是一天。
“真的嗎?”
“假的。”他干脆地說,“我編出來的。”
感動噼里啪啦全碎了,遲傘傘忍無可忍,拍了他一下:“你這個人怎么這么壞啊!”
他哈哈大笑,順手把她拉到懷里親了一口,然后兩個人都頓住了。許久,遲傘傘才聽到他舒了口氣,輕聲說:“傘傘,我很害怕。”
“我怕我會傷害你。”
7
回了國一切照舊,還是師兄眼尖,看到她把狀態改成了戀愛,問她:“是哪位青年才俊啊?”
她謙虛道:“遠在天邊。”
“我?”師兄愕然,“你可別害我啊,我已經有媳婦了。”
“是譚燁!”遲傘傘炫耀的心被掐死,沒好氣地說。師兄先咂舌:“沒想到真被你得手了啊。”
她還沒高興,就聽到師兄接著說:“你可小心點,譚燁吃人不吐骨頭的,你可別當第二個小孟。”
小孟簡直是卡在他們中間的一根刺,稍微一動就能被扎一下。遲傘傘假裝沒聽到,過了兩天譚燁卻通知她:“陪我出一趟差。”
“去哪兒?”
“YSee中國版要上線了,得去美國把產權糾紛給理清。”他說完看遲傘傘還站在原地,又加了一句,“還有什么問題?”
他辦公事的時候從來不給別人質疑的空間,也不知道當年小孟是怎么忍下來的。老天大概看不得遲傘傘有疑問,到美國的第二天,就讓她和小孟見了面。
小孟比她想象的還要漂亮。遲傘傘聽著他們倆刀光劍影地你來我往,竟升起想為他們鼓掌的念頭。
雖說輸人不輸陣,可當小孟笑吟吟地走到她面前,她腦子里能想到的竟然只有——她長得可真漂亮啊。
“遲小姐,”小孟說,“能約你喝杯咖啡嗎?”
一旁的譚燁想說什么,眉峰動了動又沉默下來。遲傘傘知道是他對不起小孟,沒想到竟退讓到這種地步,心里不是不發酸的,卻只能努力維持風度說:“好啊。”
小孟請她去喝咖啡,微笑著說:“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
看她不說話,小孟仍一副好脾氣:“你不用對我有敵意,我和他已經徹底不可能了。”
“你找我來到底有什么事?”
“性子這么急?不像他以前的口味啊。”小孟說,“我找你來,是想邀請你和我合作的。”
喝完咖啡,兩個人客客氣氣地分開。遲傘傘走出去,就看到譚燁站在外面等著。外面下了點小雪,洋洋灑灑地落下來。他不知道站了多久,肩上積了點雪。
遲傘傘替他拂下去,他握住她的手說:“她說什么你都不要信。”
“她說你當年騙了她。”遲傘傘的視線在譚燁面上掠過,一字一句說,“是你騙她簽下的合同,本該你們平分公司百分之八十的股份,可后來她拿到手里的只有百分之三。”
“這是商業上的……”
“但你利用了她的感情。”遲傘傘嘆了口氣,“你騙她說要結婚,她才會毫不懷疑地簽了字。她還告訴我,你總有一天也會拋棄我的。”
“你相信她?”
“不相信。”
聞言,譚燁緊皺的眉峰方才松動,上前一步想要抱住她:“傘傘……”
“我們結婚吧。”
他上前的步子就那么頓在那里。許久后,他有些猶豫地問:“什么?”
“我說,我們結婚吧。”她故作輕快,卻到底笑不出來,“你證明給我看你不會拋棄我,我們結婚吧。”
風刮得不急,雪下得也算從容。許許多多人從他們身邊路過,帶著寒氣一路彌漫開來。這座城市銀裝素裹,車流裹挾著人潮,從不停歇。
“我……”他頓了頓,聲音有些沙啞,“傘傘,我……”
“我知道了。”遲傘傘點點頭,握住他的手說,“那就不要結婚,我們就這樣在一起,好嗎?”
雪花沾在她的眼睫上,凝眸時眉眼如畫。譚燁將她的手握得更緊,良久,低聲說:“好啊。”
8
次年YSee上線時,不過十二個小時,在線用戶便突破了三億。可隨之而來的,便是一件徹頭徹尾的丑聞——
YSee利用系統后臺收集客戶隱私販賣。
哪怕沒有確鑿的證據,譚燁仍為了這件事焦頭爛額。與此同時,遲傘傘提出了辭職申請。
她去公司收拾東西的時候,還是師兄先攔住她問:“你怎么鬼迷心竅了?”
“師兄,”她咬住唇,只是說,“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師兄被她氣得翻了個白眼:“你在這個關頭辭職,不怕譚燁懷疑是你背叛了他?”
“就是我。”
“所以我說……什么?!”
師兄瞠目結舌,許久也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遲傘傘抱著東西走出去時,電動車的鑰匙又找不到了。她在包里翻了半天,難過得沒辦法。有個人慢慢走過來,站在她的面前。她不敢抬頭,只聽到他問:“為什么?”
“我害怕。”
“怕我會傷害你?”
她不說話,算是默認了。譚燁低笑一聲,把車鑰匙遞給她:“天天丟三落四的。”
遲傘傘不接,譚燁放到她的面前,摸了摸她的頭說:“這樣一來,整個圈子都會防備你的。你接下來打算做什么?”
“小孟說……要我去美國。”
“她呀。”譚燁說,“她最愛過河拆橋了,你自己要小心。”
他的語氣淡淡的,沒什么生氣的意思,可遲傘傘卻一瞬間非常想哭。她用指甲掐自己才勉強忍住,騎上電動車就要走。可譚燁卻一本正經地坐在她身后,攬住她的腰說:“送我一程吧。”
這一路沒多少人,高新區環境好,湖邊綠柳成蔭。遲傘傘望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湖水,突然停下車說:“那邊有公交站臺,你自己走吧。”
“這么絕情?”
“譚燁!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背叛了你!”
“你不過是向媒體打了個小報告,既沒拿出實際的證據,也沒積極證明。這種背叛挺像你的風格的。”
遲傘傘被他說得一時語塞,丟下車子自己往前走。身后的譚燁不急不慢地先把車子鎖好,這才走上前拽住她的手。
她又哭了,哭得委屈又傷心。譚燁抱住她,輕聲說:“我知道,是小孟威脅你是不是?你不幫她,她就去收買別人。你只好假意投敵,免得她再對我不利。我說得都對嗎?”
遲傘傘點點頭,嗚咽著說:“我偷偷錄了我們倆的對話,還有她給我的合同……我是打算等她說出下一步計劃再曝光的……”
“噓……”他吻吻她的額頭,“傻姑娘,我都已經處理好了。”
春光嫵媚,而她眼圈泛紅,傻傻地看著他遞給自己一紙合約。上面清楚地寫著:如果譚燁和遲傘傘離婚,她將得到譚燁手中YSee百分之四十的股份。
遲傘傘愣住,許久后小聲問:“為什么?”
“當年我會設計小孟,是因為她私下想要把YSee賣給別人,我只能先下手為強。到底是我理虧,所以才會賠給她一大筆違約金。我是不會這樣對你的,可我知道你會害怕,所以找律師公證了合約。如果我拋棄你,你將得到我手里大半的股份。”
“可我們……還沒結婚。”
“所以我才會來啊。”譚燁微笑著單膝跪地,問她,“你愿意嫁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