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水滿則溢，月盈則虧，那么她不嫁，他不娶。她寫歌，他唱歌。

如此，是否也算美好的一生？

楔子

就算給我一盞阿拉丁神燈，我也不敢妄想能請來自己最喜歡的華語作詞人曲微茫為我第一部電影的主題曲填詞。

我當然沒有阿拉丁神燈，故此，當姐夫告訴我“曲小姐看了你的電影樣片答應填詞”的時候，我簡直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我們這一代人從小就是聽著曲微茫填詞的那些歌長大的，?可以說她是一個時代的烙印。

她捧紅了不知多少歌手，她與她們的名字排在一起，換來了無數鮮花和掌聲，代表著囑目的成功與榮耀。那些傾城的詞，從燈光閃耀的舞臺唱遍每一條大街和小巷，從天王巨星到平頭百姓的口口相傳。唱著相遇重逢，唱著牽手和擁抱，唱著分離與愛情……

然而再多人傳唱她的歌，她這個人與愛情有關的，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名字——任平生。

1

曲微茫的原名叫曲娉婷。

80年代末90年代初，曲聘婷十九歲，算不上特別漂亮，卻也亭亭玉立。素凈著一張臉，穿白襯衫，簡單的工裝褲配棗紅色的小皮鞋。跟著一生研究古詩詞的父親飽讀詩書，最喜歡李清照的詩詞：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她給自己取的筆名就叫“月滿”，并用這個筆名寫了很多詞發在報紙上。同年，機緣巧合下與唱片公司達成合作協議，成為專業的填詞人。當時有個很有威望的前輩和她聊天，說月滿十分珠有價，這是個好名字，不過萬事萬物都有規律，物極必反。月盈則虧，水滿則溢。

她接受了前輩友善的建議，從此正式更名曲微茫。

任平生出現的時候，曲微茫已經大放異彩，用才華高高地撐起了夢想。當時的唱片市場正值真空期，曲微茫應時而生，為歌而生，她寫的詞，幾乎每一首都成為當時的流行金曲，她的名字很快就與當時最紅的歌手連在一起。甚至有人評價她，說她是樂壇唯一一個能點石成金的詞人。

任平生是唱片公司選出來的新人，新得如同他一張白凈的臉。眉似刀鋒，眼如星，留著當時最流行的長中分，卻顯得那么不同。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帶著一點說不上來的邪氣，也不怪唱片公司會相中他的外形。曲微茫看到他的第一眼，腦海中就響起轟然巨響，斷定這個人會成為一代巨星。

公司請曲微茫為他寫歌，她那支點石成金的筆頓了頓，腦海中浮現出那張臉來，竟莫名覺得有些緊張。

才華橫溢的曲微茫最快的時候一天能出一首詞，但任平生的第一首歌讓她格外重視，一個星期后她失眠了四天，熬紅了雙眼，總算寫出令自己滿意的版本。

她和編曲人到棚里監棚，錄音棚里，任平生戴著耳機，白衣勝雪。那是她第一次聽他開口唱歌，那些她熬了一夜又一夜的詞一句一句從他嘴里唱出來，讓她渾身微微顫抖。

任平生的音域寬廣，嗓音非常獨特，有一點冷冷的沙啞。

那首歌成了驗金石投入市場，并沒有一石激起千層浪，而是像沙子被淹沒于塵。

外型俊朗的歌手，眼睛里有了憂郁。那憂郁讓她心疼。

她記得那次棚錄后他們一行人去吃飯，飯后大家的興致都很高，提出去續攤。卻只有任平生穿上自己的外套，抱歉地說了句“失陪”，原來他母親還在住院，他要趕回去照顧她。

曲微茫說：“剛好我也要回家，正好我讓司機帶你一程。”

在車上，任平生跟她說起自己的父母，他們是沒什么文化的人，對他的期望也很簡單，不過是平安地度過一生罷了。可他是不凡的，她一眼就知道他不凡，就連這個名字在她眼里也如蘇軾的詞，一簔風雨任平生。

2

為什么只有他任平生唱曲微茫的歌反響平平呢？

質疑聲此起彼伏，她在公開場合大方地回應了一次：“任平生是位好歌手，在于他嗓音里那種獨特的清冷和距離感。他為人也謙遜，并且非常努力，你們問我覺得他能唱出來嗎？肯定能，他具備了成為巨星的一切條件！”

“那曲小姐還會為他寫歌嗎？”

“當然，只要他肯唱，我會一直為他寫歌。如果哪天不寫了，可能就意味著我封筆了。”

向來淡泊名利的女詞人第一次毫不掩飾地表達了對合作歌手的欣賞，并給出了那樣重磅的承諾，也難怪對方起了八卦之心：“看來你與任先生私底下的關系很不一般呢！”

“沒錯，我和他私底下也是很好的朋友。”

“真的只是朋友嗎？我聽說所有合作過的歌手現在也都是曲小姐的朋友，但曲小姐可不常提起他們。”

“他們一直是我的勛章，不用說也都戴在身上，嘴上提起倒顯得矯情了！”她巧妙地回道。

不久以后，不知在哪兒看到了這期節目的任平生在一次碰面時滿懷歉意地對她說：“對不起，我沒能成為你的勛章。”

她笑了：“我已經不缺勛章了。”

“那你為什么還答應幫我寫歌？”

“因為我需要皇冠，任平生，你是能為我摘得皇冠的人！”????

傳說中點石成金的女詞人沒有食言，她此后的每一首歌，演唱者那一欄里赫然寫的都是任平生的名字。

她嘗試寫中國風的詞，寫得極美，作曲的也都是“大家”，可他唱來就是不慍不火。

市場的否定像是端給一個年輕歌手的毒藥，那時唱片公司都已經不愿往他身上砸錢了，他們開始主打別的實力歌手。任平生自己更是心灰意冷，唯獨她還沒有放棄他。

為了他，她多次去請求公司高層讓他繼續唱歌，公司終于答應再給他一個機會，條件是讓他嘗試舞蹈，并為他找了舞蹈老師，要他參加為期半年的系統的培訓。

那是很重要的一天，他將在那天迎接那們從新西蘭來的黑人舞蹈老師。所有人都在等著看他接下來的表現，可他卻沒有出現。

她在煙霧繚繞的酒吧里找到他，他被一群小混混包圍著，臉上還有傷痕，似乎和人打過架，且喝了不少酒。

她默默地走過去，他分明看到了她，卻當成沒有看到一般，悶頭繼續喝酒。

她對他說：“跟我回去吧。”

邊上的人起哄：“大歌星，這是你的妞嗎？你們歌星的妞果然有性格。”

他臉色一變，眼睛瞇起來，像是星星落入了寒淵：“什么大歌星，我說了你們認錯人了，我不是什么歌星，我就是一攤扶不起的爛泥。”

她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自暴自棄，也不再勸他，而是端起她面前的酒，一仰頭，“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你做什么？”任平生總算有了反應，是因為從來沒有見過她喝酒的樣子，有些被嚇到了。

“既然你想喝酒，那么我陪你啊。”她露出一個輕淺的微笑。

小混混們鼓掌喝彩，大聲說“好酒量”，有人立刻往她空了的酒杯里滿滿地續上一杯。她面不改色地端起來，就在她要將這杯酒再度喝下去的時候，他伸手一把搶了過去，酒杯摔在地上，酒水濺了滿地。

他沒有再收拾，而是一把牽起她的手，跑出了酒吧。

外面卻不知何時擁來很多記者，拍下了那張后來一直在網上流傳的照片。

照片上他抿著嘴唇，臉上有一道淺淺的刮痕，穿一件黑色的機車夾克。而她穿著米色的棉布裙子，文文靜靜的樣子，只是一雙眼睛堅定地追逐著那個牽著她手的人。

3

第二天，各家報紙和八卦周刊的報道就出來了——著名女詞人曲微茫與歌手任平生酒吧拖手，疑戀情曝光。

事情出來后，任平生那位鐵腕的經紀人把報紙拍在他面前：“你倒是給我解釋解釋！”

“要怎么解釋？真的只是普通朋友。”除此之外，他還能怎么解釋？

“別拿對付外面的那一套來應付我。普通朋友？曲小姐會為了你一個新人四處奔走，普通朋友你們會大庭廣眾地牽手招搖？你自己不求上進不要緊，曲小姐可是歌壇現在最好的作詞人，是我們公司的靈魂。你知道你們做出這樣的事，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嗎？你承擔得起這個后果嗎？”經紀人噼里啪啦地對他厲聲呵斥。

他卻聽得驚呆了。當時曲微茫在公開場合表示會一直為她寫歌的時候，他心中就有疑慮，如今經紀人又說曲微茫為她四處奔走！難道他猜得沒錯，她對他……

可是眼前，答案是什么似乎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公司表現出對他徹底的失望，他們終于找到理由義正詞嚴地讓他成為一枚棄子。

緋聞就像一場風暴，過后迎來了平靜。而這種平靜是——任平生幾乎在公眾視野里消失了。曲微茫寫了新歌叫《醉過知酒濃》，歌詞是她一慣的華美風，卻比以住更輾轉深情。大家猜測，這首歌的歌詞寫的就是她自己的愛情，只可惜無緣由她的愛人來唱。

這一點曲微茫自己也知道，于是她對新歌唯一的要求就是，演唱者必須是女歌手。

那位女歌手如獲至寶，她也沒有讓她失望，她唱出了詞的悵和惆、唱出了詞人的憂傷，更唱進了很多歌迷心中。年輕的歌迷們拿著筆記本，將歌詞抄在筆記本上，買來卡帶一遍一遍地聽。

女歌手意外且迅速走紅了，曲微茫又做回了那個點石成金的曲微茫。沒有人知道她是否快樂，也沒有人在意她是否快樂。

人民醫院的某間病房外，曲微茫拎著大大的果籃和營養品走向住院部三樓。自從任平生與她的緋聞傳出以后，他就迅速安排他的母親轉了醫院。曲微茫經過多番打聽，終于查到她轉到了這里。

“你好，阿姨。”根據醫護人員的指示，曲微茫走進了任母的病房。常年住院的任母坐在病床上，正伸出手去拿床頭柜上的一個杯子。曲微茫連忙放下手上的東西拿過杯子遞給她。

任母眼里有些疑惑：“你是？”

“我是任平生的朋友，是來看您的，阿姨。”曲微茫連忙自我介紹。

聽到兒子的名字，任母露出欣慰的表情，說：“平生幫我去買粥了，剛剛出去不久，一會兒就回來了。”

“沒關系的，阿姨。”

“你坐。”大概是任平生很少帶朋友來見她，她笑得有些局促，想要下床去迎接她。曲微茫連忙彎腰制止了她，說：阿姨，您還是躺著吧，有什么需要叫我就好。

“你怎么會在這里？”任平生回來的時候，曲微茫一邊削著蘋果一邊和任母聊得正歡。任平生看到這一幕時愣了一下，自從母親患病以后，他還從來沒有看到母親在別人面前這么開心。

“我來看看阿姨和你。”曲微茫把削好的蘋果遞給任母。

“你不該來這里的。”任平生嚴肅而又若有所指地邊說還邊往門口的方向看了看，唯恐有什么人跟來似的。

“任平生，我有事和你說。”

“什么事？”

任母連忙推了任平生一把：“你們出去談事情吧，我困了，要休息一會兒。”她還對曲微茫使了一個眼色，任旁人都看得出來，她有多喜歡這姑娘。

4

兩個人走到病房外的一排藍色座椅旁停了下來，卻都沒有坐下。

曲微茫微微抬起頭，直視他：“我今天來就是想問問你，你就打算這樣放棄音樂、放棄夢想了嗎？”

“曲小姐，我想你搞錯了，是他們放棄了我。”任平生嘲諷地回答。

看著他這個樣子，曲微茫有些難過。她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聲音平靜無波：“任平生，你是一個很有才華的人，相信我，你一定會成為一個超級歌手，你會去全世界開演唱會，比現在任何一個看你笑話的人都要奪目。”

“是嗎？可他們都說點石成金的女詞人看走眼了呢？”他的眼睛并沒有因為她的話被點燃，反而掀著眼皮睨著她，像是在等著她繼續說服自己，又像是對她的話不屑一顧。

“你聽過一則古希臘的故事嗎？有位叫柏拉圖的名人因為口吃，每天含著沙子練發音，最后成為雄辯家。而你的嗓音條件那么好，就算他們暫時沒有發現你、接受你，你也絕不可以放棄自己。”她說得那樣認真，在充滿消毒水味的醫院走廊里，面上泛起一點潮紅，讓他忽然有點迷惑：“我想知道你為什么這么堅定地認為我可以唱好？”

“因為……”

“因為你喜歡我？”

“我……”

“好，我答應你，我不會放棄唱歌的。”他的臉色柔和下來，語氣卻堅定了幾分，就仿佛承諾一般。她聽了他的話，也終于露出欣慰的笑容。

自那以后，曲微茫就經常去醫院照顧任母，她們的性格投緣，大有幾分相見恨晚之感。有時一聊就是大半天，夜擦黑了白天，白天又換成黑夜。

任母住院的那棟樓后面有個大大的草坪，夜里人聲寂靜，任平生就在草坪上練歌。沒有燈光，也沒有配樂，只有清冷疏離的歌聲。沉寂下來的歌手任平生安安靜靜地唱著歌，曲微茫是唯一的聽眾。

眾人發現，那段時間曲微茫寫的詞里都是現實安穩歲月靜好的溫柔，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任平生的機會來了。有一天，曲微茫拿著電影公司的邀請函來找他，說是為他爭取了一個角色。

一年之內沒有任何作品的任平生在那部警匪電影里飾演了一個放縱不羈的小混混，并有幸演唱了電影的主題曲。

他干凈美好的面容里帶著一絲渾然天成的邪氣，飾演外號“牛仔”的小混混。穿一身破銅爛鐵，酷酷地站在街角收保護費，勾起嘴角就是一個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吹口哨能讓女警臉紅，更是讓無數觀眾心折。誰都沒有想到，他的出色表演使他幾乎蓋過了男主的風頭。

這部電影讓那個原本應該寂寂無名下去的歌手大放異彩走紅了，和他一起走紅的還有他唱的那首主題曲。

任平生又開始唱歌了，這一唱，讓同屬他所在的唱片公司的幾位歌手的聲勢全都被他壓下并取而代之。有人說，任平生演電影最好看，有人說他唱歌更好聽。是啊，這個時候終于有人發現，他那把冷冷的聲音是那樣不同，就像天邊的云，忽然變成雨驟落下來。

他唱曲微茫寫的歌更是與詞完美地契合，原來，他比任何人都適合唱她的歌。

也有人說，他是偶像派，但樂壇的的勢力亦開始被偶像派取代。他讓樂壇迎來了新時代，出演的第一部電影也拿了最佳新人獎。

任平生再也不是那個夜深人靜時在住院部下面的大草坪上唱歌的任平生，如之前曲微茫所說，公司幫他辦了巡回演唱會，他站上了代表著最高演唱會規格的舞臺。他是那樣美麗而深情，那樣迷人和高貴。舞臺的燈光都打在他身上，不，全世界的燈光都打在他身上。他手握話筒，一開口就引起了全場歌迷的瘋狂尖叫。少女們揮動著手中的螢光棒，如浪潮一般尖叫著，大聲地呼喊著他的名字。

第一首唱的自然是他的成名曲，唱完又唱起剛出道時的歌，歌迷們的情緒被他的歌聲帶動，起起伏伏。

當歌聲停下來，背景音樂切換成柔和的曲調時，任平生走到舞臺前面，低沉的嗓音響起：“我今天能站在這里，除了要感謝所有的歌迷以外，還要感謝一個人。她曾說過，任平生具備成為巨星的一切條件。在我事業的低谷，是她鼓勵我、勸我不要放棄。她是我的詞人，也是我最好且唯一的朋友，曲微茫小姐。”

燈光忽然打在了觀眾席的最前排，坐在那里的正是聽了這番突然其來的話激動得站起來的曲微茫。掌聲響了起來，歌迷們叫著“曲微茫”的名字，很快她就被邀請上臺。

當曲微茫站在任平生身邊時，他又開口說：“兩年前關注過我的人可能知道，我和曲微茫小姐曾傳過戀愛的緋聞，今天站在這個舞臺上，我想親口告訴大家，那些報道都不是真的，我和曲小姐是因為音樂而相識的。如果說我是她心底的聲音，那么她就是我聲音的靈魂。我們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是一輩子的摯交好友。”

他面不改色地說出這番話，背影也適時地切換成他們合作的第一首歌的VCR。這時歌迷已經徹底瘋狂，她們把手握成喇叭用盡全力大喊：“任平生，我愛你。”

沒有人在意曲微茫在他身邊漸漸僵硬的笑容，而任平生卻在這個時候把話筒遞給了她。她接過話筒，強忍著奪眶而出的眼淚，挺直身子，機械地點頭說：“任先生說得沒錯，他也是我最好且唯一的，朋友。”

5

關于那場演唱會，很多年以后還在歌迷群體中間流傳著。在任平生的歌迷們的眼里，他們的偶像是不為兒女私情所動、專心做音樂的耿直少年。可是也有像我一樣的粉絲為曲微茫嘆息。

演唱會圓滿結束后，曲微茫質問過任平生，百轉千回很多話，卻只化為三個字：“為什么？”

任平生的回答除了那句“我想專心做音樂”外還有一句：“我想過了，世間戀人分分合合，最易徒生變故各奔東西，反不如朋友長久。婷婷，我希望我們之間一直保持朋友關系，因為我不想失去你。”

這樣道貌岸然的一番話在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聽來都能分辯得出，它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人不愛你卻又想利用你的借口。可是當愛一個人愛到骨子里時，即使被那人利用也心甘情愿。

曲微茫以朋友的身份在他身邊很多年，她未嫁，他未娶，她寫歌，他唱歌。她有時也想，如果注定月盈則虧，水滿則溢，那么他和她之間，是否這樣也算是美好的一生。

是的，她就這樣拿遍了所有詞人的獎，他也拿遍了歌壇和影壇的許多獎項。他身上的標簽越來越多——十大金曲獎、金像獎影帝，金馬獎影帝，藝人的典范……

十年一瞬如滄海，沒有一個人像他那樣十年如一日地亮在夜空。十年以后，他依然鼎盛，依然是少女們的夢中情人，所到之處依然能刮起巨風。

只是這樣一位天王巨星的感情卻成了一個謎。

任平生母親理想的兒媳婦人選是曲微茫，從來都是。老太太一直希望她能和兒子修成正果，為此還做了不少推波助瀾的事。可即使這樣，他們也沒有如了老人的愿。

除了曲微茫，任平生還和兩個女人傳過緋聞，一個是跟他合作過的女演員，另一個是某地產大王的千金。可是在媒體面前，他永遠宣稱自己單身。

任平生談戀愛第一個收到消息的人就是曲微茫。

不是不傷心的，可是傷心有什么用，她用整個青春歲月陪伴他，她全身心撲在他身上，他卻摟著別的女孩對她說，這就是他交的女朋友。

就是那個時候，她開始學會抽煙，用尼古丁來鎮定情緒，并和過往每種心情一樣，把那種悲傷輾轉揉碎，又拼湊起來，寫進一首新詞里。

人家說為賦新詞強說愁，可她的新詞說了愁卻還遠遠不夠。

然而任平生的這段戀情也沒有維持太久，只九個月就結束了。他找她喝了一頓酒，問她女人是不是都很貪心，又說高處不勝寒。幾巡下來，他不勝酒力，醉倒在她懷中。她看著那張臉，生不出恨意來，心中只泛起無限慈悲。

她懂他，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可他永遠都不懂她為他而生的慈悲。

她去廚房給他煮酸梅湯，喝醉酒的他就像個孩子，拉著她的手怎么也不肯放開。她就靜靜地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窗外的月光穿過紗窗，照在他宿醉的臉上，他的輪廓溫柔得像一個夢，她似在夢境里等著天一點一點明亮起來。

酒醒后，他還是那個萬人迷，此后每一個合作過的女演員對他的評價都如出一轍。她們說任大哥非常溫柔，很會照顧人，和他演對手戲，他從來沒有一點天王的架子。

是啊，每個女演員都喜歡他，他不該只屬于一個人。

可他和地產大王千金的戀愛風聲還是不脛而走。有媒體問到了作為朋友的曲微茫那里，她半開玩笑地幫他打掩護，說：“有這回事嗎？我怎么不知道？我從來沒有聽他跟我說過，回頭一定要問問。”

當然，確有其事。那位千金曲微茫自然早已見過，長得也漂亮，并不輸給那些女明星。他們在一起三年，已見過了雙方父母。

千金從小嬌生慣養，囂張跋扈，唯獨在任平生面前放柔身段變成了愛撒嬌的小女生。她對他最大的不滿，就是他身邊有曲微茫這位多年的知己好友，有事沒事就對其出言不遜。

有一段時間，曲微茫和任平生因為她而生疏了不少。

后來不知道為什么，任平生忽然就和她分了手。

6

一直到2005年，任平生突然公開宣布從此不再開演唱會，將所有重心都放在了電影上。

有一天，他親自來到曲微茫家，非常正式地邀請她和她的父母去聽他的告別演唱會。

那場演唱會，他的父母和親人也全都去了，那天的曲微茫打扮得非常隆重，她心里隱約期待著什么。

依著多年以來對他的了解，她總覺得除了告別歌壇以外，他還有別的什么事情要對她說。

他也確實說了，聲音低沉，帶著一點冷冷的距離感，卻第一次讓人覺得這樣無法接近。他說：“這將是我的最后一場演唱會，來了我很多的親人和朋友以及新老歌迷。我特別開心的是，我的好朋友、好搭擋曲微茫小姐也來了。曾經有一段時間，我郁郁不得志，在醫院的草坪里練歌，沒有燈光，只有夜空的星和曲微茫小姐陪伴著我，可我卻覺得那才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場演唱會。是她這些年一直陪著我，從第一場陪我走到了最后一場。我曾答應要給她一頂皇冠，十幾年過去了，我終于可以兌現諾言了。”

歌迷們聽了這番話痛哭失聲，曲微茫也落下淚來。時光仿佛倒流，她又看到了那個在草坪上唱歌的孤單少年，以及那個初露鋒芒在舞臺上宣布他們只是朋友的年輕歌手。

這時，禮儀小姐將一頂純金鑲鉆的皇冠呈上了舞臺。如今的巨星用一雙手將它棒起來，對她說：“送給你，曲小姐。”

只是這位巨星不知道，她要的自始至終不是一頂皇冠，她要的，他永遠也給不了她。確切一點說應該是他不愿給她。他能為她做的只是在這最后的舞臺上，為她戴上皇冠。

“好美啊！”所有人都驚呼鉆石耀眼的光芒。

是啊，盛裝打扮的她與皇冠的光芒交相輝映，。

后來有人說，別低頭，皇冠會掉。可如果不低頭，她又要怎樣在無所遁形的舞臺上掩飾洶涌而來的眼淚呢？

她的期望最終還是落空了。

很多人說，任平生退出樂壇，等于宣布了一個時代的結束。有人猜測說他拍戲期間在國外秘密結婚了，他其實是想把重心放在家庭上。

這樣的說法一直沒有得到證實，但有一點，自從他宣布退出以后，曲微茫也默默地隱退了。

眾人對這種“知己難覓，同進同退”的感情欣羨不已。感性一些的人卻發現，曲微茫雖然以朋友的身份存在于他的生命里，但這十幾年她一直都獨身，就像是在等著他。之后再去聽那些由她作詞的歌，才深有感觸，有跡可尋。

眾人嘆息，如果這般深情都不能換來一個結果，那么世間可還有真情。

那幾年，漸漸有新的詞人冒頭，有人拿那位姓樊的詞人和曲微茫比較，他公然表示自己很喜歡曲小姐，對她的淡出表示了深深的遺憾。

與此同時，唱片公司也捧出了新的歌手，以新的詞曲風格填補了市場空缺，并得到了廣大青少年的喜愛和追捧。

曲微茫和任平生的時代真的過去了。

7

任平生仍舊接拍電影，他已經四十幾歲了，因為容貌保養得當，看上去仍是三十出頭的模樣，拍打戲、高空戲也堅持不用替身。

四十幾歲的曲微茫溫靜、清明，整個人看起來比年輕時更多了幾分韻味，她有了一些新的愛好，做陶瓷、手工藝品，寫毛筆字，不以盈利為目的和年輕的朋友做話劇、音樂劇。

任平生出事的消息是在一個秋天的午后傳來的，那時曲微茫正在院子里寫毛筆字。接到消息的那一刻，她覺得青天白日的天忽然就黑了，手中的毛筆重重地墜落在紙上，又順著平坦的桌面滾下來，將她的裙子染上大片的墨汁。

這些墨汁化為她腦子里的一攤鮮血。

因為機器故障，任平生在一場高空戲中墜落，摔斷了多處肋骨，頭部需要開刀，一張臉也面目全非。

曲微茫連衣服也沒換就趕去醫院，可她沒有見到他。

任母說，任平生清醒的時候，只說了一句話：不要讓婷婷知道，不要讓她來見我。

她站在手術室外，整個人都是麻木的，只有眼淚不停地流淌。

電視上也報導了巨星任平生受傷的消息，讓人唏噓的除了巨星的災難外，還有公司曾為他這張臉買了一千萬的保險，保險公司將面臨巨額賠償。

曲微茫回憶起他出事前跟自己打的最后一個電話，他對她說：“你不是一直想去草原看看嗎？等這部電影殺青后，我們再出去旅行一次吧，這次就不帶父母了。”

“為什么？”

“反正他們都希望我能和你單獨旅行。”

這個時候，曲微茫對他們之間的情感關系已經不敢再抱有太大的幻想。她怕，怕自己心底還有渴望，更怕那份渴望變成失望。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知道他言出必行的性格。可他突然說出的這樣反常的一番話卻讓她感到困惑。

而這突如其來的災難也讓她明白，他基于什么說的這些已經不重要了。她祈求，只要他能平安地活在這個世上，哪怕他從此不再唱歌、不再見她，哪怕他和別人戀愛、結婚，她也會笑著祝福他。

許是她的祈求感動了神靈，手術室的門打開了，醫生說他的生命已經無礙了。

曲微茫回去以后，遵從了他的意愿，也遵從自己給自己的許諾，沒有再去見過他。

新聞報道說，這次意外，任平生的生命雖然搶救過來了，但他的臉幾乎毀了，他可能再也不能拍電影了。一代巨星就此隕落。

曲微茫和任母通過幾次電話，任母哽咽著告訴她，自出事以后，任平生就變得非常抑郁，他打碎了家里所有的鏡子，整天把自己關在屋里，不見陽光。

曲微茫去過他家幾次，一開始他家門口總是圍滿了記者，后來知道采訪不到人，記者也就散了。曲微茫坐在車里，遠遠地看著他家緊閉的門窗，讓司機開車回去。

回去以后，她便開始寫信，寫的全是鼓勵的話。任平生認得她的字，她就先寫好再用左手工工整整地抄一遍。在信里她喚他任先生，聲稱自己是他的忠實小粉絲。

是啊，他曾有千千萬萬的粉絲和歌迷，不知她們是否因他病而病著，因他傷而傷著。

曲微茫就是在寄信的路上遇到那位地產大王千金的，她這時已經結了婚，坐在一輛豪車里，開車的是她的光頭老公。見到曲微茫站在路邊的郵筒旁，她下了車走過來，卻不是那種曾對她出言不遜的語氣。她說：“我看到新聞了，他……現在還好嗎？”

曲微茫當然知道她指的是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會不知道？”她露出意外的類似諷刺的表情，“曲小姐，你知道他當時為什么要和我分手嗎？”

“……”

“你們第一次去旅行的時候，他無意中在寺廟里抽了一張簽，是關于你和他的。簽文的大意是：你是他生命里的貴人，作為搭擋和朋友你們可以互補，但如果更進一步，成為戀人或是夫妻就會滿招損，將導致不是他死就是你亡的嚴重后果。本來他也不信，可后來每次去抽簽，他抽到的都是同一張。”

“怎么會呢？我怎么從來都不知道他……”

“可我做了一件事，就是把他的那些簽紙給了他那位一直希望你成為她兒媳婦的母親。這件事被他知道了，他很生氣，便和我分了手。我真的很喜歡他，事后一直向他懺悔求他回到我身邊，可他都拒絕了。他說他無法容忍我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你。我想他真正喜歡的人應該是你吧。”

隨著千金的嘴唇開開合合，過往的點點滴滴浮上曲微茫的心頭。她忽然明白了，他為什么會公然宣布和她做一輩子的朋友，只做朋友。

原來，他不是不愛，而是怕圓滿之后會帶來更大的災難。

可他后來給她打電話，說要和她去旅行，那個時候他想的又是什么？也許在某以瞬間他默許情感戰勝了命運的迷信，然而巧合的是，卻真的迎來了災難。

可曲微茫不明白，如果命數真是這樣，愛得多一些的人應該是她，那份災難也本該由她來受啊。

如果可以讓他永遠站在舞臺上、穿梭在電影里、活在少女們的眼里和心中，她愿意，愿意替他，去受苦。

8

在那位不肯透露姓名的女粉絲的鼓勵下，任平生的臉先后做了七次整容修復。雖然創傷的痕跡無法完全抹平，但他終于還是從那場意外里走了出來。他花了很長時間尋找那位女粉絲，希望能親自感謝她，然而一直未果。

這期間任平生做了不少慈善，痊愈后依然有不少影視公司邀約他，然而他卻一一謝絕了。他重新規劃了自己的人生，開始主攻商業和幕后制作，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培養新人這些工作上。

以上便是我所知道的全部故事，我無法確認是否全面。

哦，對了，我叫南江，我和一個叫小D的新人導演制作了一部旅行電影。電影的名字叫《一萬次別離》，意外地請到了早已隱退的知名華語詞人曲微茫小姐為主題曲作詞。因為這次合作，我有幸得見曲微茫的真人一面。她是非常美好的一個人，與我想象中一樣，我跟她說了一個長長的故事，那是我拍電影的初衷，她覺得很有意思。讓我感到意外的是，她也跟我說了她的故事。

我想曲小姐之所以會答應寫這首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們請來的主唱歌手正是任先生公司的主打歌手。

因為這首睽違已久的詞，電影還沒上，我們放出來的預告和歌曲就在網上被瘋轉。

網友們的反饋幾乎眾口一詞的好，他們說已經有太久沒有聽到這樣一首淚流滿的好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