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353年（元末至正十三年），正月。

天寒。

屋子里有些昏暗，案幾上的油燈燈光微弱，像是如今這世道的平民百姓，都在茍延殘喘。

面前還有火盆。

火盆后面的張保成盯著李平。

李平盯著火光發怔。

三天前，他還在敲擊鍵盤；三天后，他竟已身在元末，需要為了活命奮力掙扎。

咚！

梆子聲驚醒了李平。

二更天了。

張保成忍不住再次確認：

“先生真能保我張家百年富貴？”

李平拿起鐵鉗撥弄了一下火盆。

火更旺了些，照得這個定遠縣最大的地主張保成紅光滿面。

“今年是至正十三年，員外可能不知，濠州城郭子興的麾下有個親兵九夫長，這個親兵九夫長胸有大志且有雄韜偉略之才，我料定他很快會南略定遠，到時候，他第一個要殺要搶的就是你這個大地主張保成。”

“如今，元廷腐朽，這定遠城內外的元兵，絕不是那親兵九夫長的對手。”

“更重要的是，大爭之世已到，定遠城所屬的安豐路，在這三年之內必戰亂不休；十五年之內，元大都會被攻破！”

“員外現在不早做準備，難道是想等義軍和流民破開定遠城的時候，讓他們將你全族之人分尸么？”

李平直視張保成。

張保成的臉色有些煞白，他腮邊的肥肉開始抽動。

一會兒過后，他咧嘴沙啞一笑：

“呵呵……都說城西破廟里撿回來的瘋子滿嘴胡話，我看先生倒是清醒得很。”

“先生說可保我家族永昌，我倒是已經信了幾分。”

“只是，僅憑幾句不知真假的空話，先生就想借勢我張家與當廷抗爭，這是否太過魯莽了？”

“造反，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張保成的聲音顫抖著，似乎也是有些興奮了。

李平挑了挑嘴角。

他看著張保成，壓低了自己的聲音。

“張員外，我方才所說之事或許只是胡亂臆測。”

“要不我現在給你說說我知道的秘密？”

“員外你姓張，張家堡驢牌寨的張寨主也姓張。”

“許多人都以為你二人只是交好，其實，那驢牌寨的張寨主，是你的堂哥。”

“驢牌寨的張寨主有三千兵卒，名義上，他是元廷將領，實際上，他首鼠兩端，既收元廷的馬匹兵器，也收紅巾軍的糧草和銀子。”

“我猜，員外你時常假借商賈貿易之名，在驢牌寨張寨主和濠州城彭大帥之間，做著置換糧食馬匹和刀兵之類的事吧？”

“員外，通敵也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屋子里的寒意突然重了三分。

李平所說之事，在后世野史之中均有記載，因此他能道來。

張保成的眼里寒光閃過，他像是一頭要吃人的肥熊，就這么虎視眈眈地看著李平。

一會兒過后，張保成咧著嘴說：

“先生當真是膽大包天。”

“這秘密只有我堂哥、我和彭大帥知曉。”

“看來先生果真是在世諸葛亮，算得了過去與將來之事。”

“先生就不怕死在我這屋里？”

李平呵呵一笑：

“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我已死過一次，見過人相食。”

“與我合作，是員外最后一次保命求全的機會。”

李平與張保成對視。

二人都變得安靜。

火盆里偶爾爆出“噼啪”的聲音。

直到梆子聲再次響起的時候，張保成才回答了李平：

“先生要我怎么做？”

李平回頭看了一眼窗戶，然后扭頭答道：

“助我奪下定遠城。”

張保成陷入了沉默。

窗欞紙被風扯得嘩啦作響。

火盆里的火星子騰起，照亮張保成陰晴不定的臉面。

過了很久之后，張保成才答道：

“我有小女張曉瑩。曉瑩年至十七，已經及笄。”

“先生若愿意，我便把曉瑩許配給先生！”

“只有你我兩家締結秦晉之好，我才能放心地與先生同進同退，共謀大業。”

這個要求出乎李平的意料。

李平想起下午在后院瞥見的少女。

少女身著鵝黃色襦裙，頭戴雙髻，與李平的肩膀同高。

李平明白如今是元末明初之時，女孩十五歲便被視為成年，可以婚嫁。這張保成的女兒，已經十七歲，已是晚婚的年紀。

“張員外，你只需要借我些許糧草、兵甲和鄉勇即可，無需賠上女兒。令嬡的婚事不可兒戲，員外還是將她許配給她的心上人吧！”李平開口推辭道。

這話讓張保成搖了搖頭，他反問李平：

“先生為何說‘兒戲’兩字，難道先生今日的言語承諾都是兒戲？”

“如果先生不愿成為我張家的女婿，那便是先生心有不誠，如果真是這樣，先生就走不出我張家大院了。”

李平波瀾不驚。

張保成不傻，他胖得像頭熊，但精明得像只猴。

片刻過后，李平回應了張保成。

“好，以后，我便是你張家的女婿。”

張保成咧嘴一笑。

“如此甚好，先生今晚便在這屋里好生休息，明日我便安排拜堂成親之事，三日后便舉行婚事。”

“婚事了后，我張家的三百鄉勇，庫房里的三十套兵甲，以及夠吃兩年的粟米，都可以拿來幫助先生奪取定遠城。”

張保成起身，他拍了拍自己的袍子，緩緩走向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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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李平在張家府院之中睡得很沉。

他雖心事重重，但三日來的緊張、饑餓和疲憊壓垮了他的防線。

他不管不顧地倒床睡下了。

夢里：

黃河水患殃及更廣，尸體漂浮在渾濁的洪水之中，惡臭盈天；

天下民不聊生；

流民遍野，人們易子而食；

元軍為了功績，搶奪百姓人頭充作紅巾軍領賞；

紅巾軍只為搶人搶地盤，并未真心關注百姓的死活；

朱元璋率領24將收服了張家堡驢牌寨的三千守軍；

豁鼻山的秦把頭率八百兵卒向朱元璋投降；

朱元璋又夜襲橫澗山，成功殺死元軍守將，收編了元軍在定遠城外的兩萬名士兵；

最后，朱元璋陳兵定遠城外，揚言要活剝了妖言惑眾的李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