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

李平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

蒙古人行軍打仗，的確習(xí)慣用馬糞等臟物，涂抹箭矢、刀刃等兵器，以此來增加敵軍感染疾病的風(fēng)險，使敵軍減員。

誰能想到，此次攻城，脫脫竟然也使用了此等毒辣的手段。

“速速帶我前去查看傷兵！”

李平向前邁步，意欲進入傷兵大營。

幾位老郎中立刻攔在了李平的身前。

郭寧蓮?fù)瑯涌粗钇剑媛稉?dān)憂。

二人身后的親衛(wèi)，皆面露懼色。

這個時代的人們，談“瘟疫”而色變。

“大帥，瘟疫以人傳人，大帥不可進入傷兵營！”一名老郎中顫抖著說道。

李平看著面前的所有人，大家一齊跪下，朝著李平磕頭一拜。

就連郭寧蓮，也忍不住勸阻了一句：

“主公，請以定遠軍大局為重，你不應(yīng)當(dāng)進入傷兵營。”

李平皺起了眉頭，他思索了片刻。

片刻之后，他沉聲詢問面前的老郎中：

“傷兵們有何癥狀？”

“可有咳嗽？”

老郎中仔細回想了一番，片刻過后，他搖了搖頭，答道：

“倒是未有咳喘。”

“這些兒郎們，只是渾身高熱、多汗，嘴唇發(fā)紫，神志不清，傷口潰爛迅速。”

李平陷入沉吟。

最終，他咬了咬牙，對著身周的眾人說道：

“傷兵營中的英雄兒郎們，并未感染瘟疫，他們只是感染了一些不干凈的東西，導(dǎo)致高熱不退。”

“這些東西，不會相互傳染。”

“傳我軍令，瘟疫并不存在，軍中任何人都不得造謠生事！”

李平環(huán)視身周。

親衛(wèi)們相視一眼，而后一齊跪下，領(lǐng)命稱是。

所有人都回應(yīng)了李平。

李平再次邁開腳步，他朝著面前的傷兵營走去。

老郎中們欲言又止，但終究還是沒有阻攔李平。

他們相視了一眼，然后一齊起身，跟隨在了李平和郭寧蓮的身后。

三十多名親衛(wèi)猶豫了幾秒鐘，然后一齊硬著頭皮，邁進了傷兵營的大門。

……

傷兵營位于南城，實則是一片巨大的空地。

空地四周已經(jīng)設(shè)置了拒馬和圍欄，其間，搭建了許許多多的大帳。

李平走進傷兵營大門的第一眼，便看見許許多多的女人，端著一盆盆布帛，不斷進出著各個營帳。

那一只只瓷盆、木盤當(dāng)中，都是血水和沾滿了血水的布帛。

慘叫聲、低沉而痛苦的哼叫聲，充斥在耳邊。

“大帥！”

一名百夫長認出了李平，他立刻放下手中血淋淋的擔(dān)架，朝著李平跪下行禮。

面前的男人、女人們回過神來，他們一齊跪下，向李平行禮。

李平輕“嗯”了一聲，他拍了拍這名百夫長的肩膀，將其扶起。

“爾等皆為英雄，是守護咱們身后這一片山河的真男兒！”

“堅持過去，擊退元軍，咱們就能安居樂業(yè)，就能吃飽穿暖！”

“我李平，敬重這傷兵營之中的每一位兒郎！”

“給大家的撫恤，不會少一分一厘！”

身前的眾人皆動容。

所有人磕頭再拜。

“我等追隨大帥，擊退元軍！”百夫長嘶聲回應(yīng)。

李平點了點頭，他邁開腳步，繼續(xù)向前。

他走入了一群剛剛結(jié)束了包扎的傷員之中。

這些傷員尚未被送入營帳。

但凡清醒之人，皆看著李平。

一名少年鼓起勇氣，朝著李平呼喊道：

“大帥，俺們這些傷員都會死嗎？”

“俺聽人說，大家都感染了瘟疫，所以才會高熱不退。”

“明日便是大年三十了，俺想家，想吃飽肉，還想吃大饃饃！”

李平的腳步一頓，他扭頭看向高呼的少年。

這少年約莫十五六歲，他拄著拐杖，面色蒼白。

他的左腿之上，裹著厚厚的布帛，鮮血滲出。由此可見，他是被元軍劈開了左腿。

李平的心頭略感凄涼。

他走向了這少年，拿起一張濕布，擰干水，然后替少年擦干凈臉上的污穢，又替他捋了捋枯黃凌亂的頭發(fā)，最后問道：

“你叫什么？家在哪兒，今年多大？”

少年答：

“俺叫鐵兒，今年十六歲，俺爹娘都叫俺鐵兒！”

“爹早就死了，娘還活著，就在定遠城里安了家。”

“娘說，等打敗了元軍，大帥封俺做百夫長、千戶，甚至封俺做將軍，俺就光宗耀祖了！”

李平笑了笑，他將濕布交給了一個端著木盆的女人，然后朝著鐵兒說道：

“鐵兒，你們之中，有些人會死，有些人不會。”

“這里沒有瘟疫。”

“元軍那些混賬東西，用沾染了馬糞的箭矢和刀兵，傷了你們。”

“馬糞不干凈，所以你們感染了不干凈的東西！”

“你們要是足夠堅強，就能熬死身體里的那些不干凈的東西，恢復(fù)如初。”

“但若是熬不下去，就會高熱而死。”

“所以你們都要堅強，熬過去，就能活下去，就能看到咱們大敗元軍的那一天！”

“明日是大年三十。”

“那些將軍們給我說，歷年來，咱們這些百姓不是經(jīng)受瘟疫、水患，就是經(jīng)受元廷的橫征暴斂，從未過個好年。”

“今年，咱們就一起過年！”

“咱們在這邳州城內(nèi)，就在元軍的面前過年！”

“明日咱們便殺豬宰羊，做大饃饃！”

“這傷兵營里的每個人，只要能吃得下，咱們都能多分一碗肉，多分三個大饃饃！”

“李存義給咱們送來了雞鴨和豬羊，還有爹娘女人們做的大饃饃！”

“武備寺兵器坊，給咱們制作了爆竹！”

“明兒大年三十，咱們一起看爆竹！”

李平環(huán)顧左右，他高聲嘶吼道。

眾人聽出，李平的聲音有些顫抖。

離李平最近的郭寧蓮，甚至看到了李平的雙眸之上，有了一層淚光。

她為之觸動。

她無法知曉李平此刻的想法。

李平在為面前的所有人心酸，這個時代的人，為了一頓飽飯，為了幾張大饃饃，就能賣命上戰(zhàn)場。

天下不安，人何以安生？

……

“謝大帥，俺們要活下去，要吃肉、娶婆娘，要有田有糧！”

鐵兒噗咚一聲跪了下來。

他朝著李平磕頭。

但凡能下跪之人，除了郭寧蓮，皆跪了下來，朝著李平磕頭。

李平深吸了一口氣。

這一夜，他待在了傷兵營之內(nèi)。

李平的做法，令得有關(guān)“瘟疫”的說法不攻自破。

若是瘟疫爆發(fā)，李平為何敢與傷員同吃同睡？

邳州城內(nèi)的所有定遠軍，也為李平的做法動容。

……

……

翌日，大年三十。

元軍并未強行攻城。

他們意欲伐木做舟，意欲從邳州城的東西兩翼跨過黃河。

只是，方圓十里之內(nèi)的林木，正在被定遠軍的夜不收迅速放火焚燒。

十里之內(nèi)早已沒了百姓。

百姓皆被元軍征調(diào)。

定遠軍的夜不收，甚至放火燒了民宅的大梁，以防元軍取梁做舟。

脫脫氣急，卻無法攻城。

城外焚燒尸體的大火仍未熄滅。

城中。

定遠軍鑼鼓喧天，殺豬、宰羊的聲音滿城皆是。

裊裊炊煙從城中升起。

肉香四溢。

夜間，有爆竹沖天而起，嚇得元軍迅速起身。

他們循著光芒望去，卻聽見邳州城中的歡聲笑語。

嘹亮的戰(zhàn)歌傳出，城中，正歡度新年：

“大帥教咱的歌兒，你們聽咱唱！”

“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腳踏著我們的土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