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朝名幽，西接九越，東臨安蘄。其時，三國之中安蘄國力最盛，幽朝次之，而九越，以盛產美人聞名于世，九越皇室之女也多嫁于外邦。

辰帝十六年，安蘄國太子杰親臨九越，意欲求親。安蘄太子杰年十八，正是翩翩少年，生得秀美，為人謙和溫潤，是以辰帝甚悅，許之：“待公主及屏，嫁于儲君，愿兩國永世修好”。太子喜，許之曰：“若得公主，定珍之，不負君意。”

九越帝女，封號琉霞，剛滿十五，麗容仙姿已遠揚天下。其時辰帝有十子，唯有一女，故寵之瑤琴瑤琴異常。然，未久，公主染病身亡，安蘄太子聞訊，舉國哀悼，聯姻一事再無后文。

辰帝二十年，帝駕崩，九皇子北冥離淵奉召即位，改國號耀文。

同年幽朝新立皇貴妃沈氏，養太子、攝六宮。沈氏，承安二年入宮，為沈妃，次年晉位。沈妃，小字令月，出自當朝丞相府。

熏香習習，裊裊煙霧中人影幢幢，忽然里間琴聲乍止，立在房中說話的人不知為何立即閉口。

椅上正襟危坐的白袍少年原本漫不經心敲擊案幾的手指驀地一僵，抬眸掃去，隔著珠簾，見琴邊那抹身影尚未行動，發間的步搖已盈盈晃動，凝神細聽，便可聞那清脆的聲響，定是最上乘的珠玉穿就而成。

少年眸寒冷意，坐在他右手邊的男子已經開口斥道：“還愣著做什么？斷了琴弦，如此晦氣，還不快跟將軍請罪？”

語落，又一藍袍人晃著手里的夜光杯，悠悠地道：“這風滿樓素來是璃城第一風月之地，如此不懂事的丫頭倒真是不合時宜，也不知管事的是老眼昏花了還是存心戲弄我等。”

白袍少年只嗤笑一聲，并不言語。

門外卻有一人揚聲道：“戲弄潘少將軍和黎小侯爺，只怕借她們十個膽子也不敢。”

藍袍男子循聲瞥去，少年斜正倚欄桿，手中把玩著不知從哪位姑娘頭上取下來的珠花，正笑盈盈的望著自己，忙松開酒杯站直了身，卻下意識地望向白袍少年。

白袍少年已經邁步走到門口，抬手正要作揖卻被一只手攔住，只瞥見那只手里珠花上的紅寶石在金牡丹花底座映襯下十分鮮妍，“這一干房間外面望去本是一模一樣無差別，偏偏外面的那些佳人不住的往此間望，我還奇怪，原來是潘少將軍在此，”那人笑道，“可見少將軍俊容風采。”

白袍的正是當今新貴，潘小將軍。

潘錦榮笑道：“和靖王爺說笑了，比起帝都三大公子，榮不過區區淤泥罷了。”

那位和靖王爺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言行懶散隨意，完全不似皇室一般子嗣那樣沉斂穩重，反倒像是玩世不恭的世家少爺。

藍袍男子也走出來，他看起來也不過十八九歲，舉止間卻沉穩的多，“五王爺來此倒真是可遇不可求，參今日有幸，還望王爺賞臉進來喝幾杯。”說罷手一揚，做了個“請”的姿態。

和靖王爺為承安皇帝第五子，今上的弟弟，名軒轅亦遙，字哲言，身份雖顯赫，脾氣倒隨和，是以并不在意黎參話語中的不妥，笑盈盈地說道：“小王本就是這風滿樓的常客，倒是你倆，來這個煙花之地，還真是難得。“

小侯爺黎參道：“風滿樓才子佳人聚集，煙花一詞，卻不是很貼切。”

“倒是小王疏忽，此坊中人終究是與別處不同，只是，小王只知道，這里的美人最多，佳肴也最有特色，”和靖王爺說道，“不打擾了，房里還有佳人候著呢！”話音落下人已經邁步遠去了。

黎參望著他背景拐上了樓，方收回視線，搖了搖頭，道：“這個王爺，不知什么時候能真正管事。”

潘錦榮已坐回椅上，聞言道：“不理朝事也許是好事，至少，不必煩心了。”

“那倒是。”黎參一坐下來，旁邊的人立即給他倒酒，之前和靖王爺出現，除了他兩人其他人皆起身躬身立著，礙著身份遠不及這兩位，并不敢做聲，此刻方重新坐下。

潘錦榮眼皮也不抬地道：“剛剛說到哪了？繼續。”

原本立在房中的人仍然畢恭畢敬地立著，他的身份顯然不如其他人，甚至，他并不是潘少將軍的賓客，只是做小廝打扮，平凡的面容上唯獨一雙眼睛略顯精明。然而此刻，托著一個冊子的手卻微微的顫抖起來，像是被窺見了什么秘密一般，垂下的目中閃爍著驚疑之色。

潘錦榮以及其他人卻不曾看到，久不聞聲，不耐煩的敲了下案幾，有力的手指竟敲出沉悶的聲響。

小廝身子一顫，已有一女聲道：“沈氏，承安二年入宮，為沈妃，次年晉位。沈妃小字令月，出自當朝丞相府。”

潘錦榮這才發現，剛剛撫琴的少女居然還在，而且，就坐在琴前，絲毫未動。聲音，便是由那少女說言。

潘錦榮起身走到珠簾前，一手緩緩揚起珠簾，少女抬頭，正迎上他的目光，絲毫未回避。潘錦榮怔了怔，問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面紗下，少女動了動唇，說：“茭茭，快十六了。”

“嬌嬌？”潘錦榮重復了一聲。

少女理解道：“是茭白的茭。”顯然，她已經習慣太多人誤解她的名字。

潘錦榮略驚訝了下，“茭茭，那什么時候到十六？”

茭茭慢條斯理地說道：“嗯，還有一個月吧。”

潘錦榮點了點頭，自語道：“還好，還好。”

旁邊的黎參看得分明，也聽得明白，立馬朝手下的人使了個眼色，那人悄悄退下。少女似有所覺，忽然朝他望來。那雙微微細長的眼里帶了幾分不加掩飾的探究，黎參想，這人可真夠膽大的，打探消息的話，也未免做的太明顯，有別的念頭的話，也未免太過高估自己，這眉眼雖好看，倒也不至于驚天動地，美人他們實在是見得太多。

那眉眼只是普通的好看的茭茭收回視線，作禮道：“昨夜寒蛩不住鳴，諸君見諒。”

潘錦榮終于露出一絲笑意，清眸如水，頷首道：“彈得尚好，下次換個好琴——我知道誰有，過幾天給你弄來，你且下去休息吧！”

少女退至門邊，抬眼看了下黎參方退下。

黎參一陣莫名，只好干笑道：“誒，這姑娘看起來有點眼熟。”

旁邊一個公子笑道：“小侯爺莫不是見過？說起來我也算這里常客，還真沒印象。”

黎參道：“不不，我也未曾見過——我想起來了，她長得像......”

四下里一片寂靜，大家都等著他的話，黎參頓了頓，明顯的欲言又止，望了望潘錦榮，潘錦榮忽然明了，轉移話題道：“當年的安蘄太子杰便是如今的淳于皇帝了。”

“這是自然，淳于帝二十歲即位，”黎參立馬接道，“承安六年的時候，他還親臨我朝，據說還看上了一個貴女，后來出了那件事，先帝也沒心思，他倒識趣，沒再提及。”

潘錦榮見他難得露出這般感慨之色，微微一詫，繼而想起什么，道：“那皇貴妃，也算是你的姨母了。”

黎參道：“她的姐姐沈淺妤嫁給了我父親，我雖不是她所出，但她親自教養了嫵兒，對我們幾個庶出的都很好，她還帶我進宮見過皇貴妃，皇貴妃......”黎參忽然停下，一字一字地道：“你意思是，當初的貴女，其實是沈妃？淳于皇帝看上了我朝的皇貴妃？？”

潘錦榮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傳聞說，當年的淳于皇帝是慕了沈妃的名，想要一睹佳人風采，不聊皇貴妃暴斃，他就回去了。”

黎參道：“這......荒唐至極！先皇貴妃身居深閨，怎會見外男？何況當時沈妃已有身孕，淳于皇帝窺視她，豈不是昏庸至極？”

潘錦榮道：“那倒也是，只是太過巧合，況且無風不起浪，既有傳聞，總是有些緣故。”

黎參問道：“那么現在可查出什么了？”

潘錦榮道：“淳于皇帝當年看上了九越的公主，想來他既肯親自迎娶必是極為上心，而后琉霞公主暴病而亡，他居然舉國哀悼，那時九越國力遠不如安蘄，他這么做自然不必是為了做樣子，由此可見用情至深，至他親臨我朝，還不足十年，究竟是不是為了沈妃而來，實在不好判斷。”

黎參沉默一會兒，忽然抬頭望向他，似是想起來什么，不可置信的問道：“你在查先皇貴妃的死？”

潘錦榮不吭聲，黎參也知道，在這樣的事情自己不便插手，在事情沒有結果之前，以潘錦榮的為人是不會多做猜疑，他只會憑事實說話。

黎參冷靜了一會，他手下的人進來了，這才又來了精神，“我派人幫你打聽了那個姑娘，潘大人可不要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