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牽起愁緒東梨處
- 鳳舞深宮·紅妝淚
- 夜嫵夢殤
- 3394字
- 2013-11-14 15:01:31
沈玉這一病本沒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她不肯喝藥,又常常不顧身子坐在窗下看著園中的景致,拖了許久才好。另一邊東梨苑那里,靜嫣夫人這一病一直纏綿床褥,湯藥不離,待她好些,已經(jīng)是立冬之后。
入宮近半年之后,沈玉終于見到了黎嫵。
因黎嫵喜歡安靜的,自生下皇長子之后身體時常抱恙,便遷到了比較偏僻的東梨苑靜養(yǎng)。沈玉一入宮門只覺得四下里楓葉紅艷如火,恍若置身郊外,絲毫沒有宮室的浮華、雕琢。院里放養(yǎng)了一對仙鶴,一條滿滿的鋪著鵝卵石的細河橫臥一側(cè),沈玉正望著仙鶴,殿內(nèi)便迎出一個翠綠莎純宮緞棉襖的女子,一面打著千一面笑著道:“璟貴嬪可算是來了,我們夫人可是時常念道您呢!”沈玉依稀瞧著眼熟,待她走近才想起是選秀那日見過的曼安,便淺笑著道:“早該來拜見靜嫣夫人的,是我的不是。”一面說著一面向正殿走去。
因沈玉來的時候并未讓人通傳,靜嫣夫人顯然是聽到曼安的聲音才出來的,沈玉剛走上臺階就看見里面出來一位端莊靜穆的美人,正要說話那女子卻先展顏道:“我從窗外看著你這一路走來,還在想著誰家的女兒生得這般美麗,竟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沈玉只笑著并不接話,走到臺階上,正要行禮卻被她一把拉著往里走,一面說著:“玉兒快進來,別被風吹著了。”
沈玉一進殿只覺一股暖氣迎面撲來,夾雜著淡淡素馨的香味,很是清雅。又見房里已經(jīng)點了地籠,炭火正旺,才覺得已經(jīng)是冬季了,她生長在北方,習慣了嚴寒,也不覺得現(xiàn)在有多冷,一進殿就褪去了外面的滾金繡邊墨羽卷舒毛絨風衣,里面只一件金縷煙水流云刺繡錦裙。靜嫣夫人攜著她同坐到榻上,又讓宮人給她拿一個手壺來捂著,沈玉原不想要,又不好拒絕她一片好意,便淺笑著接過,一面不著痕跡的打量著她。
靜嫣夫人穿著厚厚的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襖,松松散散的梳了個百合如意髻,鬢間插著一支云鳳紋金簪,并著幾朵金華花鈿,后面一支白玉龍頭喜字簪只露出些許流蘇,耳上水仙晶石耳墜似寒冰閃爍,胸前戴著一枚鴻燕銜枝金鑲玉胸針,倒也不是一味素雅。黎嫵本就幽嫻貞靜,德性溫良,舉止沉重,一面仔細的瞧著沈玉一面說著:“從前就聽侯爺提過,沈府舅舅家的女兒玉質(zhì)冰潔,舉世無雙,不可多得,如今見著玉兒,就是冰雪,瓊瑤也不能比擬了。”
聞言沈玉只矜持的淺笑著,柔順的青絲間鏤金嵌方珠纏枝形半圓發(fā)箍上點著一顆鳳血石雕海棠花,也似乎失色了幾分。靜嫣夫人的父親南松侯是沈相的親姐姐沈淺妤的夫婿,沈淺妤也是紅顏薄命,嫁給黎凡不過八年就因病香消玉損,也未留下子嗣,黎嫵是早先黎凡的姬妾所生,沈淺妤是當家主母,自然就是她的母親,她稱沈相為舅也無不妥。沈玉見她一開始就喚自己“玉兒”,倒不見外,便也以“姐”稱之。
略坐了一會兒,因黎嫵忽然問起:“玉兒可曾拜見過太后?”沈玉因為記著軒轅亦清的話并未去過永寧宮,便說道:“未曾去過,原想著見過黎姐姐再去永寧宮那里給太后請安。”黎嫵說道:“毓寧太后雖不過問后宮之事,但畢竟是皇上尊的位份,礙著先帝的顏面也要過去請個安的。”沈玉輕笑道:“別的也就算了,先帝?誰不知道先帝在世時她從未得意過,就是后來,先帝也不待見她,既得不到半點君心,抓著權(quán)力有什么個意思!”彼時她不過二八年華,雖早就懂得察言觀色,處處留意,畢竟還是嬌縱了些,正是錦瑟華年,少女情懷,看重著的往往是繾綣的情意,就好像她常常惦記著與軒轅哲月的情分,只覺得一對夫妻最重要的是兩情相悅,綿延地久天長,表面再風格內(nèi)里琴瑟失和都是可悲。
黎嫵笑道:“誰不知道先帝鐘愛姑母沈氏,皇貴妃獨寵,不知讓天下多少紅顏艷羨。”沈玉忽覺這些話有些輕狂,邊斂了翻容,正好靜嫣夫人又說道:“想來玉兒日后也會像姑母那般……”“姐姐快別這么說!”沈玉忽道。黎嫵一詫,四下里也沒有旁人,道:“怎么?反正又沒有外人,在外頭自然要謹慎,玉兒小心固然好,不過在姐姐這里就不必,我這里偏僻無人問津,可是個和冷宮一樣的好地方!”沈玉見她神色穩(wěn)重,難掩蕭瑟之意,想到她多年不得圣寵,連帶著南松侯也不大顧問她,好在她還有個皇子,不然這日子過得只怕與棄妃無疑。心下便決定常來陪著她,反正自己也無事可做。
見黎嫵望著自己,沈玉才說道:“我不是怕什么,只不過,從未想著承寵罷了。”靜嫣夫人微微一驚,沈玉又道:“我是沈家女兒,自問不缺什么,何必要同她們?yōu)榱艘粋€薄情人爭的你死我活?倒不如像姐姐這樣,與世無爭,也活得自在。”這雖不是她的性格也不是什么心里話,但她現(xiàn)在確實不想得寵,最重要的不過是,她不想面對皇帝,不想面對那個本該是自己夫君但是已經(jīng)是很多女子夫君、不再對她好的男人!黎嫵輕輕一嘆,說道:“我是不在意這些,只是玉兒,你可想清楚了,你才十六歲,就這樣埋沒了大好年華……”“也不見得風光盛寵就是好的,”沈玉道,“爬到越高,摔下來,就會越痛。姐姐,我不怕跌下來,只是怕,爬上去了,看到的也不是自己想看到的風景。”她的哲月哥哥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了。黎嫵幽郁道:“即是如此,沈家勢力如日中天,皇上也不會輕視妹妹,玉兒,你見皇上怕是不晚的事了。”
“事在人為,總會有辦法的,況且,她們也不會閑著!”沈玉眉眼如畫,輕笑著道。黎嫵也露出一抹會心的笑意,說道:“你這丫頭啊……”立在她身旁的曼安說道:“璟主子這話可不是對極了!自中秋之后后宮新添了幾位小主,皇上雨露均衡,頤貴嬪也不是專寵了。”“是嗎?她們可有得忙了!”沈玉冷笑道,但是她心底卻很不是滋味,他身邊的女人,越來越多了……
又閑料了幾句,巳時將過,沈玉便辭去,靜嫣夫人便說道“不然我跟你一同去永寧宮見太后吧!”“姐姐的身子不好還是不要走動了,不過是請個安,我下午再去,”沈玉說道,“以后我常來姐姐這兒姐姐不要煩才是。”靜嫣夫人送她到了殿外,笑道:“怎么會——玉兒這吊墜……”沈玉瞧見她臉上的笑微微僵了一下,目中一絲詫異一閃而過,夾雜著些不易察覺的復雜之色。“這吊墜好生別致!”靜嫣夫人改口道,依然是之前的笑意。
沈玉只作沒發(fā)覺她的異樣,低頭望了望自己項上珊瑚鏈上墜著的星夢流櫻水幻落梅墜子,說道:“這個呀?這還是我哥哥上回給我的,說是從清王爺那兒弄來的,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姐姐喜歡?”
“看著眼熟罷了,清王爺和沈公子大小就熟識,總歸要好說話,”黎嫵說道,“倒是你哥哥如此疼你,連沈少夫人都要靠后了!”“她?”沈玉揚眉,也不繼續(xù)說下去了,只是輕笑著,一面披上外套,一面說道:“姐姐留步,我這就回了。”黎嫵目送她一路出了宮門,直到完全看不見了才回身進殿。
曼安見她微有沉郁之色,詫異道:“夫人不是常說璟貴嬪是您在宮中唯一的姐妹嗎?如今見了怎么反倒不開心了?”“她能來我自然是很高興,只是……”靜嫣夫人悵悵地望著窗外,低聲說道:“曼安,你是跟我從侯府里出來的,那件事別人不知,你自幼便與我形影不離的,總該記得。”曼安一驚,道:“夫人是說……清王爺?”靜嫣夫人不語,曼安忙道:“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夫人怎么還記著?快別提了,主子,您要想想當下,過去的就當什么都沒有……”
靜嫣夫人也沒聽她說話,只幽幽地望著遠處,穿過層層宮墻,依稀想起從前,正是豆蔻年華的時候。那時她與還是三皇子的軒轅亦清青梅竹馬,南松侯教女嚴厲,除了軒轅亦清,她就未曾見過別的外男,只想著安分地坐著侯門小姐,日后嫁與他,怎料到承安皇帝忽然駕崩,今上即位,原本該為鳳后的北昭公主既薨,她父親南松侯為扶植新帝防止外戚索性自己把女兒嫁給了新帝,她雖不愿但也不可奈何,只因父親說:“你自小就溫順懂事,把你送進宮為父雖不忍但也是不得已,新帝年少,凡事總不大樂意跟我們這些外臣商量,你在皇上身邊也好偶爾提醒幾句,也防止有什么魅惑主上的事發(fā)生,況且你姑母是先月貴妃,皇帝也不會虧待你。”如此,她便不能再說什么,“父母之命,女兒自然聽從。”她回道,但是心,卻是痛的。她去見了清王,那時的軒轅亦清眉宇緊鎖,她知道,他是為著失之交臂的帝位,她也無奈,自己父親固然有能力,不是沒有怨過,他明知女兒與清王情投意合,卻一味扶植太子登基,生生拆散了她與軒轅亦清。然而她又不能夠真的去怨恨,那是她的父親啊,她世上最親的人,她怎能夠違抗父命?
把那顆吊墜還給軒轅亦清的時候,她硬是忍著沒有落下淚。“我父親要把我送進宮,這個,你曾說過,你只會送給你心愛的女人,黎嫵福薄,不配此物,還是還給王爺,留著給日后的王妃,那個真正幸運的女子吧!”低星夢流櫻水幻落梅吊墜,她把它放在了他的掌心,他的手冰冷的像是寒冰,不看也知道他痛苦的表情,她不忍更不舍,于是只能快步跑開,自此,再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