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染墨軒的燈暗了許多。薛玉婉的到來似是很突然，但是沒人會在意她為什么會半夜三更來這里，畢竟白天她很忙，忙著和頤妃、艷妃都，忙著打發(fā)惠妃，忙著諷刺蔣凡靈。宮人也都知道每晚皇帝都會去她那里，雖然很少留宿，卻是后宮之中唯一一個能讓皇帝如此眷顧的妃嬪。所以等皇帝離開冰藍殿之后她才能抽身。她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子時了。

又菱和以菱接待了她，對于又菱來說，這個女子是她從前在王府里的舊主，更是與她一起長大的，薛玉婉一面漫不經(jīng)心地跟她們拉著家常，一面使喚宮人給自己泡茶點暖爐，根本不去看一眼寢宮里昏迷的女子。又菱雖奇怪也不能問什么，倒是以菱卻問道：“薛婕妤不去看看我們小主？”“我聽說，她不喜歡睡覺的時候被打擾。”薛玉婉垂著眼皮懶懶地說道。“娘娘還在昏迷中。”以菱糾正道。薛玉婉奇怪的望了她一眼，彈了下長長的指甲，不以為意地說道：“反正沒死就是了!”以菱臉色一變，又菱卻暗暗拉了她一下，說道：“你也累了，先回去睡吧，這里有我呢！”

薛玉婉揉了揉額頭，對又菱說道：“你過來。”又菱見以菱已經(jīng)退下，房里沒有外人，就過去替她揉著額頭，低聲問道：“這些年您還好嗎？”“我當然很好，”薛玉婉冷笑道，“只不過我這個不大中用的妹妹似乎不大好啊！”“小主她，她只是……”

“她只是太優(yōu)柔寡斷，活該把自己弄到這地步!”薛玉婉冷冷地說道，又睨著又菱說道：“不過你是怎么回事，她不夠狠你呢？在王府里你就是我一手培養(yǎng)的，怎么就這么沒用？”又菱就只低著頭聽著，待她不說了才問道：“這些年您去哪了？二小姐還偷偷派人找過您，就是一直沒有大小姐的消息……您怎么，又突然來這里了？”薛玉婉掀開茶蓋輕輕的聞著，一雙魅惑的眸子望著窗外的月色，嘴角不禁暈染了幾分笑意，“我可就這么一個妹妹，那個時候不得已把她丟了雖然不后悔畢竟有些過意不去，她要是輕易給別人弄死了，我會很遺憾的。”薛玉婉朱唇微微動了動，清冷的聲音放佛根本就不是從這張美麗的不食人間煙火般的女人發(fā)出的。

綺菱聽到身后屏風(fēng)外的聲響并沒有回頭，只望著床上緊闔著雙目的女子，低聲說道：“她還沒醒，沈公子今天問過皇上，你去回報主上的時候別忘了提醒一下，沈相來的時候臉色不大好，畢竟是他唯一的女兒，這兩年皇上冷落璟貴嬪就罷了，現(xiàn)在再不問津只派太醫(yī)們過來沈相那里怕要有抱怨。”

腳步聲頓了頓，然后綺菱忽然感覺到來人已經(jīng)繞過來屏風(fēng)，不禁一驚，來得不是招尹!“你是誰!”綺菱壓低聲音回過頭，望著不知不覺到了自己身后的黑袍蒙面人，責(zé)備道：“招尹呢？怎么會派你來？難道你不知道貴嬪的寢宮外男不得進入嗎？”

對面的男子裹在黑色的斗篷里，也不說話，只是放下了頭上的兜帽，順手扯下來蒙面的黑布，掛在墻壁上的夜明珠照著他，柔和的燈光下那張俊美的不像話的面容就清晰的出現(xiàn)的她的視線里，綺菱整個人一怔，低呼道：“皇……皇上!”正要下跪皇帝已經(jīng)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綺菱忙退出了房間，闔上men之后仍驚魂未定，靠在柱子上自語道：“我是眼花了？”回頭看了看房門，低語道：“不然就是他眼花走錯宮殿了。”

軒轅亦寒走到床邊，床上的女子臉色蒼白，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羽扇一般，燈光下散發(fā)著尊貴的金色光芒。凝視了一會兒，軒轅亦寒忽然伸出手撩起遮蓋了她額頭的長發(fā)，手指在她眉心的位置微微停留了一下，自語道：“果然不在了。”從前還想著問她那疤痕是怎么回事，痛不痛，又怕她多心，以為自己會介意，便一直沒問，現(xiàn)在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除掉了，只是，疤痕不在了，過去留下的疼痛，會一樣的消失嗎？

掌心觸摸著她光滑細膩的臉頰，恍惚間想起從前她總是撅著嘴巴沖自己撒嬌道：“哲月哥哥，哲言他又欺負我。”她說這話的時候自己總是笑的，然后望著她的雪腮說道：“他欺負你啊，那我就替你欺負回來!”那時候他還想著伸手碰一下她的臉頰，可是他一直沒伸出手，在她眼里，她是驕傲的女孩，與生俱來的帶著尊貴和不可侵犯的圣潔。現(xiàn)在，她卻異常安分的躺在這里，不會叫嚷，不會刻薄，不會使小性子。她就那么安分的在他面前，可是他卻害怕起來。他怕她再不會醒來，如果，宮人不及時趕到，那么自小就怕水的她，會怎么樣？

他不敢也不愿意再想下去。他已經(jīng)失去她一次了。那時候，當北昭王府大火消息傳來時他只覺得是噩夢，那件鳳衣，他送給她的，本該是她穿著來見他的，卻被人就那么放在盒子里送來，被大火摧殘之后，已經(jīng)破爛不堪，但是由于裙上多是金絲線刺繡，還是可以清楚的辨認出圖案，他們說，穿著這件風(fēng)裙的人，已經(jīng)面目全非，尸骨無存。他不相信她已經(jīng)死了，她那么年輕，在他記憶里，還只是個跟著他叫他“哲月哥哥”的小女孩，還只是個拉著他的衣襟問他“你會娶我吧”的女孩，她還沒去成年，怎么會死呢？

他派人去暗中打聽，一直無結(jié)果，等他登基，立了三妃以鞏固帝位，他開始想著，加強皇權(quán)，等他徹底大權(quán)在握再不受那些權(quán)臣限制的時候，他要把那些害過她的人，一個一個除掉，全部。

選秀的時候，看到那副牡丹圖，他是怔住了，起初只以為是巧合，凌依月以前畫過牡丹花，他記得，和那個叫做沈玉的少女畫出的，幾乎一樣，他只覺得很巧。然后就破例下旨封沈氏為貴嬪。直到那夜，招尹把那方錦帕給他，那樣的字跡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了，那樣的勾勒手法是他當年親手教她的，那樣的句子也只有凌依月才能寫出，他確定就是她，是依月回來了。可是他卻不敢認她。他害怕，怕她身份一但被揭露就會有危險，她已經(jīng)沒有凌王那個依靠了，他不能再讓她有危險，冷落，也許是對她最好的保護。可是他錯了，這一次，她差一點，死在他眼皮底下。

軒轅亦寒望著燈光下這張略顯蒼白的容顏，已經(jīng)很陌生了，不再是他記憶里的那個女孩，可是又很熟悉，眉眼之間仍有從前的影子，那倔強的神情，即便在睡夢中也沒有變化，只是少了從前的無憂無慮。軒轅亦寒正要放下簾帳忽然聽見床上女子驚呼道：“哲月哥哥……”軒轅亦寒一怔，轉(zhuǎn)過身卻見女子仍禁閉著雙目，微微松了口氣，暗道：“原來是做夢了！”又望了望她流露些許恐懼的面容，低聲說道：“我一直都在。”窗外，月至中天，在這個夜闌人靜的時候，放佛一切都已經(jīng)沉睡，所有的聲響，都那么若有若無。

染墨軒外，薛玉婉接過又菱手里的水晶繡球燈說道：“你回去吧！”又菱見宮外并沒有其她人，詫異地道：“您沒有帶宮人出來？”薛玉婉冷笑道：“我出個門難道還需要那些廢物跟著礙事？”又菱便不再說什么，回到房間的時候見綺菱正坐在桌旁一手托腮出神的望著簾幕，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問道：“想什么呢！”綺菱一驚，見是她，便說道：“我還以為你去睡了呢!”“娘娘還沒醒，我怎么能安心，”又菱忽然驚起，道，“你出來了娘娘身邊可有人看著？”“有……不，沒有……”綺菱吱唔著，含糊不清地道。又菱并沒有聽她說什么，剛問過人就跑到寢宮了，綺菱要阻止已經(jīng)來不及，等她也到了寢室只看到又菱一個人便松了口氣，又懷疑之前看見皇帝是不是自己錯覺。

小徑上，薛玉婉滅了手里的燈，對身旁忽然出現(xiàn)的黑袍男子說道：“見過了？”男子只顧走著，沒有說話，薛玉婉冷笑道：“我早說過了，她死不了的，要真是有心何必還這么對她!”“看來你的頭腦并不是像你容貌一樣出色，”軒轅亦寒似笑非笑地道，“是我高估你了！”薛玉婉媚眼如絲，笑道：“你是在贊美我的美麗嗎？”軒轅亦寒止步望了望她，低聲說道：“你真的是天下第一了，蛇蝎美人!”薛玉婉聽到這樣的諷刺也不惱，反笑道：“我若不毒，怎么襯托你的月兒呢！”軒轅亦寒已經(jīng)走遠，也不知聽沒聽見，頭也不會，薛玉婉望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才幽幽地自語道：“看來那丫頭執(zhí)意回來的理由，還說的過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