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墨軒外，早已有一群宮人畢恭畢敬的立于一邊，遠遠地見史公公領著一位少女走來，連忙跪下行禮。沈玉剛走近，一個身著宮緞素雪絹裙的女子上前來行了禮，沈玉瞥了她一眼，俏麗若春花，儀態不可方物，只是眉眼間，不經意流露一絲輕蔑。沈玉看向史傳居，他立即會意，揚聲道：“璟嬪娘娘，這是趙才人。”

“流鶯奉艷妃娘娘之命來侍奉璟嬪。”話里壓抑的是不甘，她好歹也是個才人，也侍寢承恩過，憑什么她一來就是貴嬪，她一來，艷妃不過在皇上面前輕言一句，自己就被當做女官來伺候個初生牛犢的丫頭！

“你叫什么名字？”如流水般溫婉動態的聲音，風風韻韻、宛轉悠揚，趙流鶯正疑惑，忽然發覺她問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旁的宮女。

“回娘娘，奴婢是染墨軒管事的，調來染墨軒前，是以前主子賜的名字。”“那，以后，你就叫綺菱！”沈玉道。

四下里掃了一眼，對趙才人道：“這些宮人，留下她們四個，其余就交給你安排了。”趙流鶯這才抬頭看向她，愣了一下，沈玉見狀，又道：“有勞趙才人了！”趙流鶯方回過神，她已領著一邊的連同綺菱在內的四個宮女以及兩個太監進去了。

“趙才人！”史傳居打量她一眼。

“她，當真是相爺的親身女兒？”趙流鶯低聲道，“真不敢想象相府能出了個如此傾世佳人......”

“當年相府出了個皇貴妃，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史傳居道，“你呀，還是省省吧！那點心思，還是想想怎么侍候好里面的那個！”

殿中，沈玉坐在軟踏上，接過宮人送來的茶，放在一邊，道：“你們四個日后就是本宮的貼身宮女，至于所謂的禮節、宮規，不用本宮教你們，到時你們，可要教教本宮了！”

“奴婢自當竭誠盡力，”綺菱道，“娘娘，是否給他們重新賜名？”

“本宮差點忘了，”沈玉看了看其余三個宮女，一次指著她們道：“又菱、以菱，映菱！”

“謝娘娘！”三人道。

沈玉剛抬起手，綺菱會意連忙上前，在她之前端起了茶杯遞給了她。沈玉接過品了一口，忽想起什么道：“本宮是不是該去給艷妃娘娘請安？”

“艷妃娘娘說不用，”綺菱道，“艷妃今日身體不適，她一向不喜歡被打攪。”

“這樣啊！”沈玉放下手中個茶杯，卻偏了一點，茶杯落在了地上，順手指向又菱道：“你留下，把這處理干凈，其余的，都退下吧！”

宮人已退下，又菱走到門前，確定外面無人了方過來，沈玉拉著她一同坐下道：“未央，你怎么在這里？”葉未央，王府里曾經的侍女，與她一起長大，彼此感情甚好，那場大火后與她一齊逃了出來，只是她選擇只身回到京都。

“回公主，未央知道公主必會進宮，就在這宮里等您了。”又菱道。

沈玉微微一嘆，有種滄桑的感覺，道：“公主？四年了，早已沒人這么叫我了，也沒有幾個人記得當年的北昭公主了！”又菱寬慰了幾句，又問道：“公主既已入宮，日后必是早有打算，不知公主接下來可是要告訴皇上真相？”

“我沒什么打算，只是我們的身份都不能說，沒有了父王，誰把我們這毫無權力背景的放在眼里！他們巴不得把我除之而后快！況且先皇駕崩新帝即位沒幾天就娶了妃嬪，可見他早把我忘了，”沈玉道。

起身走到梳妝臺前，拔下頭上的金簪，又褪下手腕上的尊紫檀水晶玉鐲，道：“現如今我只是區區一個貴嬪，也不能如何，至于侍寢承恩，我做不到，他眼里心里都沒有我，我也不想和那些女人爭斗，”轉身看向又菱，“我跟丞相的約定是做他女兒，他扶我坐上后位，可惜我回來不是為了后位——本該屬于我的東西自然要拿回，但現在不急，在我沒弄清楚一件事之前，我不想見皇帝。”

“公主是說，當年北昭王府大火的真相？”又菱道。

“真相？你當朝廷之中真的就沒有人懷疑是凌憂干的么？只不過，已經如此了，沒有證據，誰敢招惹現在的北昭王！”沈玉凝視著菱花鏡里的容顏，道：“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夜我是如何狼狽的逃出王府、躲過那些殺手，我也不會忘了，這張臉怎會變成這般！我找顧清流改變了容貌，除掉額上的牡丹，若非如此，又怎敢回到這里——父王不在了，我就沒有靠山了，要殺我的，可不是少數！”

沈玉道：“我想查出當年北昭兵變，除了二叔還有誰參與了，到時候我以沈玉這個身份除掉幾個大家族，就不必再隱瞞身份，就算都知道我就是凌依月，皇帝也不敢對我怎樣，畢竟我還是先帝親封的公主。”

“當然，他說過會讓我成為他的皇后，他說過的，那時候他對我那么好，我要什么他都會給我，可是現在，我那么努力地、費盡一切來到這里，他非但認不出我，更早已忘了我。”沈玉戚戚地說道，話雖如此，目中的堅強，也是顯而易見的。

又菱走到她身旁替她卸妝，沈玉忽然問道：“對了未央，你，如何能一眼認出我？還有，你能來染墨軒，這應該不是什么巧合吧！”

“我也算是看著公主長大，不管過了多少年，不管公主變成什么樣，我都能認出，應為天下只有一個凌依月！”又菱道，“至于調來染墨軒，我和綺菱她們三個，都是相爺的安排，只是相爺不知道，我一直就是您的人。”

“原來如此，爹找的人總不會錯的，我相信他的眼光。”沈玉道。

“也不能全信啊！”又菱提醒道。“我知道，不過不管怎樣，至少你還在我身邊，我就能安心了，我不怕宮里的爾虞我詐、勾心斗角，我只怕，這幾年，白白虛度了一場，到頭來，還是什么都做不了。”沈玉道。

門外傳來一陣喧鬧，沈玉便領著又菱走出去，剛出了大殿，趙流鶯就過來微微行了禮，道：“娘娘，這些是艷妃娘娘賞賜的！”沈玉掃了一眼，不過是些奇珍異寶、珠釵手飾之類。

剛命人收下，又見有宮人過來報說：“惠妃娘娘有賞！”沈玉聽著來人報著所賞之物，趙才人正命人往里送，她示意又菱拿些銀兩打發了那些太監、宮女。宮人散去后，沈玉方問道：“哪個慧妃？”

“就是棲鸞殿的慧妃江氏，原是大司馬侄女，陛下剛登基那會兒封了三位妃嬪，第二位就是她，”趙流鶯道，一面過來扶著她進去，一面在她耳邊低語道，“江家三代忠良，可惜江凝雪性情潑辣入宮沒過多久就被皇上厭棄，若不是德妃失寵，她也沒機會被封為慧妃！”

“你在本宮面前這么說她，是不是也在別的主子面前也嚼本宮的舌!”沈玉似笑非笑道，不大的聲音，卻足以令她膽戰心驚。“流鶯不敢！”趙才人忙道。沈玉笑了笑，道：“本宮只是說句玩笑，趙才人可別當真！”反過來牽住了對方的手，意料之中，趙流鶯的手心里，已經滲出不少汗。

寢宮外，沈玉又道：“有勞趙才人幫本宮處理那些賞賜，該放在那里本宮暫時還不知道，趙才人看著辦吧，讓以菱她們幫你吧！”“這個流鶯會盡力而為，也是流鶯該做的，至于以菱，她是娘娘的貼身宮女，還是留著隨時伺候娘娘，還有其他宮人，娘娘不必費神。”

“如此甚好，不過等會兒本宮要出去一趟，除了綺菱本宮都用不著，趙才人你就看著辦吧。”說完進了寢宮。取了件大朵牡丹披風，也不披上，只是遞到綺菱手里，道：“你跟本宮出去走走。”

綺菱見四下沒有旁人，便提醒道：“娘娘，如果不是見皇上，最好還是換件吧，這件太招搖了！”沈玉贊嘆道：“還是你想得周到，膽大心細，艷妃娘娘的眼光可真是厲害！”

“娘娘謬贊了，奴婢是相爺的人，自然要為主子著想。”綺菱小聲道。“好了，走吧，這披風就不換了，其實太華麗就是俗了，現在俗點也沒什么，至少這是我喜歡的東西，日后嘛，誰還記得什么是自己真心喜歡的！”沈玉道。

走到殿外正準備離開，趙流鶯又親自端著一對玉如意過來，道：“娘娘，這是永寧宮毓寧太后賞給娘娘的，其它的還放在外邊，我就這玉如意是難得的珍品，估計娘娘會喜歡，就先拿進來問問呢——放在娘娘的寢宮里可好？”

沈玉點點頭，道：“趙才人想的可真周到，也好，對了，你說毓寧太后，那本宮現在是不是要去給她請安呢？”

“那倒不急，太后處過幾天再說，她素來喜歡安靜，這會兒毓寧太后正為五王爺的婚事頭疼呢，”趙流鶯道，“映菱，你去把外面的東西拿進來！”聞言映菱看向沈玉，沈玉點了下頭，她才道：“是，趙才人！”

“我們走吧！”沈玉對綺菱道，又看向趙流鶯，道：“趙才人，那些送東西來的宮人可打賞了？”

“這個娘娘放心，流鶯已經命人回了些東西。”趙流鶯道。沈玉方點頭離去。

出了染墨軒，沈玉才問綺菱：“哪個毓寧太后？”她記得，自十六年前先帝在寵妃月貴妃因病而薨后并未立后，而現在的皇上是先皇后所生、月妃所養，與其她側妃著實沒有什么大的聯系。

“就是五王爺的生母，她是在月貴妃之前入宮的，”綺菱道，“原是一位婉儀小主，先帝駕崩時只有這位還在世的小主有所出，皇上便尊為太后，留在宮中養老。”沈玉不在多問。

御花園中，綺菱問道：“娘娘，我們去哪？”

“你可知韓太尉的次女青筠還有潘家小姐在哪個宮？”沈玉道。

“韓美人在以藍宮的清芷閣，”綺菱道，“潘貴人現居錦畫堂，娘娘要去哪邊？”“去以藍宮。”沈玉道。

已是黃昏，微風習習，沈玉靜靜的走在落滿春花的香徑上，兩邊花海甚艷，突然問綺菱道：“宮中有一處牡丹亭吧？”

“原是這個名字，坐落在牡丹花叢中，后來因為月妃病逝，陛下悲痛，將原來月妃最喜愛的婉玥閣立為禁宮，并將牡丹亭改名為沈若亭。”綺菱回道。“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沈香亭北倚闌干。”沈玉低吟道。月妃是丞相的妹妹，閨名令月，許是因她的家族勢力太大，雖獨寵六宮也只是破例封至皇貴妃，離后位只有一步之遙。

“真是紅顏薄命啊！”沈玉悵嘆道。忽然一個男聲傳來：“好一個多愁善感的璟貴嬪呀！”沈玉心下一沉，對面錦袍男子已踱步到她面前，翡翠碧玉束帶，一張清冽英俊的面容上，狹長的眸子里是似笑非笑的詭異。

綺菱忙行禮道：“奴婢參見三王爺！”沈玉也微微行了禮，軒轅亦清笑著道：“璟嬪娘娘還認得本王啊？真是難得！”沈玉眼梢微挑，道：“王爺之姿其實常人可以比擬的，璟嬪有幸在相府曾無意見過王爺，自然不敢輕易忘卻。”“相府？璟嬪記憶可真好啊！沒想到馥馥出落得更漂亮了。”軒轅亦清說道。

這幾年他們確實沒有再見過，沈玉還對以前的事耿耿于懷，因此說道：“王爺若是沒事璟嬪就先行離去了。”不等他回應，沈玉就繞過他，忽又聽見身后傳來聲音，“那個——”沈玉回過頭看向他，軒轅亦清過來看了看她，道：“你的東西掉了！”

他舉起手，手里是一個星夢琉瓔水幻落梅吊墜，沈玉猶豫了一下，他又道：“好好收著，別丟了！”沈玉看著他少有的認真，余光里綺菱正向她走來，便接過東西道：“多謝王爺！”天知道她根本沒有那東西，不過是軒轅亦清有意送給她的罷了。

軒轅亦清低語道：“你，當真不后悔——入宮？”“我有的選么？”沈玉反問道，轉身對綺菱道：“綺菱，我們走吧。”綺菱又行了禮，領著她朝以藍宮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