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失子與絕育
書名: 鳳舞深宮·紅妝淚作者名: 夜嫵夢殤本章字數(shù): 5521字更新時間: 2014-02-01 19:22:11
春日就要過去,沈玉的日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就好像那日在衡林苑見著潘錦榮和凌憂,只是一個夢,根本沒什么下文,凌憂自那日一面后也沒有什么動靜,似乎真的相信她是沈玉,真的沒有聯(lián)想到凌依月。沈玉自己當然不會沒事找事的去見凌憂,只是潘錦瀾卻忽然來找她幾次,都是閑話幾句,軒轅亦寒卻不再路面。因為聽到消息藩王過幾日就要回去,沈玉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要找個時間見凌憂一面,那年北昭王府大火始作俑者雖說是凌憂,可也絕不會是他一個人的兵力,再者說那時候他也只是個少年,他能做那般的事情總得有些緣故,她實在不愿意相信曾經那么疼愛她的二叔要置她于死地,總得有個理由的。然而她還沒有見凌憂,麻煩的事情就來了。
雅山殿的初云來時沈玉正在沐浴,聽見房外以菱的聲音:“昭儀沐浴的時候不喜歡被人打擾。”初云焦急地快哭了出來:“姐姐還是快通知沈昭儀吧,我們小主不好了,太醫(yī)們也不中用,小主害怕龍?zhí)コ鍪隆薄凹热皇驱執(zhí)ビ许δ蔷托t(yī)就是了,太醫(yī)院那么多人,”以菱放輕了語氣,“況且皇上也在那兒,你也不必太擔心了。”“請昭儀過去看看小主吧,”初云說道,“艷貴妃和蔣淑媛已經在雅山殿了。”沈玉知道宿映之是特意打發(fā)初云過來,她們都去了她不在總歸不好,而且只有見到她宿映之才會安心——沈玉也不知道宿映之為什么這么相信自己,相信自己不會害她腹中的孩子。不過她并不想去,皇帝在那里,就是她不去也聽聞雅山殿今晚進進出出也不知去了多少太醫(yī),她幾乎可以想象到軒轅亦寒守在床前焦慮心疼的表情,曾經她見到過,那時十二年以前了,那是她第一次入宮,那時候傾顏苑的杏花開得很美,花落香徑,軒轅亦寒會牽著她走過落滿花瓣的地面。那一次,她傷了腳,他就一直守在她床邊,她從沒有料到有朝一日軒轅亦寒也會對著別的女子,甚至,更甚。
她緩緩的閉上雙眼,似是根本沒有聽見外面的聲音,一旁的又菱知道她不想聽到那邊的事更不想去,便輕輕的出門對外面的初云說道:“昭儀已經睡下了,難得今日沒有失眠,奴婢不敢打擾。”以菱知她的意思就是沈玉的意思,便柔聲說道:“皇上如此看重沅淑儀的龍?zhí)ィt(yī)們自是不敢怠慢,你也別太擔心……”“靜嫣夫人到!”忽然傳來宮人的叫聲,以菱和又菱對視了一眼,忙請過去。
靜嫣夫人一襲娟紗金絲繡花長裙,顯然是已經卸妝了才聽聞消息,并沒有來得及再梳妝,頭上沒有什么首飾,只手腕上戴著一串紅瑪瑙掐絲鏈,一手被曼柔攙扶著匆匆而來,見到初云驚訝道:“雅山殿人手不夠你怎么還在這里?”初云忙辭去,沈玉自里面聽到聲音只輕笑著,誰不知道自宿映之有孕皇帝給她又加了十多個宮人,足足有艷貴妃宮中的人多了,靜嫣夫人這話自然是為了支開初云才說的。
初云已經走了,靜嫣夫人這才走到寢宮外,輕聲道:“玉兒。”沈玉打開門笑道:“什么風把姐姐吹來了?”她已經穿了件素雪百褶紗裙,轉身進去的那一瞬裙裾上碎珠流轉,宛若繁星點點。黎嫵并不進去,只是說道:“皇上心情不好,你別再惹事了,快梳理一下。”又轉臉對以菱說道:“即刻備輦,昭儀要去雅山殿。”“我不去才是真正的安分,若是去了,指不定他更生氣!”沈玉說道。黎嫵輕嘆道:“玉兒,我知道你不舒服,沅淑儀懷的畢竟是皇上的子嗣……”“她有孕我為什么難受?”沈玉倔強道。“這就是了,你若不在意更應該去,不然她們又拿這個說事了,”黎嫵說道,“索性我就陪你走一趟。”沈玉一聽這話確實有幾分道理,黎嫵一向不出門現(xiàn)在特意來找她,她怎么能拒絕,因此也不堅持了,兩個結伴去了雅山殿。
一進殿就聽見皇帝怒道:“廢物!一群廢物!”地上跪著的幾個太醫(yī)不住顫抖,沈玉和黎嫵一到卻沒有多少人在意,一屋子人人幾乎都被皇帝鐵青的臉嚇住了,連艷貴妃也只是偷偷地朝她兩找了招手,沈玉走過去時忍不住朝皇帝瞥了一眼,恰好皇帝也抬眼,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然也看了她一眼,只是那目光一掃而過,并沒有絲毫的停留,只當是對著一處風景,一眼略過,毫無波瀾。沈玉暗自苦笑,黎嫵卻先低聲問艷貴妃道:“這是怎么了?”“沅淑儀龍?zhí)ルy保了。”艷貴妃壓低聲音說道,眼睛不時的望向皇帝,在她眼中,旁人怎樣都無所謂,她并不關心宿映之的死活,只一味觀察這個男人的表情。黎嫵似在意料之中只是嘆了口氣,倒是沈玉有些驚訝,開口卻是問道:“貴妃怎么不勸勸皇上,這么盛怒,可大大傷身了!”黎嫵只得無語,這兩個關心的都是那個男人,似乎忘記了現(xiàn)在有事的卻是里間躺在床上痛苦的呻吟的女子。
艷貴妃秀眉一皺,連身上繁花刺繡妝花曳地裙也跟著似是黯淡了幾分,悵然道:“我哪里沒勸了,你是沒看見他之前發(fā)火的樣,比這個……”她似乎說不下去了,沈玉見她第一次用“我”,才覺得此時此刻,她也只是一個婦人,一個眼睜睜看著自己夫君為別的女人憂心而無可奈何的尋常婦人。
潘錦瀾遠遠的站著,也不吱聲,蔣凡靈顯然也被嚇到了,躲在潘錦瀾身后不住的顫抖,還是艷貴妃的聲音打破了這個緊張的氣氛:“不是已經派人去請顧神醫(yī)了嗎?人呢?”她這一問潘錦瀾忽然朝她狠狠地望了一眼,又瞥見皇帝一臉陰郁,一時不敢說話,底下的太監(jiān)回道:“回貴妃娘娘,已經拍了兩撥人去請顧大人。”“顧大人是負責薛婕妤的,那自然得去她那里尋人了。”潘錦瀾索性也順水推舟道,艷貴妃做好人,她難道不會?艷貴妃見皇帝冷著臉,也不說話,明顯沒有反對的意思,只得說道:“派人去冰蘭殿請顧神醫(yī)!”一語既出,立即有宮人答應著快速跑開,誰都不想在這個壓抑的環(huán)境呆下去。
里面女子呻吟似有加重,皇帝進去見宿映之掙扎著要起身,忙過去按著她說道:“你這是做什么?”宿映之口中一直喚著“皇上”,見到他過來一把拉著他,皇帝的手很修長,她兩只手一起拉著,唯恐一松手這個男人就消失了。“皇上,沅兒沒事……”宿映之接近慘白的臉因痛苦已經出了很多汗,仍然咬牙堅持道:“不要……不要宣顧神醫(yī),他……他是專程負責薛婕妤的……”她這話一出口只覺得用盡全身力氣,忍不住呻吟了一聲。“到底是龍?zhí)ブ匾€是一個薛玉婉重要!”艷貴妃不知何時進來怒道。潘錦瀾一聽只覺得狠狠出了口氣,一時竟與艷貴妃同仇敵愾地說道:“沅淑儀都成這樣了她還扣著顧神醫(yī),要是龍?zhí)ビ惺卵τ裢袼龘牧藛?”“依嬪妾看分明是她妒忌沅淑儀有孕,”蔣凡靈火上澆油道,“皇上,此等蛇蝎心腸的女子留著……”
“夠了!”皇帝怒斥道,三女臉色一白,皇帝突然嘆了一聲,說道:“是朕愧對她,朕答應過婉兒讓顧清流只負責她一個人的……”姬淑芷不可置信地望著皇帝微微自責的表情,只覺得心口被無數(shù)的針刺著,一滴滴的血流下,遍及全身,痛的無法呼吸。他叫她“婉兒”,那個女人,在他心目中不單超越了已經懷有龍?zhí)サ乃抻持踔粒呀浫〈恕八?他不記得“她”了?他忘記了“她”?從前她無時無刻不盼望他能放下“她”,現(xiàn)在他真的不在意了,可是她呢?她得到什么了?她跟了他五年,看著他,寵愛一個又一個女人,她卻毫不擔心,因為她們或多或少跟“她”有幾分相似,只要他還念著“她”,他就不會虧待同樣有著“她”身影的她,可是現(xiàn)在,他竟然愛上了別的女人,她算什么?她陪了他五年,她到底在他心目中算什么!
姬淑芷只覺得鼻子一算,忍不住慘笑了一聲,轉身跑出去了。
潘錦瀾望著她的背影,那一刻,她已經不再是高高在上華麗美艷的貴妃,也不再是佛口蛇心、運籌帷幄的姬淑芷,她只是一個失去了夫君寵愛的婦人。潘錦瀾就在那一刻忽然有些同情她,她和自己,其實最該同病相憐,她們都愛著同一個男人,偏偏這個男人身邊的女人太對,她們,都不能夠為他生下一兒半女——姬淑芷承寵至今無子,潘錦瀾自己也知道為了養(yǎng)顏服用了太對的藥物,已經傷了身體,再不能受孕。一時間竟然悲哀起來,又不想被人看見,也匆匆離去了。
沈玉見那兩個已經走了,皇帝只背對著自己,也不想在呆下去,拉了下黎嫵,黎嫵搖了搖頭,她也不理會,淡淡地說道:“我走了!”她聲音不大,但是剛好讓房間了所有人都聽見,皇帝忽然回過頭望向她,沈玉說這話的時候望著的正是皇帝,如此兩人只對視著,皇帝不開口她也不說話,忽然聽見宿映之慘叫一聲,沈玉不由一顫,目中卻見皇帝眼底一閃而過的厭惡和輕松,夾雜在滿目疲憊之中,似乎只是她的幻覺,正驚愕著,門外穿來宮人高調的聲音:“顧太醫(yī)到!”
初云驚喜道:“顧神醫(yī)來了,娘娘,您聽見了嗎……”她這才發(fā)現(xiàn)沅淑儀已經暈厥過去,下意識的將宿映之身上的鴛鴦戲水錦被一掀,不禁一陣驚呼。四下里極其安靜,皇帝也不說話,冷著一張臉,剛進來的顧清流遲疑一下,皇帝忽然轉身走到外間,對站在門口的他無力地揮了揮手,疲倦地說道:“你進去吧!”沈玉也被立即反應過來的靜嫣夫人拉到了外間,她的腦海中還殘留著剛剛那一幕——身下鮮血淋淋的女子,房間里彌漫著的血腥味混合著窗外晚風帶來的花香,說不出的詭異,沈玉只覺得一陣作嘔,黎嫵的指甲掐著她的手,才讓她勉強鎮(zhèn)定著。
皇帝望著窗外,過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這時節(jié),杏花要落了吧?”沈玉忽然想起,那年也就是這個時節(jié),差不多時日,她該記得的,那樣的時日,本該萬事美好的時候,她卻傷了腳,然后,然后她之后的六年就要靠藥來抑制著身上的毒。想到這里她卻望向里面,顧清流,是他解救了她,可是他真的救了她嗎?
——“對不起。”六年前他給她解毒之后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你做了什么?”她問。
——“我已經用駐顏術給你解了毒,”顧清流說道,“不過我用的藥,有些害處。”他又說:“之前我還一直奇怪能給你配出藥方抑制毒性,天下只有我?guī)煾底龅玫剑墒羌热凰先思蚁霂湍悖瑸槭裁床凰餍灾苯咏o你解毒。”
——“那個時候也許他還沒有能力,”她說道,“青出于藍,你本就盛過了你師傅。”
——“我一直認為是這樣,在剛才以前,我就是這么認為的,但是,我剛剛才發(fā)現(xiàn)并不是這樣,他不給你解毒,是因為他知道解藥,就是因為知道才不會給你用那些藥,”顧清流說道,“因為代價太大。”
——“有多大?充其量就是死唄。”她說。
——“你會永遠年輕,但是壽命將比常人短。”顧清流說道。
——“紅顏本就該薄命。”她說。
——“還有,你再不能,生育。”顧清流說道。
“宮中沒有杏花,算日子,正是杏花該落敗的時候。”蔣凡靈的話打斷了沈玉的回憶,沈玉抬頭時剛好看見她目中一絲難以察覺到復雜之色,忽然一陣涼意,莫名的想起兩年前選秀那日被皇帝當場處死的王寄靈,這一來倒有些驚疑,旁邊黎嫵也是異樣的眼光看向蔣凡靈,沈玉臉一側,對身后的以菱小聲嘀咕道:“給我查清楚蔣凡靈的底細!”
抬眼卻見皇帝在睨自己,便說道:“滿階芳草綠,一片杏花香。”“沈昭儀也喜歡杏花?”蔣凡靈詫異道。沈玉苦笑了一下,道:“落花尤在,人心卻變,有什么喜歡不喜歡的。”話音剛落顧清流已經出來了。黎嫵一見到他便問道:“沅淑儀怎么樣了?”
顧清流說道:“沅淑儀已經小產。”沈玉只瞥著軒轅亦寒的臉色,皇帝沉吟道:“可知道原因?”“知道,”顧清流微微停頓一下,說道,“是皇上身上的香料!”一語既出,四下里皆一驚,過了一小會兒,皇帝自腰間解下一個香囊,面無表情地道:“是它?”
“這香囊的香混合了幾十種,其中至少有數(shù)十種是有毒的,像曼陀羅麝香之類,”顧清流說道,“這些香料也許對皇上影響不大,但是沅淑儀身體本就孱弱……”
“這香味,怎么和薛婕妤宮里的一樣?”蔣凡靈忽然說道,一面掩面捂住了鼻子向后退縮。皇帝臉色一沉,初云也想起來,直言道:“皇上,奴婢跟小主去過冰蘭殿,薛婕妤的香料就是這個味,闔宮只有薛婕妤那里香味最別出心裁……”“薛氏好狠的心!”蔣凡靈叫道,“皇上……”“這香囊皇上從何得來?”顧清流問道。“是沅淑儀做的,”初云說道,“可是我們小主并沒有加這么多香料,況且曼陀羅這類又極難得……”
“誰做的不重要,皇上戴在身上,各位妃嬪侍寢難免都能夠接觸,”蔣凡靈說道,“皇上最近常去的,就是冰蘭殿了。”
矛頭又一次指向薛玉婉。
沈玉放在袖子里面的手狠狠地攥緊,只覺得渾身忍不住顫抖,一陣一陣的涼意蔓延全身。薛玉婉那么聰明當然不會給自己挖墳,那么這究竟是針對誰?她第一個想到就是自己。是的,那種香料,她也有,薛玉婉給她了。她完全有機會加進皇帝的錦囊中。那么究竟是誰,是誰如此算計她?除了薛玉婉,還有誰啊!想到這里沈玉幾乎要笑出來。“再好也比不了親姐妹。”這話是誰說的?親姐妹,親姐妹就這么的算計她?
“請皇上徹查!”蔣凡靈慷慨激昂地說道。
“查,自然要查,那就由……”皇帝一開口沈玉就望向他,見他忽然瞥向自己,一時忍不住當著他的面翻了個白眼,他怎么可以這樣!他為了別的女人難過就算了,還想要她替他查明真相,查誰?薛玉婉是他的心頭肉,他的“婉兒”啊,這個時候他根本不關心躺在床上、他之前還為之緊張的女人,他的心底明顯在乎的只有薛玉婉,那么他又是什么意思?沈玉暗自冷笑,她知道,她已經想到了,他想讓她查,無論結果是什么,最后都會把矛頭指向自己,是的,薛玉婉絕對有法子證明自己清白,薛玉婉是清白的,那么壞事,就是她這個沈昭儀做的了,皇帝要打擊沈家,可是最好的接口了!
所有她不能答應,她不能參與這件事,她不能查,一查就萬劫不復,可是她可以不查嗎?要艷貴妃查?那也只是把一柄可以傷害自己的匕首交給艷貴妃手里而已。
皇帝頓了頓,正要繼續(xù)說,黎嫵忽然說道:“皇上,不如就讓嬪妾來查吧!”皇帝的臉微微一變,誰都想不到靜嫣夫人會主動站出來,連沈玉也微微一驚,皇帝已開口道:“那就辛苦你了。”說罷疲憊的揉了揉額頭,黎嫵和沈玉立即告退,蔣凡靈猶豫一下,正要勸慰皇帝,皇帝卻道:“你跪安吧!”這就是差距嗎?蔣凡靈苦笑,她們都不曾“跪安”,黎嫵和沈玉,都是自己主動退下,偏偏她不想離開他,他卻不需要她。
出了殿,沈玉深吸了口氣,待步輦走到路口要與黎嫵分別時才開口道:“姐姐,謝謝你!”黎嫵莞爾一笑,說道:“我知道你現(xiàn)在難受,等好些了再來找我。”沈玉苦笑了一聲,凄涼地說道:“只怕到時候姐姐要為難了。”也不再解釋,讓宮人轉進了染墨軒。黎嫵望著她過去了,輕聲道:“我不會讓你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