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臉色一沉，擺了擺手，拿過她的錦帕，說道：“罷了罷了，你也不用擦了，朕換件衣服?！痹捯魟偮渖蛴窳⒓窗莸溃骸肮突噬?”這大概是她今天說的最大聲、最起勁的話了。

聞言軒轅亦寒一愣，他沒說要走??！詫異、不悅也只是一閃而過，他又恢復了冷靜，望了眼跪了一地的人，沈玉低眉順眼的樣子剛好落到他眼底，不禁微微一詫，她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溫順了？不過再仔細一看那垂著的臉上一雙流轉的眸子微微眨巴著，不看也知道此刻必定寫滿了狡黠、得意。他明白，她不想他留下，可是，她不想見他嗎？她如果真的不想見他，為什么還要回來？她跳下那冰冷的河水，不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嗎？現在他來了，她又要避開他，她到底要什么？只是旁人眼里的恩寵而風光？他不知道，他忽然發現現在的自己一點都不知道她的心思，或許，他從來就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不過不管她要怎樣，他都會盡量滿足，畢竟，她是他的月兒，他曾經想要好好守護的公主。

軒轅亦寒真的走了，沈玉沒想到他會那么輕易離開，也許他根本沒有留下的意思，想到這一點她就有些失望，不過來不及多想，走到門口的軒轅亦寒忽然止步說道：“如果璟嬪不喝藥，給她診治的太醫，一律處死!”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回頭，只是對外面的宮人說的，所有的人都忍不住顫抖了一下，他們都知道皇帝一向殘酷、冷漠，只是染墨軒的宮人都是從別人口中聽聞，現在親耳聽到，忍不住哆嗦著。那些原本自持有些姿色的宮女原本還幻想著哪天皇帝會看上自己，現在恨不得躲的遠遠的，免得被殃及。

沈玉已經站起來了，走到門外，透過敞開的宮門，望見皇帝一行人逶迆而去，視線里他的背影還很清晰，她就那么出神的望著，過了良久才意識到自己的現在的樣子，大概和宮里那些盼望君王臨幸的妃嬪沒什么區別吧！可是她真的沒有那個意思，她只是感嘆，原來時光改變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他，軒轅亦寒，果真變得如此冷血霸道。

“娘娘，藥熬好了！”以菱的聲音響起，沈玉這才發現已經過去了很久，便轉身回房，“他們的死活跟我有什么關系!”她冷笑道，也不看一眼以菱手里的藥，以菱低聲說道：“皇上之前幾乎把太醫院的太醫都宣來了……”“那他們就認命吧!”沈玉譏笑道。此刻外面的太醫不停的擦著額前的汗，又不敢擅自進去請求，又菱經過的時候見他們一副痛苦焦急之狀忍笑道：“各位大人放心，娘娘不會不顧各位的安危的?！碧t們紛紛說道：“有勞又菱姑娘，還望姑娘轉告娘娘，臣等多謝娘娘再造之恩……”

又菱輕輕放下手里的托盤，笑道：“好了，奴婢已經準備好甜點，娘娘先喝藥吧！”說完望了以菱一眼，示意她遞給沈玉，沈玉厭惡的望著白瓷中的藥汁，忽然說道：“這樣的東西我曾經喝了六年多!”說罷端起碗一飲而盡。又菱聽到她的話原本一怔，她當然知道那些的過往，只是她不知道這位主子解毒之后附上的是什么代價。

又菱和一臉驚訝的以菱對視一眼，見她喝了藥連忙接過碗，勉強笑道：“娘娘還是不忍連累太醫們!”沈玉沒有說話，苦澀的藥味提醒著她，當年的毒，還有解毒時給顧清流做酬勞的那支鳳釵，那還是軒轅哲月送給她的，更大的代價，她卻不愿再回想……

以菱很識趣的沒有多問，只是忽然明白了她一貫不愿喝藥的緣由，伺候她的時候，就更多了份憐憫。

不多久綺菱和曼安一同進來了，曼安一見沈玉驚喜道：“璟貴嬪醒了，我們夫人總算可以放心了！”沈玉問道：“黎姐姐可好？”曼安道：“夫人很好。”“靜嫣夫人昨日還來看娘娘呢，”綺菱說道，“要不是宮人來說相爺要來，夫人還不打算回去呢！”曼安給她請過安，見她有些懶懶的倦意，知她剛醒不便打擾，況且已經知道她無恙，很快就告辭了。

曼安一走沈玉才問道：“我爹來過？”“可不是嗎，相爺一聽說娘娘出事立即就進宮了，那些人又忙著去請示皇上，結果皇上連鸞駕都沒宣丟下艷妃獨自騎馬回宮了?！本_菱說道。“那時候相爺直奔娘娘寢宮，也沒人敢阻止了?！币粤庹f道。

沈玉微微一驚，外男本不能進她的寢宮，要是一朝丞相親自來也不是不能，但是剛剛沈陌就在她床邊，這明顯就更逾越了?！拔腋绺鐏砹硕嗑?？”沈玉問道，她一貫注重儀表，也不知這回己狼狽的樣子被他瞧去多少?！肮幼蛱炀蛠磉^，今早是和皇上一起過來的?！币粤庹f道。沈玉瞅著鏡子里憔悴的面容，醒來的時候沒注意，現在想來軒轅亦寒原是站在屏風那里，分明是不愿靠近，他會來這里，應該是礙于丞相情面，哪里真關心她，可既然他不關心她，那為什么還要逼她喝藥？是為了讓丞相知道他關心她？

沈玉連聲冷笑，又問道：“那個宮女怎么樣了？”綺菱回道：“死了，撈上來的時候已經沒氣了，但是太醫說……”沈玉見她支吾著，詫異地抬頭望著她。

“太醫說她已經有了身孕，”又菱面無表情地說道，“也就是說，一尸兩命!”沈玉臉色本就有些蒼白，忽然又深了幾分，綺菱見狀示意又菱不要再說下去，又菱卻裝作沒看見，繼續說道：“因為相爺反映太大，此事皇上已經讓人去查，后宮之事一向是艷妃娘娘處理，所以……”

“她不會要給一個死人弄個名分吧？”沈玉冷笑道，幕后主使在查，能查出什么？不過是做做樣子。

“那倒沒有，宮女有孕一事太醫不敢聲張，除了當時在場的我和綺菱，還有幾個侍衛，沒人知道?；噬献约阂膊辉^問那個宮女。艷妃為了顧及皇家顏面，只是說宮女意圖謀害璟貴嬪，作繭自縛，拖到宮外草草了事，倒是惠妃因為是出自自己宮里的宮女，跪在御書房外喊冤，皇上以管束失當不配為一宮之主為由貶江氏為貴人?！庇至獾?。聞言沈玉倒有些后怕，若不是自己也跳下河，宮女落水一事必要被人推到自己身上，就算礙于沈相皇帝不會動自己，多少也落了個謀害、善妒的罪名，要是上升到謀害皇嗣，那可真就是麻煩，思及此一面慶幸自己當時狠下心跳入水，一面暗自冷笑，為了害她，那些人還真是機關算盡!

恰在這時宮人來報皇帝身邊的太監副總管史傳居帶著圣旨而來。

沈玉走到院子里，見一群人抬著兩個箱子進來，心知是皇帝所謂的“恩賜”，只冷冷地站著，史傳居屁顛屁顛的走近邊打千邊說道：“皇上說娘娘受驚了，怕娘娘染上風寒，讓奴才把著玄狐大衣送來?！彼f著朝后望了一眼，后面捧著一個紫檀木箱的太監連忙上前，沈玉看也不看一眼，雙眸一抬，綺菱就過去接過領著其他抬著大箱子的宮人去了庫房。

“玄狐本就是極品，但是對于娘娘而言卻也不是很難得，”史傳居諂媚地說道，“難得的是，皇上送娘娘這么多東西，卻沒有說過一個‘賞’字。”

“是嗎？”沈玉輕笑道，“那我就真要謝謝皇上了?！标柟庀滤男θ輲е猓瑴\淺的染了層金色光暈，略顯蒼白的面容更增添了幾分遙不可及。

宿映之進來的時候剛好看見這一幕，忽然失神，還是又菱瞅見她，揚聲道：“沅婉儀來了！”說著朝她行禮。宿映之回過神，含笑著走近道：“嬪妾聽說璟貴嬪醒了就來看看。”“沅婉儀是靜嫣夫人以外在娘娘昏迷時唯一親自來過的妃嬪?！庇至庠谏蛴裆砗蟮驼Z道。沈玉還未開口史傳居卻說道：“現在應該稱為昭儀娘娘!”

一語既出，四下里皆一驚，史傳居晃了晃手上的圣旨，沈玉正要拜下史傳居忙道：“皇上說了，娘娘身子未痊愈，不必下跪接旨。”這話又讓眾人一陣驚愕，皇帝如此“寵愛”，還是頭一回見到。

待史傳居等人走了，宿映之才過來行禮道：“嬪妾給昭儀娘娘請安，恭喜昭儀娘娘?！鄙蛴裾f道：“昭儀？還真是皇恩浩蕩!”她的表情沒有一絲歡喜，感激，從容的好像這一切本就是如此，本就是應該得到的，她接受的很坦然，事實上，她不光不會高興，還悲哀，不過只是晉了一級，在旁人眼里她還未侍寢就已經位列從二品之位，分明是皇恩浩蕩，前所未有，可是于她而已，她根本不屑這所謂的位份，若沒有真心，就算現在立她為后，她也不會高興，從前她想做的皇后，只是因為那個要娶自己的是她的哲月哥哥，是很縱容寵溺她從不會對她動怒的軒轅哲月，不是現在這位殘暴絲毫不顧及她的感受的帝王。

沈玉轉身朝房間走去，忽然回頭見宿映之立在原地，便笑道：“這里風大，沅兒不要進來嗎？”宿映之原本見她臉色平靜也不知她在想什么，現在見她如此和顏悅色，立即巧笑道：“嬪妾倒是望了，娘娘現在吹不得風，快進去吧！”說著跟沈玉進去了。

軒轅亦寒換下了那件衣服，藥汁間還殘留著淡淡的香味，這氣味和當年她身上的一樣。看來這丫頭喜好還是沒變化。軒轅亦寒想著，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月兒，你還是這么怕苦啊……

招尹望著從里間出來的皇帝，也沒注意他的臉色，只疑惑道：“皇上既然已經知道她是自己跳入水中，賞賜就罷了，權當是礙于相爺的關系，但為什么還要加封她為昭儀?！?

“昭儀，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位份。”皇帝淡淡地說道。“可是這樣一來在別人眼里她就是皇上新寵，皇上不是說只讓她安分的呆著就好，不能露出鋒芒嗎？”招尹道?！半拊瓉硎沁@么想，可是，偏偏有些人還是不肯放過，”皇帝抬頭望著他道，“招尹，朕讓你親自帶暗衛保護她，你就是這么保護的嗎？她差一點死了你知不知道!”

招尹詫異地望著已經有些怒意的皇帝，明明是礙于相爺的關系才讓自己盯著她，怎么就成了“保護”，再說他什么時候關心過那個女子了。雖這么想著但還是不敢說出口，只是辯道：“皇上，奴才只是個暗衛，最多可以阻止別人傷她，又不是神，能料到她會自己跳下去，明明千柳偷襲她是躲過去了的……”他忽然不說了，因為皇帝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

軒轅亦寒也不為難他，揮了揮手道：“你退下吧!”招尹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雅低聲音道：“皇上，您該不是喜歡她吧！”軒轅亦寒臉色一變，瞪了他一眼，他連忙縮了下腦袋轉身退下。“朕不過是不想讓她受傷害?！避庌@亦寒低聲自語道，年幼時，他說會會保護她，現在，她選擇來的他身邊，他要是連她都保護不了，那要這個皇位還有什么意思？年幼最初的夢想，不就是為了這個女孩，給她一世安好嗎？

史傳居回來復旨的時候見架子上放在皇帝換下的長袍，就抱著打算拿給小宮女送去洗，還沒走幾步皇帝的聲音就忽然響起：“放下!”史傳居一驚，回過頭就皇帝一臉陰郁的坐在那里，不由哆嗦了一下，顫抖地道：“皇上，奴才是想……”“去過染墨軒了？”皇帝沒有理會他，只盯著他小心翼翼放下來的衣服。

“是，璟昭儀說……”史傳居糾結了一下，還是把沈玉的話說出來了，“昭儀娘娘說，她要謝謝皇上!”軒轅亦寒如同被精雕細刻而成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果然是意料之中，只是，她要那什么謝他？以身相許？這樣的想法一出軒轅亦寒就有些想笑，她本就是他的，很早以前就注定的，就算現在她不在是凌依月的身份，至少，她還是所有人眼里，他的妃嬪。

“你再去傳一道旨意，去丹寒宮，”軒轅亦寒正色道，“姬氏門著勛庸，賢良淑德，克己復禮，協理后宮，頗得君意，故晉為正一品貴妃?！?

“貴妃!”史傳居一驚，原以為這回沈氏要得寵，卻沒想到艷妃竟然突然被加封，貴妃雖不必皇后但位列五妃之首，皇帝登基至今后宮之中也沒立過貴妃，當初阮氏何其輝煌，也不過是德妃，這樣看來，皇帝最寵的，還是姬娘娘沒錯，到底是跟著皇上日子久，情分就是不一樣。史傳居這么想著，卻不知皇帝已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待人退下，軒轅亦寒方冷笑道：“高處不勝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