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景霞有女空悵惘
- 鳳舞深宮·紅妝淚
- 夜嫵夢殤
- 3555字
- 2013-11-06 14:08:48
秋風拂過,落葉紛飛,一株月季花樹上,最后一片花瓣隨風飛起,漸漸飄落,杳無聲息。沈玉微微出神地望著,恍若自語般呢喃道:“哪怕是最后一絲一毫,也不肯放過。”“娘娘不必為此感傷,您看旁邊那些月季,花還在,有些還是花骨朵呢,”綺菱說道,“再說明年它們還會開的。”
沈玉抬起一雙秋水般流轉清冷的妙目,心底冷笑道:“明年開得再好,也不是從前的了。”嘴上卻淡淡地說道:“還是月季好,滿園春色開的時候有她的份,現在連夏花都凋零了,她還在,真是頑強的很。”說著轉過身往回走,映菱見她要回去不禁哀聲道:“娘娘……”一旁的綺菱瞅了她一眼,她連忙閉了嘴,沈玉似沒聽見般繼續一臉淡然地對綺菱說道:“你讓人弄些來,栽到后院,別和梅花太近了。”綺菱遲疑道:“娘娘,月季畢竟太過尋常,俗氣了些,即便不要那些太嬌貴難養的,像玫瑰百合什么的,也好些。”
“再難得的東西也會有人可以輕易得到,何必這么看中,本宮倒是喜歡牡丹,只是這牡丹既然已經在別處開得正好,何必自己又要弄些來,反倒落了個效仿的話頭。”沈玉說道,想著剛才顏幼輿的話,心底反反復復重復著“丹寒宮”三個字,嘴角漸漸暈染了一層薄薄的笑意,這后宮,再不要安寧了,只是,跟自己有什么關系呢!
一回到染墨軒以菱就迎了出了,沈玉朝映菱一指,面無表情地道:“你先帶她下去。”一面徑直朝寢宮走去,一面吩咐綺菱道:“本宮先去換身衣服,你不必跟著,過會兒去庫房挑幾樣順眼的送到永寧宮,就說是本宮給太后請安了。”“娘娘不過去嗎?”綺菱詫異道。
沈玉已經到了門外,聞言停下了步伐,回過頭看了她一眼,彼時夕陽西下,晚霞的余暉照在她年輕而美好的面容上,綺菱仰望著站在臺階之上的她,只望見她曳地的裙裾拾級而下,裙身點綴的細小碎珠散發著迷離的光芒,明明是極溫和淡雅的顏色,恍惚間卻有種萬丈光芒四射的錯覺,明明是咫尺的距離,卻覺得是那么的望塵莫及,放佛永遠置身在世外,永遠冷眼旁觀,永遠,那么遙不可及。
沈玉就那么輕輕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沒有說,然后就進去了。
景瑕宮,垂落的紗帳在秋風中肆意飄揚著,依稀有塵埃落下,滿地的涼意,隨著歲月一直蔓延著,女子就在這越發冷清的宮殿了,閑閑的坐著,放佛已經麻木了,依舊年輕的面容上,似覆蓋了曾薄霜,使她整個人看起來,如同冰雪雕刻的美人,精致而冷艷。
她的對面,靜嫣夫人一身素雪云菲妝花緞緗裙,外披一件淡藍色風衣,輕輕淺淺的神色,如玉女般風雅出塵。
“剛才姐姐的意思,是已經決定了的?”女子裹在金絲白紋曇花雨絲錦裙里,未施粉黛,絕美的臉上微微帶著些許蒼白,那時日久未見陽光才會生出的顏色,在她足以入畫的面容上,非但不突兀,反而更增添了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
“德妃娘娘言重了,不是我們夫人決定的,而是丹寒宮派人來說的。”靜嫣夫人身后的曼安說道。
待她說完,黎嫵方溫聲道:“我哪里會知道皇上的意思,不過是艷妃猜測而行事的。”
德妃阮夢瑤淡淡的笑了笑,恍若冰霜的面容越發冷清:“北昭舊事休重提,天涯何處覓佳人,連艷妃都認為皇上是動了充裕后宮的念頭,姐姐也認為是這樣?”
靜嫣夫人道:“我雖是最早入宮,但從未真正與陛下親近過,皇上的心思,我還真不知道。只是聽妹妹這么一念,忽然覺得,倘若真是這個意思,任誰都猜的到,那皇上又何必寫下來。”
“姐姐是心不在此,不愿費神揣測罷了,”阮夢瑤抬眼望向她,美目中終于帶了兩分情愫,“像姐姐這樣真正與世無爭的倒也清凈、省心。”
靜嫣夫人極其淡然的笑了笑,見她娉婷風姿不減從前,又輕嘆道:“其實你也不必這樣,昔日妹妹寵慣六宮,至今也沒有見皇上寵著誰超過妹妹的,可見當時皇上對妹妹的情意了。”
阮夢瑤聽她說到昔日不禁冷笑道:“姐姐也說是昔日,從前再怎樣輝煌也是從前了。”
黎嫵見她神情雖冷,卻難掩落寞,看著著昔日里流光溢彩、富麗奢華的景瑕宮,如今已是塵埃半惹,人寂杳杳,簡直與冷宮無二,不禁感嘆道:“紙醉金迷的富華總是與君恩一樣,來的快,走得也快,君恩一場,都成了過眼云煙。”
“姐姐這些年也沒少勸我,只是我早已心冷如冰,再不去想這紅塵之事了,姐姐也不必再勸,”阮夢瑤忍住凄色,緩了緩語氣,軟聲道,“倒是姐姐自己,還有個大皇子,總要為孩子想想,也犯不著常來陪我這個木人,姐姐有心,妹妹是知道的,只愿姐姐多顧著自己,常來我這不詳之地,傳到旁人那里,對姐姐總是不好。”
黎嫵聽到她提及自己孩子,臉上微微閃過一絲異色,隨后輕輕的咳了幾聲,凄聲道:“反正我這身子已經不好了,還怕那些人做什么。”
阮夢瑤見她病泱泱的樣子,低聲說道:“從前我們剛入宮那會兒,姐姐身子雖是柔弱了些,就是生了帝子之后,到還不至于這么虛弱,聽聞皇上都是撥頂好的太醫,怎的開出的藥都是白水不成?”
黎嫵心下一怔,知道她是真意關心自己,不禁有些暖意,面上仍舊掛著溫和的笑意:“只是我身子弱罷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病,平日里宣太醫次數多了連自己都煩了,不是什么要緊的也就沒有讓她們去宣。”
阮夢瑤點了點頭,又閑聊了幾句,黎嫵終因體力不支,坐不住,便起身辭去。德妃親自送她到宮外,一路上見落紅滿地也無人問津,院子里滿是凄凄慘慘之狀,才發覺自己已經很久未出寢宮。自她驟然失寵,宮人大多散去,景瑕宮形容冷宮,雖無任何禁令,她自己反倒把自己禁足在這冷清的院落中,成日寂寞無聊,只有黎嫵偶爾來看她,常常派人送些東西來,因此即便在這炎涼單薄的宮里,還是對黎嫵生出幾分情誼。
黎嫵回頭望見她日益削弱的身體,裹在厚實的衣裙里,仍然覺得在搖曳著,弱柳扶風,也不及她更易惹人憐意,不禁關切道:“快回去吧,別著涼了。”
阮夢瑤透過朱色半開的大門,依稀看見遠方巍峨的樓宇,在寂寥的秋日里,有這說不出的莊嚴肅穆,更令人無限向往。她的心頭忍不住顫抖著,那是他的宮殿,她還記得,清楚的記得,他常常在那里面,坐在那里,批閱奏章,或是捧書出神。曾幾何時,她也會領著一堆宮人,驕傲的走向那里;曾幾何時,她會悄悄的溜進去,在他不禁意抬頭看見她的時候,莞爾一笑,他還夸過她,笑靨如花;曾幾何時,她帶著入宮那日他送給她的金鑲瑪瑙珍珠丹鳳朝陽鐲在案前為他研磨,他曾笑言,紅袖添香在側,不枉此生;曾幾何時,他拔下她的景福龍鳳雙合長金釵,在銀粉勾勒出鴛鴦戲水的紅燭前,與她共剪西窗燭;曾幾何時……曾幾何時,她與他,是那么的近,只要她一想起他,就可以去見他,只要她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他的衣。曾經,她靠在他懷里,肆無忌憚的年歲,以為這便會是天長地久,誰曾料,煙花易冷,人事無常,轉眼間紅燭淚盡,芙蓉錦斷,紅顏未老,君心不復。
阮夢瑤只覺得視線有些迷糊,眼中似有什么要出來,隱忍了良久,終于沒有落下,只是望著似遙不可及的樓宇,幽幽地說道:“姐姐,現在得寵的,是哪位美人?”
“是潘家的女兒,閨名錦瀾,現在是頤貴嬪,入主芙渠宮,就是昔日的錦畫堂。”黎嫵道。
一直跟在阮夢瑤身后的宮女紫煙忽然開口道:“可是那位小主喜歡荷花?”
阮夢瑤詫異地望向她,才想起芙渠便是荷花,紫煙說道:“路上常有宮人經過,奴婢總是聽見他們在談論如何移植、培育荷花的,凡事都跟荷花扯上關系,想來也是皇上新寵喜歡,畢竟奴婢還是知道皇上自己喜歡的是牡丹。”
黎嫵剛要說話,她身后的曼安看出她之前是費了好些力氣才說的,便開口道:“頤貴嬪是喜歡荷花,皇上賜給了她一個極大塊碧玉掏空做成的大缸來養睡蓮,都說皇上極盡寵愛頤貴嬪,奴婢卻覺得德妃娘娘當時盛寵時,可遠比這個……”
“當時君王在旁笑,而今盡將舊人忘,”阮夢瑤失神般呢喃道,“都是當時的事了。”當時,她還以為,他是愛她的。
“奴婢聽說,皇上夸贊頤貴嬪的笑,說什么嫵媚善笑。”曼安忽然說道。黎嫵經她這么一提,才想起第一次見潘錦瀾時,在大殿上,她就是那么漾開笑意,回過頭見阮夢瑤晶瑩的面容,忽然心下一動,不禁道:“我倒想起,頤貴嬪笑起來,倒是和妹妹有兩分相像。”
阮夢瑤面色一怔,忽又沾上幾分悲涼,淡淡地道:“是嗎?都過去了。”饒是淡然語氣卻難掩悲痛,黎嫵見她如此也不忍再多說什么,只當她感懷昔日風光盛寵時日,不免要落淚,便就此辭過。
阮夢瑤回到清冷的寢宮,紫煙合上meng,不顧她失神的靠在軟榻上,悅聲道:“娘娘,您聽見了嗎?頤貴嬪像您,皇上,皇上他還沒有忘了您,不不,應該是,皇上他一直都記著您。”紫煙忍不住露出笑意,她是真心為這位主子高興,欣慰。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在她的言語中,阮夢瑤的心,一點一點冷下來,即便是最嚴寒色冬季,她也不曾覺得這么寒冷過。“和妹妹有兩分相像”,這句話放佛烙在她腦子里,不停回蕩著。她和自己像?也就是說,她和“她”,也有幾分像了?
過了良久,她才動了動唇,低聲念道:“北昭舊事休重提,天涯何處覓佳人。”耳邊聽著自己的聲音,冰冷刺骨,這些年,他還是沒有忘記,還沒有忘記那個“她”,還是在找“她”。她知道,他的佳人,從來就只有一個,就只是“她”,那個真正該是“笑靨如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