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沒想到潘錦榮會來染墨軒，更沒想到他還會重提當日的話。

“我說過的話，一向算數，”潘錦榮說道，“我希望你也不要忘記，不要忘記我在等你，并且我會一直等你。”

沈玉被他弄得說不出話來，又是驚又是氣，又有些莫名的悲哀，為什么偏偏是他，她這么想著，為什么不是那個人。

好半天，她才接話道：“一直？是多久？”她也想給自己定個期限，喜歡那個人，還能堅持多久。

“一直，就是直到你愿意，”潘錦榮說，“或者換種方式，我明日出征，等我班師回朝，我就跟陛下說，娶你為妻，可好？”

他要出征……沈玉霍地盯緊他，神色愈發(fā)端正，“你要出征？去哪？”

她自然不是關心他去哪，而是去哪里打仗，先前綺菱的話，她需要證實。

潘錦榮道：“北邊。”

沈玉沉默不語，潘錦榮不以為意地又道：“北昭王已經得了旨意即刻回去，明日我便帶軍啟程……”

“安蘄侵犯了北昭？”沈玉后退一步，腳后跟似乎踢到了椅子上，順勢跌坐下來，這么一來倒顯得有些頹廢，她自小生長于北昭，雖然已經離開多年，卻依然記掛著那個地方，她的父親還長眠在那里，那是她的故鄉(xiāng)，而今自己的家鄉(xiāng)被外邦糟蹋凌辱，自己卻在深宮中與幾個女人互相算計，不免感到萬分羞愧。“凌依月呀凌依月，枉你身為北昭王女，家園不保，有何面目安活于宮闈，還錦衣玉食，恣意跋扈呢？”她這么想著，想起之前聽說北邊將有戰(zhàn)事時絲毫沒有想過北昭是否會被殃及，甚至即便不是北昭，任何地方都是本國疆土，越發(fā)覺得羞愧。

潘錦榮卻不知道她所想，只見她面頰微紅，雙睫低垂似羞怯狀，以為她是擔心起自己，便道：“不必擔心，我十四歲從軍，戎馬數十年，戰(zhàn)爭于我而言早已司空見慣，你放心，我必定凱旋而歸，然后再跟陛下要你。”

沈玉并沒有在意他的話，她心里面一直想著的都是昔日的北昭，有讓她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王府、凌憂御馬帶她走過的街道、軒轅哲月牽她走過的白樺林海，她忽然很想回去，她開始懷疑當初離開的決定，雖然出于自保身不由己，但是如果再次回去，有何不可呢？如潘錦榮所說，軒轅哲月并不愛她，若是無論如何他都不愛自己，那自己何不回去，那里，畢竟還有年幼時最美好的回憶。

忽然發(fā)覺面前的潘錦榮正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沈玉側過臉去，潘錦榮已經言罷也不打算多留，正要辭過，沈玉才想去起一事，叫住他道：“安蘄兵臨邊境，北昭王此時才回，會不會已經晚了？”

聞言潘錦榮微微一詫，道：“自然不會，北昭王部署有方，即便人不在封地，安蘄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拿下，何況……”

“你是說，凌憂很會打仗？”沈玉忽然打斷他的話，才意識到自己失言，又補充道：“本宮昔日聽父親提及，北昭王凌憂是襲了兄長的王位。”

言下之意凌憂是因為有了身為王爺的兄長才得以做了王，而不是靠自身的能力。在她的印象里，凌憂有十分的風度于才情，卻并不曾見識到他掌權處事的一面。

潘錦榮聽出她的意思，笑道：“并不是，前北昭王縱然年少時軍功赫赫，卻不大理事，現在這位雖然年輕，成績很是不錯，論起來，我們都覺得現在的北昭王比他的兄長更能干。”

“我們？”沈玉詫異道，“連陛下也覺得北昭王做得很好？”她第一次從別人口中得知，原來皇帝很看好現在的北昭王凌憂。

潘錦榮道：“那是自然，前日陛下還說，北昭王才學驚世，整個帝都怕也只有沈陌才能相媲。”

“然而我哥哥志不在朝堂。”沈玉竭盡掩飾自己的慌張，一直以來她以為凌憂僅僅是因為父親的死才得以成為北昭王，而朝廷并未追究當時北昭王府大火真相，一方面是因為先帝當時抱病不久駕崩，新帝繼位時局勢動luan朝堂不穩(wěn)無暇顧及其他，另一方面即便軒轅亦寒有心，也沒有證據。

她以為，等到局勢安定，她拿出證據，再有丞相在朝堂出面相助，那些被大火掩蓋了的真相就可以公布于世，那晚包圍王府的軍隊，無論來自凌憂弄來的任何勢力，她都不會放過。

然而現在，她才發(fā)現并不是這樣，她的想法太天真，在此之前她居然會以為自己已經很明事，而當她從潘錦榮口中得知凌憂居然是這般能干，她幾乎絕望，因為她終于意識到，軒轅亦寒是不可能動凌憂的，不是不能夠，而是不會，甚至極有可能為了保他而有意淡化那場變故。

再往深想，當初凌憂不過少年，她父親縱使再不注重政務，對于權力還是看得極重，她記憶中父親就是個牢牢抓住兵權的人，那么北昭的大權一直是掌握在父親手里，即便是親兄弟，也不可能有法子調動足以撼動王府的兵力，從前她懷疑凌憂跟人聯手，現在她開始懷疑，其中，還有沒有朝廷的暗中相助。當初自己父親手中究竟掌握邊境多少大軍她是不清楚的，但是她記得六歲那年隨父入宮，所有人對她都是格外客氣，原以為是因為陛下的偏愛和公主的身份，然而畢竟出自外姓，現在想來更多的是她父親的緣故吧。

這邊潘錦榮自然不知她心下已是百轉千回，見她峨眉微皺面色泛白，只當是倦了，便道：“戰(zhàn)場的事情不是女人該考慮的，你好好休息，等我回來。”

沈玉點了點頭，也不送他，潘錦榮已至門口正要跨步，忽然聽到后面女子輕如煙霧般的聲音：“你一定要凱旋……”

旁邊綺菱已經福下身，潘錦榮似是想回過頭，旁邊的女子恰到好處的接話道：“祿王爺慢走！”潘錦榮便頭也不會的走了。

綺菱望著他離去的步伐，輕快從容，明顯不似來時心事重重，轉身對沈玉道：“祿王爺似乎，誤會娘娘的意思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