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道路上一行人擁著肩輿逶迆而去，齊整的腳步聲中隱隱約約傳來婉轉的歌聲，前面有執塵的太監偷偷向聲音處張望，即刻被肩輿旁的宮女喝住：“看什么？仔細腳下的路！”

“幻蓮，”潘錦瀾微微撩起鑲珠翠色簾幕，一張畫著精致妝容的面容略帶幾分疑惑，“到哪了？”

先前呵斥太監的幻蓮連忙湊近說道：“娘娘也知道沅淑儀昨日小產，奴婢特意讓他們避開雅山殿繞了道，過了前面的園子就能看到丹寒宮了。”

聞言潘錦瀾一雙細長的柳葉眉眼染了層模糊的憂郁，暗自忖道：“皇上昨晚那般傷心也不知好點了沒有。”耳邊卻傳來一陣歌聲，原本的縹緲漸漸清晰，潘錦瀾凝神靜氣的聽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彼時晨霧還未完全散去，遙望青天蒼茫之下遠處的前殿巍峨軒宇，眼前所到之處長橋臥波，廊腰縵回，云飛畫棟，琉璃碧瓦，美輪美奐，那歌聲穿梭在其中便分外哀怨、凄厲。潘錦瀾忽然冷笑了一聲，道：“自己不中用還有什么好怨恨別人的？”

“娘娘，附近的是景瑕宮，”幻蓮輕聲提醒道，“里面的那位，就是昔日的德妃娘娘。”

“是阮夢瑤？”潘錦瀾微微一詫，“我還以為是宿映之那個賤人……”不由又聽了聽，但已經漸行漸遠，也不知是那女子唱累了還是距離遠了，歌聲竟然微不可聞。

“她這兩年經常這樣，從早到晚的，艷貴妃也從不管管……”

“好了，”幻蓮還在說著潘錦瀾就打斷了她的話，“明日黃花罷了。”說著抬手撥了撥鬢角的一支珊瑚翡翠寶石琉璃蝴蝶步搖上垂下的紅瑪瑙流蘇，不多久果然看見丹寒宮的正門，嘴角的笑意驀地一冷，“本宮以為這一會定是來得最早的，卻不想還是晚了一步。”

幻蓮順著她的視線望去，見一襲如意緞繡五彩祥云薄羅長袍的女子挽著一個宮女裊裊婷婷地進了丹寒宮，詫異道：“那不是惠妃娘娘嗎？她怎么……”

“惠妃？”潘錦瀾冷笑道，“不是降為貴人了么？”

“奴婢想起來了，當日棲鸞殿宮女千柳謀害沈昭儀未果，反倒把自己搭進去，皇上被沈相所迫遷怒于棲鸞殿主位惠妃，剛好薛婕妤被下毒一事查出是她所為，就將其降為貴人，后來因為蔣淑媛和沅淑儀先后有孕大賞后宮，江氏禁足就被貴妃解除了，”幻蓮說道，“可是也沒聽說惠主子有什么晉位啊。”

潘錦瀾輕盈地下了輿，望了望面前丹寒宮上倉勁的大字，低聲說道：“本宮真恨不得把它扯下來踩個粉碎！”

“娘娘！”幻蓮做了個禁聲的手勢，指了指里面，潘錦瀾卻伸手替她重新插了下鬢間的花卉絞絲鎏金掐絲點翠簪，“有些松了，這樣才牢靠些，”潘錦瀾戴著翠鑲碎珠冰片鏤金護甲的手在身前微微一合，頗具姿態，“隨本宮進去吧！”

江凝雪走進的時候剛好沁衣正檐下喂鳥，旁邊不遠處韓青筠領著一個近身的宮女立在一叢花樹前，身著一件雀藍織金云緞云紋縐紗，手上挽著一條寬闊的紫鴦花刺繡霞帔的，饒有興致的欣賞著，便揚聲道：“韓充儀今日興致不錯啊！”

聞言韓青筠回頭朝她望了一眼，梳的光滑的流蘇祥云髻上一排鏤空蘭花水晶珠釵日光下熒光點點，一側纏枝海棠三翅鶯羽珠步搖還在微微晃動著，江凝雪見她眼波湛湛，自下而下仔細打量了自己一番后才收回視線，也不惱，只順勢走近牡丹花叢。韓青筠轉臉問沁衣道：“院子里這么多牡丹，各色各樣的，大約是不同的品種吧？”她因為素來花粉過敏都極力避開花，今日是等著艷貴妃實在無聊，只是遠遠的站著并不靠近，平日里匆匆走過，而今卻發現四下里繁花似錦，美不勝收。

沁衣已經停下手中活走回來朝江凝雪行了禮，又對韓青筠道：“回充儀，這里確實有很多品種……”

“我瞅著那株不錯，同一株上紫紅、粉白同在，”江凝雪說道，“還真是難得，竟然彼此都容得下。”

“這叫二喬，又叫洛陽錦。”沁衣說著取過旁邊正在侍弄花草的小宮女手里的剪刀，面無表情的剪下紫紅的花。

“那一株，枝條柔軟，花朵下垂，纖纖似水，看似溫婉，是叫貴妃醉吧？”韓青筠卻一直盯著另一株粉紫色的花問道。

“充儀好眼力，就是貴妃醉，我們貴妃娘娘也喜歡它。”沁衣說道。

韓青筠轉過臉還要說什么，卻見到沁衣正在剪下一株上所有紫紅的花，不禁惋惜道：“好好的兩種顏色，你剪了做什么？”

“一株開兩種花，”沁衣腕上的數十只只絞絲銀鐲正叮叮作響，“貴妃娘娘不喜歡。”

“這就是所謂的一山難容二虎啊！”一個冷清地聲音傳來，韓青筠側目望去，潘錦瀾領著一群宮人信步而來，身上一件粉霞錦綬蹙金廣袖望仙裙，領口下密密麻麻刺繡血紅桔梗花交織著，裙裾灼灼，金絲線繚繞，逶迆披著丈許來長的翡翠煙羅綺云紗，似榮曜秋菊，飄飄若輕云，飖若流風回雪，這么驟然望去，是她整個人皎若太陽升朝霞，她頭上芙蓉飛云斜髻間插著一雙白玉嵌紅珊瑚珠雙結如意釵，額前一圈燒藍鑲金花寶釵花鈿流彩燁燁，映襯著華貴的面容。

“參見頤妃娘娘！”沁衣早領著一群宮女拜下行禮道，韓青筠見江凝雪立在自己身旁也給她行了禮，不由微微有些詫異，轉念一想深宮待的久了連昔日跋扈潑辣的惠妃都懂得審時度勢，以貴人之位拜見妃位的潘錦瀾，更不必說最會見風使舵的宮人眼里，定是以頤妃為尊，甚至足以與姬貴妃相媲。

“韓充儀今日倒是起得早啊，”潘錦瀾親自扶起韓青筠，一臉殷切地笑意，“都起來吧，本宮沒想到難得來一回丹寒宮，這么一早的竟然就如此熱鬧了！”

韓青筠對上她耐人尋味的笑容只淡然道：“嬪妾聽說沅淑儀小產一事，還以為昨晚很多人睡不好，沒想到今早過來一路上倒是不少人，真的意外。”但是她的表情沒有絲毫意外的意思。

“是嗎？睡不安穩的怕也只有背后算計的黑手了。”潘錦瀾一雙秋眼兒似無意般朝正宮的大門瞥去，剛好這時候碧涵從里面打開門道：“貴妃娘娘請各位主子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