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葉女連夜繡金縷
- 鳳舞深宮·紅妝淚
- 夜嫵夢殤
- 4218字
- 2014-02-15 20:14:52
沈玉站在廊下,望著宿映之踉蹌而去的背影,直到徹底消失在大門外才回過頭,問薛玉婉道:“你高興了?”
“高興?”薛玉婉挑眉,認真的思索片刻后才點了點頭,“算是吧,這樣的情形很好笑不是嗎?我很樂意看到。”
“那你就好好高興吧,”沈玉漾開了淺淺的笑意,“看我笑話的機會,以后可就沒有了!”說完從容的向門外走去。
薛玉婉站在寢宮的門口,看著她優雅的步伐,不疾不徐地說道:“我還真有興趣知道你這鎮定的模樣能裝到什么時候,別這么自信,你的大好人生,就要到盡頭了!”沈玉放佛沒聽見一般,腳下的步伐絲毫未改,因為是背對著,所以薛玉婉看不到她嘴角冰冷的笑容。“我不可能在一個地方摔倒兩次,所以若辭,這是你唯一一次算計我的機會,從此以后,你好自為之吧!”輕聲的話語被晚風吹散,也不知傳到薛玉婉耳朵里還剩下幾分。
一雙煙雨飛花青緞靴踏入寢宮,原本微不可及的腳步刻意放重,恰到好處的讓房間里的人隱隱約約聽到聲響,沈玉繞過二十四扇翡翠雕花紫氣東來繡案紫檀木屏風,掀起重重疊疊逶迆一地的九華帳,輕輕揚手撩起珠簾,人便進了里間。在她身后,珠簾微微晃動著,仍然發出清脆而漸弱的響聲。
軟榻下鋪了層青玉色茉莉花碎紋軟兔絨地毯,又菱此刻半跪在那上面,手里正拿著針縫著一件衣裳,沈玉進來的時候她只是回頭看了一眼,因為寢宮沒有外人,她仍舊和以往一樣問候性地說了一句:“娘娘回來了。”沈玉應了一聲,彼此都是極平靜溫和的聲音,和往日沒有什么區別,連她走向又菱的步子,都是一貫的平穩,從容。
之前在薛玉婉面前吵鬧一番,沈玉才發覺口有些渴了,自顧拿起朱砂梅花小壺倒了杯水,一手晃動紫砂茶杯觀賞著杯中的碧青水色,卻聽見又菱的聲音:“那日奴婢去以藍宮看韓充儀小皇子的時候,韓充儀給了奴婢一盒玫瑰露帶給娘娘,知道娘娘素來不大喜愛茶葉,奴婢已經用玫瑰露調了一杯,這會兒應該還燙。”
沈玉見她一面說著一面收拾手里的活計,做勢要起身給她拿,便放下手里的茶杯說道:“我自己拿,在哪里?”轉臉望向大花梨雕蟠紋連枝海棠翹頭案上的青黛墨雨晶玉杯,“我看到了。”說著拿過來,見玫瑰色液體在青黛的杯中,異常艷麗,想起雅山殿里的血腥味以及自己即將而來的陷阱,忽然輕笑了起來,抬頭見又菱朝自己瞥來一眼,便說道:“難為韓充儀還記得我的喜好,她的小皇子如何?”
“很安分,不怎么哭鬧,韓充儀卻說小皇子身子孱弱,夜夜前往佛堂親自為皇子祈福。”又菱已經收了線,沈玉喝著水淡淡地說道:“是嗎?難怪今晚在雅山殿沒見到她。”
“聽韓充儀的言語,似乎對頤妃心有憤懣,也不知是不是奴婢多心,前陣子頤妃幽禁她,放佛是想要她的皇子,后來蔣淑媛有孕,頤妃娘娘的奪子才沒有下文。”
又菱一面說話,手里卻不停下來,拿著圣檀心香爐熏著剛縫繡好的衣服,沈玉站在一旁,側著臉打量著她認真的神態,見她芳容麗質,青眉遠黛,臉上盡是謹慎小心,“什么貴重的衣服,你倒是這般小心翼翼了?”一面笑著一面瞅著又菱手里的東西,終于認出是件金縷衣,心底掩蓋著說不出的滋味,明知極有可能因為龍胎的事受牽連,本就不得寵從此更是無翻身之時,又菱手里這件金縷衣還是當日宿映之得寵時送給她的,她還沒有穿過,以后也許再沒有機會穿了——一個不得寵的妃嬪,穿得過分華麗除了招惹是非還有什么用處?正如宿映之的孩子,還沒有出身,再沒有機會來這個世間了。不過不來也罷,沈玉想著,一個毫無情意的地方,來了,也只是徒做螻蟻。
“沅淑儀送給娘娘的金縷衣,腰間綴著紅血石和細碎綠晶石的絲線松了,就加固了一下,”又菱把手里的衣服翻了個身,“上面也不知幾時裂了個細口,奴婢見從裙身往下皆是密密麻麻金絲線刺繡的紋案,上面反倒顯得有些簡單,就用金線在肩上繡了......”
“哪里?我看看。”沈玉說著湊上前去,又菱把衣服抵到她眼前,一側的肩上果然有金線刺繡的精巧逼真的鳳尾圖案,零星的綴著幾粒指甲大小的渾圓海珠,“正好遮住了縫過的痕跡。”又菱說道。
“不但遮住了,而且比之前更華貴了許多,也就只有你能想得到用這個圖案,”沈玉纖長的手指漫不盡心地敲打著手里的杯沿,干凈的指甲略顯蒼白,“難為你這么晚了還能把它找出來倒騰一番,其實也不必急于這一時,反正我也不等著穿,再者晚上刺繡傷眼睛,年紀輕輕的別折騰自己。”
“奴婢也是下午才想起的,這么漂亮華美的衣服娘娘穿了一定好看,也不枉沅淑儀一番心意了,”又菱依舊垂著頭靜靜地說道,“再說現在不做,以后怕是沒機會了。”
話音一落沈玉的手便朝桌上一放,手里的玉杯發出一聲略微沉悶的聲響,恍如一道驚雷,又菱托著金縷衣的手微微一顫,繼而又恍若無事般繼續著。沈玉眼見她極冷靜從容的背影極力抑制冷笑,“從前到不覺得,今日才發現原來你的繡工這么出色。”沈玉心平氣和的說道。
“奴婢當年是跟著王府里最好的繡娘學的,主子您那時的衣服都是她做的,其她人的針線您都看不上。”又菱利索的放下手里的熏香爐,站起來耐心的疊著衣服。
沈玉在軟榻上坐了下來,托著腮想了想,“我記得她,因為有一回我看見若辭身上穿著一件和我的一模一樣的衣服——她竟然做了兩件,我很不高興。”
“那個時候您的東西都是獨一無二的,北昭都知道,王爺不待見大小姐,而您卻是王爺最寵愛的嫡女,又是先皇親封的公主,尊貴無比,沒人可以與您相媲。”又菱說道。
沈玉見她疊好了衣服,就伸過手去拉著她說道:“衣服放那兒,你過來坐。”又菱也不推辭,坐到了她旁邊。
“是啊,那個時候我多么驕縱跋扈,你說我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過去我還從未覺得自己生活的如何,直到今日我才知道若辭竟然一直覺得我擁有的太多。”沈玉不可思議地說道。
“大小姐一直羨慕您。”又菱說道。
“真是意外,還有你,你和她都讓我意外,”沈玉笑了笑,眼底越發冷清,“我嫉妒凌若辭的美麗,她羨慕我的風光,我以為我比她多了一個你,可實際上你卻是她的心腹,是她朝我刺來的一支利箭,最難以躲避的利劍。”
又菱的臉色終于變了變,不過早已預料到風雨欲來,沈玉從進門到現在都和顏悅色一直讓她膽戰心驚,現在沈玉終于扯到正題上,一顆抱著必死的心也終于不在懸著,死有事后不是一件難事,可是要面對一個昔日里厚待自己卻遭受自己背叛的人,卻比死還要讓她顫抖。“您都猜到了,”又菱跪在她的面前,眼底一片清明,“未央無話可說。”
“未央?呵呵,是,你是叫未央,我竟然忘了,”沈玉冷笑了一下,道,“你要是不提我都忘了,當年你剛入府,名字還是凌若辭給你取的,‘盎盎春欲動,瀲瀲夜未央。’”
“閑話也不多說了,總之確實是我背叛您,只要沅淑儀落胎一事一查,很快就查到宮中有那香料的只有冰蘭殿和染墨軒,薛婕妤自然有法子脫身,不知您現在最想著的,是該怎么應對,還是先對付我?”又菱抬起頭正視著她,微微一笑,又道:“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先聯系沈相,為自己留條退路。只要沈相愿意保你,皇帝也無可奈何,更何況以沈相的謀略,早已有叛逆之心,權傾朝野,來個逼宮什么的,沒準兒您就可以安穩的坐太后了!”
“是凌若辭告訴你的?”沈玉問道,也不需要等她點頭,“可惜你不是我,”沈玉站了起來,俯視著她,淺笑著,“而且你永遠做不成我!”
“是,我不是您,大小姐也不是您,我們都沒有資格向您一般——當年您哭鬧著找王爺,王爺二話不說就殺了那個繡娘,我的師傅,死的時候手里還替您做著衣服,她還告訴我說,等依月公主長大了就要嫁進皇宮,就再沒機會給公主做衣服了,”又菱極力抬起臉,想抑制,眼淚卻一滴滴落下,“她說您是最要好的,又挑剔,尋常的圖案不喜歡,就不斷地找新樣,可是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那么快就死了,公主,未央這么多年一直想問你,一直又不敢提及,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可憐的繡娘?”
沈玉凝神看著她,良久才開口道:“你還記得記得我十歲那年從山上摔下來過?”
又菱遲疑一下,“當然記得,后來是二公子抱著您回來的,王爺那時候正忙,二公子一直守在您床前,自那以后您和二公子就更親近了,旁人都說若不是您和二公子年齡差距沒那么大,看起來你們才像是父女。”
“那時候二叔也不過是個翩翩少年,”沈玉似是回憶著從前在北昭的時光,忽的又望向又菱,“所以那次醒來之后我記憶變得非常糟糕,忘記了小時候的很多事,就連第一次入宮,也是在后來漸漸想起的。”
“你......你忘記了?”又菱詫異道。
“是,你若不提我很難想起繡娘那件事,”沈玉說道,“若不是部分事情忘記了,我怎么讓姬淑芷那個女人安然無恙的過到現在!”一提到姬淑芷她就忍不住心生怨憤,當年的毒害得她喝了六年多的藥,爾后雖然找顧清流完全治愈了,卻附上了永遠不能生育的代價。
“難怪……原來您根本不記得那件事了……”又菱復雜地望著她,原來她都不記得了,在此之前她不記得因為她而死的人,也許她連“葉未央”原本是凌若辭取的也不記得——若不是今晚的境遇,她原本還是個會羨慕凌若辭依賴自己的人,可是偏偏她遭受了來自最信任的人的背叛,和記恨。
“若辭恨我,我從來都知道她不喜歡我這個妹妹,可是自我在后宮又遇上她我就覺得畢竟是親姐妹,我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無論如何血濃于水,即便軒轅亦寒愛的是她,至少這個人是我的姐姐,可是我卻不知道她竟然這般恨我,恨不得讓我痛不欲生。”沈玉俯身扶起了又菱,嘆了一下,“罷了罷了,這會栽了正好長個記性,你回去吧。”
又菱并不詫異她沒有處置自己,沈玉是聰明的,即便敗在了最信任的人手里也能在這個刺激下保持理智,處置又菱只會讓自己落了個“殺人滅口”的名聲。“你,恨她嗎?”又菱忽然問道。
“誰?凌若辭?”沈玉搖了搖頭,“她只是教會了我,無論什么時候,再親近的人,都要提防。”憑心而論,沈玉反倒是有些感激那個姐姐,此事一出,從此以后她就真的徹底卷入后宮是非,這是個很不錯的理由。
又菱微微一怔,“也許我從開始就錯了。”說完行了跪拜禮退出了房外。
沈玉望了望旁邊疊的整齊的衣服,眸中光芒漸漸清晰,“可惜了沅兒的一番情意。”想起宿映之那絕望卻又不可置信的眼神,凌若辭美艷而怨毒的目光,雅山殿里殷紅的血跡,軒轅亦寒莫測的神情,一幕幕交織,不由悲嘆,“這就是后宮,我究竟是為什么來了這個鬼地方?哲月哥哥,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房門忽然被打開,沈玉下意識喚道:“綺菱。”“娘娘,是我,”以菱的聲音傳來,“奴婢讓綺菱先回去睡了,今晚就讓奴婢守在外面吧。”
沈玉望著墻上夜明珠散發出柔和的光芒,緩緩閉上了眼,“明早別叫我,本宮真的好好休息一下,誰都不許進來打擾。”
以菱答應著,又望了望沈玉,沈玉見她還沒有出去詫異地望著她,“怎么?”
“娘娘珍重,”以菱說道,“都會過去的。”
沈玉不禁莞爾,“本宮當然會,你不必為我擔心,我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