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站在閣樓里，望著窗外正在殿前掃落葉的宮人，忽然問道：“現在是什么時候了？”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明明想問的是時節，卻像是問時辰。

“已經立秋了。”又菱的聲音傳來，隨后她人也走到了沈玉旁邊，沈玉欣慰的看來她一眼，低聲道：“還是你了解我。”又菱晃了下手里的披風，說道：“娘娘還是披上吧，窗口風大，仔細著涼了。”沈玉搖了搖頭，說道：“我剛說什么來著？就當我沒說！”又菱抿唇笑了笑，她又望向了窗外。

染墨軒外的一條路上，一排宮人簇擁著一輛華麗的馬車逶迆而去，待馬車遠去了，又菱才說道：“皇上又宣頤貴嬪……”“又？”沈玉差異地望著她，忽然想起現在的潘錦瀾已經加封為貴嬪了，便道：“她承寵也有些時日了吧？”

又菱見房里沒別人，方說道：“當日韓小主承寵，不足一月皇上就在合歡殿寵幸了頤貴人，照理說新人剛入宮，除了這兩位之外別的小主也是有機會，但是至今皇上都沒有加封其她小主，眼下頤貴嬪風頭甚至超過了艷妃，她們都說，除了艷妃，還沒有嬪妃榮寵時間這么久的。”

“這倒真是奇事，”沈玉說道，但是她的語氣神情絲毫沒有什么變化，“也許皇上真的很喜歡她呢！”她說話的時候一只手抬起放到了自己臉頰上，整張臉上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又菱根本聽不出也看不出她的情緒，看起來她放佛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事。

“都是帝王無情，皇上應該不會輕易……”又菱頓了頓，原本要說出的“愛上別人”終究沒有出口。

沈玉沒有絲毫反應，又菱又道：“以色侍君，終不是長久之計。”“我想起來了，”沈玉忽然轉過身拉著她，“早上的胭脂不對勁啊，誰拿來的？”說著邊往寢宮走去。

她本就生的高挑，步伐一緊又菱只得小跑跟著，邊說道：“胭脂沒有變，娘娘用的奴婢不敢大意，從不讓別人碰，只是往日加在里面的珍珠粉用完了……”沈玉已經出了瑬霞閣，聽到這話突然停了下來，回頭問道：“什么情況？”

此刻綺菱正帶著人在院子里打理內務府派人送來的東西，又菱朝內務府的幾個人挑了一眼，綺菱正好聽見沈玉的問話，回過身見沈玉正看著她，以為是為自己的，便對旁邊內務府的人說道：“娘娘問了，正三品貴嬪的份例，就只這些？”

領頭的一個彎腰對沈玉行了禮，低著頭說道：“回娘娘的話，上頭要奴才送什么奴才就送什么，其他的奴才一概不知。”

“好個‘一概不知’，你們好大的膽子，私自克扣貴嬪的東西，你們有幾個腦袋！”一個清冷的女聲傳來，沈玉抬頭就看見宮外步輦上緩緩走下一個麗人，兩邊的侍從皆垂首彎腰，畢恭畢敬的讓開一條路來，那女子接過身旁宮女遞來的手，被人攙扶著裊裊婷婷走了進來，院子里的宮人紛紛行禮。

綺菱忙走到沈玉身后，小聲提醒道：“這是……”“嬪妾拜見艷妃娘娘，娘娘萬福。”沈玉剛看清來著就拜下行禮，她已經認出這就是那日在以藍宮韓青筠那里遇到的艷妃。

姬淑芷一身紫綃云紋鸞衣，流彩灼灼，外面披著一個孔雀翎軟毛織金披風，頭上玲瓏寶髻金玉步搖垂下的流蘇在耳后緩緩晃動，前額一粒渾圓海珠垂于眉心，她徐徐走來，目不斜視，舉止見盡是皇家特有的高傲、尊貴。放佛與身具來的貴氣頗有壓倒一切的威嚴，端莊華麗之中又不失風韻，實在是世間難得的妙人。

沈玉只瞥了一眼就立即低下了頭，這個女人，她見過……

姬淑芷已經走到了她面前，一陣若有若無的牡丹香襲來，一雙白皙嫩滑的手便伸到了沈玉面前，“妹妹快快請起！”艷妃說道。她的右手上戴了一只碧璽纏金玉鐲，左手上三只金累絲鑲玉牡丹鐲微微晃動著，黃金本是俗氣之物，戴在她手上卻顯得格外高雅絕俗。

沈玉順勢起身，正好看見艷妃畫的細長的眼線，眉如遠山，目若秋波，大概就是形容這樣的女子，沈玉暗自想著。艷妃說道：“早該來看妹妹的，只是一直不得空。”“嬪妾本該去給娘娘請安，”沈玉說著又欠了欠身，姬淑芷忙拉了她一下，“早先娘娘旨意已下，未奉召嬪妾不敢前去打擾娘娘。”

“什么旨意、娘娘的，妹妹這就見外了，”艷妃一臉明艷的笑意，和氣地說道，“我略長妹妹三歲，若是妹妹不棄，就叫姐姐豈不是親近些？”

即便是按位份算她也該是“姐姐”，只是沈玉早聽趙流鶯說過，艷妃素來清高，從不與人稱姐妹，皆是按位份叫人，現在聽她一口一個妹妹，只得接道：“姐姐說的極是。”

艷妃對她的溫順微微有些意外，傳言沈家小姐嬌縱跋扈……這些傳聞，果然不能信，姬淑芷暗香，只是究竟誰傳出這些，對沈玉不利的謠言呢？

似是滿意的點了點頭，艷妃又道：“這就對了，還有，妹妹有什么困難，自然要告訴姐姐，做姐姐的就不能夠讓妹妹有半分委屈，你說是不是？”最后一句，她已經走到了還跪在地上的內務府領事的面前。

那人在艷妃剛來的時候臉色就慘白了很多，現在聽著她的話更是忍不住打顫，艷妃也不理會，繼續說道：“貴嬪的份例都是一樣的，既然如此——”她轉過臉吩咐立在一旁的沁衣道：“內務府還沒有給頤貴嬪送份例，就讓碧涵帶人去內務府，照璟嬪的這些，領一份來，讓趙才人親自給頤貴嬪送去！”沁衣立即答應著。

沈玉心下一冷，艷妃這話固然是幫她，但是言語之中絲毫不忘強調她后宮最高的地位，不僅一語道破內務府的人的勢利，還暗指潘錦瀾與內務府的關系——內務府管事的是潘錦瀾舉薦的，除此，她還刻意提到趙流鶯，想來她是知道最近趙流鶯愛去頤貴嬪那里巴結，是以要把著不討好的差事塞給趙氏。

思及此，沈玉不禁對這艷妃越加防備，如此驕傲而縝密的人，當真是一滴不漏，這樣的人，若是與她做對……沈玉淺淺一笑，我現在還不想給自己樹這么個敵人！她走過去看了看內務府送來的東西，眉一皺，對艷妃說道：“這要是給瀾兒送去，她肯定是受不了的。”

“璟貴嬪說的是，頤貴嬪肯定不會放過奴才們，求娘娘開恩，奴才再也不敢了……”地上內務府的忙求饒。

“你知道我是誰啊？”沈玉一臉奇怪地道，惹得艷妃以及她身后的一干宮人皆忍不住笑了笑。

“奴才知道，您是正三品貴嬪娘娘……”

“滾吧，以后不用進宮來了！”艷妃正色說道。她并沒有嚴處，沈玉也知道她是顧忌潘錦瀾，便朝又菱望了一眼，又菱會意，悄悄退后，送內務府人出宮了。

艷妃這次慢聲說道：“都起來吧！”似乎剛發現宮人們一直跪在地上。沈玉目光垂落，待她走了，才對綺菱和以菱說道：“膝蓋酸了吧？回去歇會兒。”“謝娘娘，奴婢習慣了。”綺菱說道。沈玉望了她一眼，第一次發現這個平日里謹慎、隱忍的女子，原來也是清麗可人的美人。

移過視線，沈玉忽然又道：“怎么不見映菱？”

“回娘娘，映菱這幾日都跟著趙才人。”以菱說道。

沈玉不做聲，走到院里看了看內務府送來的東西，一面對垂首立在一旁的小成子說道：“本宮要賞你個鐲子，你可以送給你喜歡的女子。”說著真的從楠木雕花的漆盒里隨意拿了一個金鑲珠玉掐絲鐲。

小成子一聽，樂道：“娘娘，奴才是太監，哪能有什么喜歡的……”“你要還是不要？”沈玉晃著手里的鐲子不耐煩地道。小成子猶豫了一下，剛要說話沈玉就講手里的東西往他旁邊的宮人懷里一丟，說道：“小石子，賞你了！”

“奴才謝娘娘。”小石子立即跪下說道。

“當斷不斷。”沈玉對小成子說道，小成子笑了笑，道：“奴才懂了。”

“這些，全部，”沈玉指著內務府送來的東西，說道，“你們幾個分了吧！”又對綺菱說道：“你先挑，把以菱和又菱的一起拿走。”綺菱笑了笑，她已經走到寢宮門口，忽然回過頭問道：“那日安蘄來犯，后來怎樣？”

“回娘娘，皇上派了潘將軍做主帥前去御敵。”小石子說道。

沈玉饒有興致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還有名字嗎？小石子太難聽了。”

“奴才原先叫石俊郝。”小石子答道。

沈玉進了房間，很快，又菱也過來了，對她說道：“奴婢已經跟他們說了。”“說什么了？”沈玉坐在梳妝臺前，拿起胭脂盒，說道：“拿去丟掉，以后本宮不用胭脂。”

“奴婢跟他們說，可知道我們娘娘是誰，他們都說知道，是璟貴嬪，奴婢又問，璟貴嬪是誰，他們都答不出來，奴婢就說，記住了，璟貴嬪母家姓沈。”又菱接過她的胭脂，一邊說道：“這樣他們都知道娘娘您是丞相的女兒，就算不給艷妃娘娘面子，也不敢得罪相爺。”

沈玉說道：“有艷妃就夠了，我在她面前只要擺出一個無知小姐的樣子，她自然會滿足我這些實物上的需求，在她看來，一旦我意識到后宮的榮辱和君王寵愛一致，就會因為對環境的不滿而想方設法改變，相反，只要我生活安逸就不會想要爭寵什么的。我就是要她這么想。”

“娘娘真要這樣，不見皇上？”

“不是我不見他，是他不見我，”沈玉說道，“正好我也不想見他，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費勁心機，掙得你死我話，有什么意識？我又不缺什么！”

又菱已經聽到外面的說話聲，不用想也知道是沈相派人送東西來了。

“帶兵出征的就是潘錦瀾的哥哥？”沈玉想起小石子的話，問道。又菱點頭，沈玉的臉上忽然漾開了笑意美的有些虛妄，“這就難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