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他們在查月兒的死？”一身便衣的丞相站在樓梯旁，一般的臉在陰影里，看不出任何情緒，唯獨一雙精明的眼睛不時地望向樓梯。

他的身旁，卻是之前在軒轅哲言房中的那個白衣少年，原來這位“沈公子”不是旁人，正是當朝相府的公子，沈陌。

“是的，如果我沒有猜錯，此番淳于皇帝暗訪，也是和姑母的死有關?！鄙蚰暗穆暰€如同三月的春水，聽起來讓人極舒服，即便是最暴躁的人聽了他這般溫朗的聲音也會平靜下來。

沈相忽然冷笑了一聲，低聲道：“他倒是情種，可惜我那妹妹卻是要強的性子，寧可守著她那虛偽薄情的君王亦不肯另尋良人，否則也不至于……”他忽然不再說下去了，因為樓體上方已經傳來了腳步聲。

沈陌抬起頭，層層臺階之上，輕紗落地，佳人不過豆蔻年華，裹在綾羅之中，露在裙裾外的一雙玲瓏的玉足就踩在鮮紅的地毯上，美好的面容上盡是同齡人少有的倨傲，似不可一世，放佛那驕傲張揚的孔雀，一雙半醒半寐般的眸子劃過，落到他身上，微微一滯，閃過一絲驚艷，嘴角似有笑意勾起，卻沒有暈染，在他身上停了一下，方看向那權貴一時的丞相。

沈相本在望她的第一眼就瞪大了自己的雙眸，此刻尚在出神，忽然聽到悅耳的女聲道：“哥哥是誰家的？居然生得這般漂亮?！?

原來是樓梯上那女孩子見到沈陌，居然忍不住問出了口。

沈陌雖是翩翩少年，不乏有少女拋媚眼擲香帕的，卻迄今不曾遇到如此大膽當面說出這般贊美之詞的，而且她一出口用的是“漂亮”，讓這位冷漠的公子有些哭笑不得。

沈相卻在這時開口了，比任何時候都要急切，聲音卻也極穩，“沈玉，從此以后你就叫沈玉！”不容置疑的語氣讓身旁的沈陌忍不住驚訝了一下。

女孩也驚了一下，很快恢復平靜，卻不知天高地厚般地說道：“玉字太俗。”然后側過臉來，就在沈陌以為她要拒絕這位連當今圣上都畢恭畢敬相待的相爺的時候，她卻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名字越俗氣，往往人就不俗?！痹捖渥旖堑男σ鈴氐讜炄鹃_來。

“很好！”沈相也笑了，一老一少的兩個原本陌生的人在此刻相互望著，任何人見了都會覺得那是一對很和諧的父女，沒有人會知道，就在那轉瞬間換了名字換了身份的女孩有著怎樣的過往，也沒有人會知道她日后的命運會如何，就算是此刻野心勃勃的沈從曜也萬萬想不到，今日的選擇會終結自己運籌帷幄一生。

沈陌望著自己父親的笑意，忽然想起之前他說過的一句話——“總有一天，那些虧欠，我會替她討回來?！备赣H，這，就是你的計劃么？沈陌望向那女孩，莫名的生了中一樣的情愫，也許，她會為今日的這般輕率，悔恨終生。

四月的錦瑕宮內依舊繁花似錦，蝴蝶翩飛，姹紫嫣紅。

正殿里卻是異常安靜。一群宮人顫抖著跪于地上，在他們前面跪著的不似其他人般驚恐的絕麗女子正是這錦瑕宮的主子——阮夢瑤。

少年帝王軒轅亦寒一張清冽冷峻的臉上波瀾不驚，只是眼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光，他似乎在極力抑制自己的怒火，對身旁一臉平靜的女子道：“你說什么？”在后兩個字上格外強調。

“妾無心侍寵，皇上的寵愛妾也承不起！”這個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得寵的德妃娘娘，阮夢瑤。此刻她緊緊咬住了下唇，本是明眸善睞，靨輔承權，身上華衣任璀粲，耳上明月珰曳曳，只可惜，再無之前的灼灼。

那句“紅杏出墻”終于得到她親口承認。于是軒轅亦寒不再抑制怒火，吼道：“滾！朕不想再見到你！”

眾人倒吸了口氣，不敢發出任何聲響以免觸怒龍顏，卻沒人注意到皇帝眼底的一絲輕松。話落，帝憤袖而出。

阮夢瑤癱坐在地上，淚珠悄然落下，如斷線的珍珠。宮女從這突如其來的噩夢中驚醒，輕喚：“娘娘......”她無力地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下去，于是偌大的宮殿里只剩下自己一人，她不禁冷笑，仿佛是自嘲，又包涵了無盡的凄涼與悲哀。

世人，一定會罵她的吧，她一定是別人口中，最笨的女人——那個帝王很優秀，只是她已知，自己的存在有著太多的悲哀，太多的，不為人知。他沒有殺她，也沒有廢她，他讓旁人知道他曾是多么的寵愛自己，多么得寵，也讓她明白，看清，他是多么的不在乎，否則，他不會不殺她。她的淚，僅僅是因為，他的寵，沒有半分的愛，他不愛她，縱使他夸過自己“美人如玉”，因為美貌他寵愛她，可是他不愛她。

杏花成為宮中的禁忌，而那個曾失寵而后在皇長子滿月是只因一曲“胡笳十八拍”被當場加封為德妃、獨寵六宮三個月，在所有人都認為可以坐上空懸了十多年的后位的京都首富之女，卻做出了讓人不解的舉動——紅杏出墻，一朝失寵，從此錦瑕宮與冷宮毫無差異，阮夢瑤這個曾轟動一時的名字漸漸被人遺忘，她曾如神話般傳奇，就算到了最后，也是旁人艷羨的，因為沒有被殺。

后來的帝都傳出一首歌，不知何人做的曲，有人說那詞是為當日的德妃娘娘而作，也有人說是德妃自己作的，總之是誰作的已經無從考證，但是卻流傳了下來，曰：

“繁華落，東風逝，殘顏依舊恨無常。青絲斷，滿地殤，往事如塵，墮落成空。夢！夢！夢！

繁華落，枉自悵，又見花開并蒂時。君如是，人依舊，一笑嫣然。若如初見。落！落！落！”

次日皇帝下旨召海安王之女紫易郡主入宮。

海安王，封地海安雖不及北昭富饒廣闊，卻也是繁華之地，海安王自己為人謹慎，行事低調內斂，被朝中有識之士一直認作韜光養晦，此時新帝年少，羽翼未豐，拉攏權臣，海安王無意是上等人選，更何況，海安王嫡女姬淑芷素有海安第一美人之盛名。

姬淑芷艷妝華服，款步姍姍的步入代真殿，高貴身份、絕色之容正是她自信的來源。一路走來，目不斜視，身后蜀錦水綠輕綃百褶裙的裙裾逶迤曳地，近了龍椅，方緩緩拜下，道：“紫易見過皇上。”側視君王，溫婉一笑，似是久違的故人。

事實上，他們小的時候確實見過，也算是半個青梅竹馬了，她絕對有理由相信，皇上召她入宮是真的想讓自己來陪他，畢竟這個深宮他始終是孤獨的，放眼天下，他信任的，也沒有幾個。

“普天壤其無儷，曠千載而特生，”軒轅亦寒微微一笑，轉臉對身邊的廖世連道：“傳旨，封海安王姬氏女為正二品妃，賜號‘艷’，暫代皇后之職，保管鳳印，入主丹寒宮?！?

待姬淑芷接過圣旨，看著一襲龍袍的軒轅亦寒，那一瞬間莫名的想起那個曾喚自己芷姐姐的依月公主，不禁一怔，心底寒意蔓延，暗道，若是沒有那次的變故，這后位必是非她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