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華宮的長燈已經暗了許多。軒轅亦寒坐在案前，燈花瘦盡，半明半暗，照著他面容越發模糊，臉上的表情全部在陰影里，唯獨放在案上緊握著的手青筋凸起，微微抖動著，掌心里，早已益出汗來。

軒轅亦寒的對面，黑袍男子站得筆直，像是剛出鞘的劍，隨時可以奔赴戰場。他并不知道軒轅亦寒此刻的心里已是波濤暗涌，更看不見軒轅亦寒修長繁密的睫毛微微抖動著，冰冷的雙眸里一絲異樣一閃而過。如果光線足夠亮，并且他的膽量足夠大敢直視這位君王的話，那么他就會看見軒轅亦寒冷若冰霜的眸中難以掩蓋的驚愕、震撼、激動、不可置信，還有若隱若現的掙扎、痛苦，但是，這些復雜的情愫被軒轅亦寒掩藏的很好、很深，昏暗的燈光替他遮蓋了一切的波瀾，以至于面前這個一貫靈敏、察言觀色的暗衛竟然沒有發覺他的異樣。不過，暗衛并沒有忽略他緊握成拳的手。

“也許，沈公子只是順道看看妹妹而已，屬下并未聽見他們談及朝政。”黑袍男子瞥著他的臉色說道，盡管他根本看不清皇帝的表情。

軒轅亦寒視線終于從那在另一只手里的羅帕上移過，一雙冷清的鳳眸輕輕瞥向他，冷漠的聲音毫無情緒：“沈陌已經回去了？”

“已經出宮了，進染墨軒一共不過半個時辰，”黑袍男子畢恭畢敬地道，“沈公子身手并不在屬下之下，屬下怕被察覺不敢太靠近。”軒轅亦寒臉色陰晴不定，也不知再不再聽，黑袍人略遲疑一下，又說道：“皇上忌諱沈家勢力無可厚非，只是這璟貴嬪畢竟是相爺親生女兒，兄妹一聚，也是人之常情……”

“兄妹？”軒轅亦寒冷笑了一聲，說道：“你相信她是沈家親生女兒？”黑袍男子不可置否，只說道：“染墨軒一直未有什么動靜。”

“她倒是安分!”軒轅亦寒譏笑道，不過他眼角卻是不禁意的揚起，黑袍男子正低著頭，并沒有看出他的一絲笑意，只覺得這個年輕的帝王太過謹慎，步步算計，果敢狠絕。過了一會兒，軒轅亦寒忽然說道：“不過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她始終是沈家出來的，沈家把她培養至今可謂是費勁心力，要是她出了什么意外，沈從曜那只老狐貍或許就真的沉不住氣了，眼下朕有意扶植潘韓兩家，好分散這些朝中世家的權力，時下皇權不穩，還不能把沈從曜給逼急了。”

黑袍男子立即會意，問道：“請皇上吩咐!”“也不是什么要緊的，染墨軒那里，你就多派幾個暗衛，別出什么意外。”軒轅亦寒輕描淡寫地說道。黑袍男子微微一愣，皇帝不會無故要他保護一個女人，這話，究竟是讓他“保護”還是讓她有什么“意外”？

軒轅亦寒瞅著他一臉錯愕的神情，微微蹙眉：“有什么問題？”“皇……皇上，咳咳，”黑袍男子清咳了幾聲，尷尬道，“屬下愚昧，不知皇上是防璟貴嬪出意外還是，要璟貴嬪有什么意外？”

“你!”軒轅亦寒一怒，竟站了起來，黑袍男子連忙跪下道：“屬下蠢頓，還望皇上明示!”軒轅亦寒頓了頓，突然笑道：“朕沒那個意思，罷了，你起來吧!”說著把玩著從書架上順手拿下來的琉璃嵌翠鏤金龍鳳雙合綃縷雪紗牡丹紋折扇。黑袍男子抬頭只望見他掛著一抹淡煙薄霧似的笑意，在那如同由白玉精雕細刻般完美的無可挑剔的俊顏上，越發襯托他遺世而立，恍若神人。不由暗嘆：“這樣的禍水，真不知要傾復多少紅顏!”

待他起身軒轅亦寒已經隨手將羅帕丟在一邊，一面撫摸著折扇上的鏤金裹綠松石鑲珠角墜，漫不經心地說道：“那上面不過是首詞，大概是一時無聊，沒什么意思。”黑袍男子不知他何故對自己解釋那羅帕，反正上面的字跡如沙劃痕，淺而極細小，他也不認得，倒也覺得似行云流水，婉媚不足，霸氣側漏，倒像男兒的風度。便說道：“璟貴嬪從前在相府就是出了名的秀出班行。”軒轅亦寒并不接話，垂著眼皮，如羽扇般卷舒半開的睫毛在燈光下泛著淡金的光芒，也不知聽沒聽見。

過了半晌，見皇帝還是如此沉著不語，黑袍男子終于忍不住開口道：“皇上，璟貴嬪的羅帕……”雖是風刮出去被他撿來的，總覺得該還回去，不然璟貴嬪一時興起尋起來，倒也是麻煩。

軒轅亦寒抬起眼皮，朦朧的望向他，說道：“什么羅帕？”黑袍男子也不知皇帝是真拋到腦后忘卻了還是故作不知想留著再細查一番，也不好回話，一時語塞。軒轅亦寒卻淡淡地道：“誰的東西誰愛找不找，朕可沒空理會!”言下之意即便沈玉找起來也要裝作不知。

黑袍男子見皇帝露出些許厭倦之意，也不多打擾，正要辭去忽又想起景瑕宮一事，又說道：“皇上，惠妃去景瑕宮一事……”

“朕知道了。”軒轅亦寒懶懶地道。

黑袍男子遲疑道：“那，除了靜嫣夫人去過景瑕宮，關于惠妃娘娘傳出德妃發瘋，且艷妃娘娘已經應了下來，往后這景瑕宮……”

“由她們鬧騰，你只管派人盯著各宮，”軒轅亦寒按了按太陽穴，說道，“你之前說，艷妃召見顏幼輿？”

“艷妃娘娘讓畫師臨摹了些美人畫像，那些美人選上來給皇上......”黑袍男子瞥著軒轅亦寒的臉色，盡管什么也看不見，嘴角微微泛起一絲笑意。軒轅亦寒睨著他，正色道：“招尹，你跟朕這么多年忠心，一直耿耿，朕一直想著給你賞賜什么好。”招尹嘴角一抽，正要說話皇帝又道：“不如朕給你賜婚吧？看上哪家姑娘說一聲，朕即刻下旨。”

招尹忙道：“微臣得蒙君恩，過蒙拔擢，定當恕竭駑鈍，為君分憂，兒女之事，不足掛齒......”他就知道稍有得意皇帝就會拿這事整他，誰教他天生異稟，不可近女色。

皇帝輕笑了幾聲，他才正色道：“皇上，選秀的事，要屬下設法阻止嗎？”

“不必了，既然她有心，朕也不好辜負她的心意，是不是？”軒轅亦寒嘴角的笑意暈染這，好似深深地海面，沒人知道平靜的下面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