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熙元年。

這是西晉皇帝司馬炎的第四個年號。

不過也是最后一個了。

因為幾天前，司馬炎駕崩了。

太極殿靈堂。

百官披麻執喪，無不慟哭，只是這眼淚卻沒幾個是出自真心的。

劉權扶著棺槨，賣力地擠眉弄眼，他也哭不出來。

身處靈堂C位，扶著自己這具身體的老爹的棺材，他卻一滴眼淚也擠不出來。

不為別的，只因他真不是司馬家的人，他也真不姓司馬啊。

劉權一覺醒來，就穿越到了晉惠帝司馬衷身體里。

好消息，穿越到了帝王之家。

壞消息，穿越到了一個傻子傀儡皇帝身上了。

對，就是那個大災年間，百姓吃不上飯，他反問“那為什么不吃肉糊呢”的千古一帝“肉糜帝”！

劉權扶著棺木，欲哭無淚。

站在一旁的老臣張華，卻哪里知道身旁的司馬衷，早已不是以前那個癡傻兒了。

只當是太子愚鈍不知禮數，連哭喪的時候該掉點眼淚都不知道。

畢竟晉惠帝做過的傻事不少，該哭的時候不哭，反而算是里面比較正常的了。

于是，張華向手下使了個眼色。

眾人早有準備，麻利取來準備好的姜汁。

“先帝駕鶴西去了！陛下棄臣，萬民何辜！嗚呼哀哉——！”

張華邊嚎邊哭。

順手，一把將黃色的姜汁抹在司馬衷的眼鼻上。

“啊啊啊——嗚……嗚嗚嗚哇……”

生姜刺鼻的味道直沖天靈蓋。

司馬衷頓時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淚的。

遠處的朝臣不明真相。

紛紛議論道：

“沒想到，陛下雖然淳古，但卻是一個實打實的孝子呀！”

“老臣也聽到這悲慟欲絕的哭聲了……”

“孝順，太孝順了……”

而這邊，司馬衷此番，卻是真的在哭了：

“我的命，實在是太苦了啊！”

上一世，他是歷史系畢業的985高材生。

這一世，他是晉惠帝司馬衷。

作為歷史生，他自然很清楚歷史上司馬衷的下場。

晉惠帝司馬衷智力有缺陷，只有七八歲幼兒的水平。

所以，西晉朝堂就沒有一天，是掌控在他自己手里的。

大權被太傅楊駿、皇叔祖司馬亮、皇后賈南風輪流控制。

最后，他本人又被宗室諸王輾轉挾持，受盡屈辱。

最終，沒能逃開被毒殺的命運。

……

嚎了兩聲，司馬衷也就認命了。

投胎這種事，從來都是看運氣。

自己一向是個倒霉蛋。

刮刮樂中的最多一次都沒超過10塊。

單位博餅十年，從未中過狀元。

評論區的轉發抽獎，他一次不落，也一次不中……

不認命又能咋樣？

……

太傅楊駿冷眼看著狼狽跪在地上，滿臉姜黃的晉惠帝，眼神是顯而易見的輕蔑和不屑。

楊駿又看向吊唁的群臣。

只見群臣們一個個全都小心翼翼，唯唯諾諾，大氣也不敢出。

大臣們如此害怕，是因為楊駿身后還站著幾十個披麻的甲士，亮晃晃的武器映出人影，讓人不敢直視。

是的，先帝剛剛駕崩，在靈堂之上，太傅楊駿居然就敢帶著甲士入內。

這和造反有何區別？

但楊駿的嘴角卻是揚起了一絲得意的笑。

當下的局面，他很滿意。

司馬炎駕崩前，原本指定太傅楊駿、汝南王司馬亮共同作為輔政大臣，輔佐司馬衷執政。

但楊駿卻篡改了遺詔，大權獨攬。

汝南王司馬亮資質平庸，生性懦弱，怕遭到報復，連露面為先帝吊喪都不敢，于是兩腳抹油，連夜逃出了宮。

如今，這洛陽已經是太傅楊駿一個人說了算。

別說是智力有問題的司馬衷，就算是德高望重的皇叔祖司馬亮，不也被他攆出去了嗎？

……

司馬衷在心態一番調整過后，決定還是接受這個命運……

人總要活下去不是？

穿越到一個弱智皇帝身上，倒也不全是壞事。

正所謂——只要你夠弱，就沒有人把你當回事。

因此，司馬衷至少目前還沒有性命之憂。

要是穿越到一個以早慧聞名的傀儡皇帝身上，那可真是要了老命了，大概分分鐘就要下去見先皇了。

漢少帝劉辯、前少帝劉恭、漢質帝劉纘：報我們身份證號吧。

……

哭喪按照原定流程，進入了下一個儀式。

太極殿的屋頂恢弘開闊，上面嵌著眾多夜明珠，排列成北斗七星狀。

屋頂下，是高九尺九寸的漢白玉臺基，晉武帝司馬炎的棺槨就安放于臺上。

百官手持白幡，列隊繞棺九圈，每圈行三步一跪禮。靈前設牛、羊、豕祭品各一，黍稷稻粱四簋。

在太傅楊駿的主持下，武帝的遺體口含和田青玉蟬，雙手握圓柱形玉握，上刻“受命于天”篆文。

冗長的流程后，祭祀儀式結束了。

司馬衷，作為即將登基的新皇，要立于梓宮東側，接受百官哭拜。

司馬衷雖然熟讀歷史，但也是第一次當皇帝，沒什么經驗，還需要宦官來引導他。

百官已經在整理衣著，欲行跪拜大禮，但卻一直沒有人來引導他，仿佛當司馬衷不存在。

這時，卻有一人在甲士的簇擁下，徑直走向了嗣皇帝位。

此人正是太傅楊駿！

他一邊高呼：

“臣等謹遵遺命，誓死輔弼新君！”

一副正義凜然、忠君愛國的樣子。

一邊卻又堂而皇之地，立在那梓宮的東側，替代新君，接受了百官朝拜！

而本該在嗣皇帝位上接受哭拜的司馬衷，則被一左一右兩雙大手牢牢控制在數米開外的甲士隊列中，動彈不得。

群臣中有不少人注意到了這一篡逆舉動，不敢聲張，只是面面相覷，連一聲議論也不敢發出。

司馬衷心里大吃一驚，他沒想到太傅楊駿竟然如此大膽！

這番舉動，已和當年的董卓無異了！

負責司禮的太祝唱贊：

“嗣皇帝哀慕承統，率土銜悲——跪！”

有大臣搖了搖頭，雖然心中有怨憤，但也只能無奈跪拜。

有個別頭鐵的還站著不動，身邊的大臣趕忙拽著他的袖口把他拉了下來。

這個時候，要想活命，就不要當出頭鳥，否則極有可能被殺雞儆猴。

禮官繼續念曰：“先帝托孤，太傅輔政，謹奉詔命，以安社稷！”

群臣齊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楊駿閉上眼睛，將雙臂張開，盡情享受著這山呼萬歲。

司馬衷心里氣得發毛。

他雖然不是真的晉惠帝，但如今在這具身體里的就是他。

在眾人對著楊駿高呼萬歲時，他能明顯感覺到周圍人對他投來的憐憫目光，同時，還夾雜著幾分鄙夷和嫌棄。

他被楊駿的甲士牢牢攥住，就好像鷹爪下弱小的雞仔。

與此同時，一起被牢牢控制住的，還有他黯淡的人生和命運。

人人都認為他是個弱智的無能皇帝，人人都可以來欺負他，而不用過問他的意見，更不需要在乎他的自尊心。

士兵兇橫有力的手指重重扣住他的肩膀，肌膚傳來一陣陣疼痛。

這些疼痛，點燃了他幾乎快要熄滅的反抗意志！

前世，他不喜爭斗，在單位里受盡排擠。

可有時，越是退讓，別人就越挑“軟柿子”捏。

這樣的目光，這樣的屈辱，又一次深深刺痛了他。

難道自己這一世，也注定是一樣的命運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