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鴦發覺，天子身側的董猛，竟然也有些緊張。

不僅眼神飄忽，就連刻在臉上的標準笑容，也不見了蹤影。

文鴦不禁覺得有些奇怪。

陛下又不是在說董猛。

董猛慌什么？

此時的董猛心中，卻像是撞倒了調味瓶一樣，五味雜陳……

“陛下，為何像變了一個人？”

“今天，竟針對太傅楊駿，如此發難？”

“雖然太傅楊駿霸道專權、目無天子，是不爭的事實。”

“不光皇后娘娘對楊駿嫌惡已久，滿朝文武也早就看在眼里。”

“但……以陛下的智力水平，要想注意到這些，不太可能。”

“就算暫且不提這回事。陛下自從進了楊府，一整個也是性情大變……”

“陛下他一向就沒有決斷的能力，遇到需要決策之事，便是一味地采納近臣的建議。正因如此，才是皇后娘娘手中一張極好用的底牌。”

“陛下一遇到棘手的危難，要么是木然不語、沉默發愣，要么也只是怯懦逃避，像一個稚童。”

“剛剛，陛下不還提著鳥籠就要出殿，往景陽山避難去嗎？”

“現在，怎地會突然換了一個性情？”

董猛何等聰明人。

有一個念頭，已經冷不丁閃進了他的腦海中。

“陛下的變化如此之大……就仿佛兩個面孔一般！”

“該不會，陛下真的有兩副面孔吧？”

這個大膽的想法一出，董猛驚出一聲冷汗。

但是在潛意識里，董猛根本不愿意相信這樣的可能。

他不敢細想。

只得將這樣一種可怕的想法。

草草地忽略掉。

……

董猛臉上陰晴不定。

太傅楊駿這邊則是被陛下懟得啞口無言。

“本太傅……臣……”

楊駿開始語塞。

楊駿發現，自己竟找不到一個借口來搪塞、辯解。

陛下的這番話，不管是邏輯上還是引述的事實上，都沒有任何漏洞。

以至于楊駿雖然還想為自己辯駁幾句，竟然一時憋不出話來。

只能結結巴巴地愣在原地。

心中不禁涌起了一股氣血。

他當權時，何曾受過這樣赤裸裸的質問？

他記憶中的司馬衷，更不會以這種口吻來質問他！

這位天子一向是木然無言。

或是只會機械地重復“依太傅所言”。

怎地會今天這些話術？

楊駿惱羞成怒，須胡上揚。

“這些話，究竟是誰教給陛下的？”

“是誰想要陷害本太傅？”楊駿激動得聲音有些顫抖。

楊駿斷定，一定是有人教陛下背誦了這些話語，好來治他的罪。

楊駿目光一轉，便對上了站立在天子身側的董猛。

楊駿如同發現了獵物一般，情緒激動起來，胡須一抖一顫，唾沫星子橫飛。

“喔，原來是你！”

“董公公，是你和賈南風教給陛下這樣的說辭，然后來陷害于本太傅，對不對？”

董猛饒是嚇了一跳。

他本就出神，在思考陛下的異常。

突然被楊駿指著鼻子罵。

登時也有些氣急。

“你這死到臨頭的反賊，何以在此妖言惑眾？等楚王一到，就將你這逆賊就地正法！”

沒想到，司馬衷聞言卻是一笑。

輕飄飄地說道：

“……唉，太傅恐怕是活不到楚王來了。”

楊駿聞言，如臨大敵，緊張地問：“陛下這是何意啊？”

司馬衷將十指交錯，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充滿了惡作劇的口吻。

“難道諸位還沒有反應過來？”

“你們已經陷入朕布下的局里了。”

董猛和楊駿幾人互相對視，都想從對方眼中看出點什么。

卻都在對方的眼神里，看到了迷茫。

“這些年，朕演的好辛苦呀。”

司馬衷原來只是淡然一笑。

隨后終于是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

董猛和楊駿皆被陛下的行為嚇到。

面帶驚懼，不知陛下所笑何事。

“今日之變，乃是朕親手布下的棋局！”

“那楚王和賈南風，他們自以為是幕后黑手，卻沒有想過這一切，皆是朕在背后操控！”

“朕，才是那一雙在背后盯著他們的眼睛！”

現場霎時寂靜，如同沒有一絲風的湖面。

司馬衷注視著眾人面面相覷的樣子，心中的爽感無以言表。

隱忍了那么多天。

不就是為了這一刻的爆發？

司馬衷輕聲道，仿佛是溫情的告白，或道別：

“你們幾人。”

“明白嗎？”

這潭死水，終于像是突然被一塊大石砸下。

瞬間引爆了！

董猛一邊退后，一邊說道：

“你是說，這一場楊府事變，幕后主導是你？”

董猛如那林中驚鹿，受驚而起。

一時間全然忘記了禮數，直呼陛下為“你”。

楊駿則是突然大笑起來。

“笑話！笑話！”

“這是我這輩子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你雖然貴為天子，卻只是后宮賈南風的一介傀儡，便是本太傅，也能獨斷朝堂，有你這小兒何事？”

“今日本太傅敗在這賈南風和楚王手中，敗也就敗了，乃是吾之命運！你莫要說這些瘋話！”

楊駿面露譏諷。

他怎么可能相信司馬衷的鬼話？

他可以接受，此番是中了賈南風的陰謀詭計。

畢竟，賈南風自小便是有名的毒婦，長于心計。

但唯獨不會相信司馬衷這套癡人囈語！

這個癡傻天子，在說什么夢話？

他要是相信，豈不是白活了這么些年？

……

“楊愛卿，朕知道你不愿意相信。”

司馬衷也不生氣，反而慢慢說道。

“但是如今你這楊府內外的兵權，可是在你所謂的楚王或者賈南風手中？”

“今日我能端坐于此，你們三楊皆受縛于此，便是最好的例證！”

司馬衷氣定神閑。

蟲豸臨死前對你張牙舞爪，你沒必要以鬼臉反擊之。

只需要一巴掌將他拍死即可。

“陛下，今日這楊府，乃是殿中軍孟觀、李肇所掌。陛下稍安勿躁，等待楚王到來，一切便皆塵埃落定。”

董猛在心中冷笑一聲，嘲笑道這小兒果然是昏了頭了。

這楊府，明擺著不是被孟觀、李肇的殿中軍控制了嗎？

他剛想一指孟觀、李肇二人。

卻怎么也在正堂上尋不到他們二人的蹤跡。

整個楊府正堂，除了他自己、“三楊”和天子。

唯一傲然挺胸站立的。

只有關內侯文鴦一人而已！

難道，問題出在關內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