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紹猛點頭：“臣看到了。這文鴦將軍，真乃武曲下凡吶！這等威風(fēng)颯爽，真教微臣敬佩萬分。”

“既然看到了，準(zhǔn)備怎么干？”司馬衷單刀直入。

“此事好辦。等今天宴會散場，微臣就尋一個機會，與文鴦將軍密談。今日發(fā)生的事對陛下來說，無疑是天賜良機，將大大增加關(guān)內(nèi)侯歸心的幾率。”

嵇紹淡淡一笑，若是沒有今日之事，自己還真不好找切入點。

現(xiàn)在嵇紹不僅摸清了文鴦對楊駿的態(tài)度，還能以這事來打開話題。

“嗯，放心去做，朕相信你。”司馬衷點點頭，表示對嵇紹的信任。

嵇紹領(lǐng)命之后，便在位子上坐正了，沒有貿(mào)然出動，而是繼續(xù)觀察宴會上各人的表現(xiàn)。

楊駿此時已經(jīng)帶著私衛(wèi)離開了宴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這宴席他已經(jīng)無心再吃下去。

文鴦則是一個人坐在酒案前，喝著悶酒。身旁偶爾過來一兩位正直的大臣，與他笑談兩句，便也離開了。

大多數(shù)臣子還是保持著距離和觀望，畢竟這個時候，文鴦可以說是站在了風(fēng)口浪尖上。

嵇紹見文鴦面前竟然只有酒，遲遲沒有太監(jiān)給他送上肉食，心中暗暗推測道，估計是文鴦傲氣，平時就與朝中權(quán)臣不相熟，如今又得罪了太傅，此時的九華臺上，估計沒有太監(jiān)敢服侍他了。

嵇紹隨即招呼與自己相熟的太監(jiān)過來，吩咐道，“給文鴦將軍添點肉食，習(xí)武之人，不吃肉怎么行？明天還要比賽呢，不要壞了陛下興致。”

“諾。”太監(jiān)聽話地領(lǐng)命去了。

不一會兒，太監(jiān)就為文鴦備齊了肉食。

首先上來的是一大盤“牛炙”，也就是烤牛肉。牛在古代因為是重要的農(nóng)耕勞動力，一向被嚴(yán)格限制宰殺。這樣滿滿的一大盤牛肉，是非常奢侈大方的食材。

接下來是一道“炮豚”。選取未斷奶的肥嫩乳豬，緩火慢烤。色同琥珀，入口則消，外皮酥脆，內(nèi)含漿膏。豬肉在西晉貴族的飲食中，雖然地位要低于牛羊肉，但如果烹飪的過程又繁瑣又精細(xì)，就能大大提升肉食的檔次。

此外，還上了一些野味。如鹿肉、犬肝等。這些都是貴族宴會中的珍稀食材，用來彰顯宴飲的奢華。

文鴦看到這一桌肉食，不禁有些疑惑，不明白自己為何突然受到這樣的禮遇。

隨后太監(jiān)悄悄在文鴦耳邊低語幾句，文鴦才知道這番照顧，乃是托了嵇紹的人情。

文鴦坐在位子上，與嵇紹遙遙相對，對著嵇紹點了點頭，行拱手禮。這便是武人表達謝意的方式了。

嵇紹也笑笑，對著文鴦遙遙回禮。

待到宴會幾近散場，九華臺通明的燭燈都已熄滅，只剩月光灑在一片狼藉的酒案上，九華臺上還有兩個人心照不宣地沒有離去。

一人全幅鎧甲加身，絳色麻布深衣，以平巾幘覆蓋發(fā)髻，佩劍在側(cè)。

一人文人模樣，翩翩有禮，著素色淺青寬衫大袖，頭戴黑漆細(xì)紗冠帽。

良久，還沒有人打破沉默。

嵇紹索性開口，先進行一番試探，“文將軍可是在等待何人？”

如今暮色已沉，文鴦卻遲遲沒有離場，看來定是有些話想和自己說。

“今日都是托了嵇侍郎的福分，文某才不至于空著肚子。文某在這里謝過了。”文鴦借著話頭，先表達了自己的謝意。

“不敢不敢。嵇某只是做自己分內(nèi)的事。如果讓陛下知道下官設(shè)宴無方，讓將領(lǐng)餓著肚子，定要責(zé)罰下官了。”嵇紹笑笑，將人情推給了天子。

文鴦嘴角微抬，兩人講話都滴水不漏。這樣打太極下去，就算講一個晚上，也得不到彼此的答案。

于是文鴦接著話題問道。

“嵇侍郎應(yīng)該不是專程在此，等待文某的感謝吧。嵇侍郎莫非也在等人？”

“不錯。”嵇紹這次竟沒有再回避。

“吾要等的人，乃是忠心大晉社稷、果敢堅定之人，愿意為大晉朝堂之曙光，流盡最后一滴血的人。”嵇紹忽然說，話中很有些深意。

“如今的大晉朝堂，還能有這般人才？”文鴦聞言，不禁啞然一笑。

就連文鴦這樣極少接觸朝堂的人都知道，如今大晉朝堂已經(jīng)是烏煙瘴氣。楊駿今日囂張至此，也沒有幾個臣子敢當(dāng)面責(zé)難，又有誰會為了大晉真的奮力而戰(zhàn)呢？

如果借用嵇紹的措辭，那么大晉的所謂哪怕一絲“曙光”，又在何處呢？

文鴦看不到。

見文鴦如此反應(yīng)，嵇紹稍微抬了抬音量，語氣不再那么平靜，而是有了起伏。

“人才自是有。我大晉朝并不缺乏人才。只不過，在肉眼看到希望之前，人才們都在掩蓋自己的光芒。只有大晉的‘曙光’在某一朝某一夕乍現(xiàn)，微光才會與之暗中呼應(yīng)、交相輝映……”

嵇紹與文鴦?wù)f的話，都極其隱晦。

一方面，二人都在試探彼此。都想聽聽，對方想表達的意思是否是自己心中所想。

另一方面，同樣也是避免“隔墻有耳”，因此盡量用隱晦的話語進行溝通，能夠有效防止泄密。

嵇紹的話剛一入文鴦的耳，這個高大的武將頓時就萌生出一番興趣。

夜半時分的九華臺空曠回響，不時有個別太監(jiān)進來，收拾宴會的殘局，因此并不適合暢談。

文鴦尋思不如改個地點。

于是他向嵇紹發(fā)出了邀請。

“嵇侍郎，文某第一次到這華林園中，人生地不熟，唯恐明日找不到場館之所在，耽誤陛下觀賽的雅興。嵇侍郎既然是本次宴會的組織者之一，可否為文某引路，熟悉一下場地？”文鴦的眼神中盡是誠摯之色。

這樣正當(dāng)?shù)睦碛桑B沒有什么理由拒絕，這也正是嵇紹心中所求。

“既然是文將軍之托，還是嵇某的職責(zé)所在，嵇某自然不能無動于衷。文將軍，這邊請！”

嵇紹一拱手，將文鴦引向臺外。

一文、一武兩人，并肩走出了九華臺，向著園林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