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扶晉詔》
- 晉:假如我肉糜帝,是在裝傻呢
- 黑啤男爵
- 5097字
- 2025-03-25 05:35:24
張華抹了抹眼睛。
他怎么感覺……
今天的陛下,和以往大不相同?
反觀和嶠,則是依舊有些憤懣。
“陛下為何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
和嶠頭也不抬。
也不知是在問張華,還是問陛下。
“這番話是何人教導?”
“難道,又是那賈南風所教?”
皇后賈南風曾經確實干過這樣的事情。
朝中許多大臣,都認為司馬衷難當太子之任。
于是,武帝便出了一張題卷,想考一考司馬衷。
按照司馬衷原主的水平,自然是答不上來。
但是,賈南風聽取幕僚的意見,想了個主意。
先找人代答,并且刻意不使用華麗的辭藻、高深的理論,而是答得非常樸實。
最后再讓司馬衷照抄一遍。
竟就這樣蒙騙過去了。
因此,當陛下行為異常,和嶠第一反應便是。
一定又是賈南風搗的鬼。
和嶠說完,便是看向司馬衷。
“陛下的演技并不精湛,稍微戳破,便會露出馬腳。”
按照和嶠的預計,只要他一提到賈南風。
陛下便會開始慌亂,生怕自己的掩飾露餡。
御座上的司馬衷,卻是兀自冷笑一聲。
原主實在太窩囊,突然支棱起來,沒一個人信。
“諸位愛卿,有沒有一種可能。”
“朕一直是在裝傻呢?”
司馬衷直言不諱。
言語之中,也盡是從容與淡定,全然沒有一點慌亂的樣子。
一直沒說話的張華,聞言,卻也是突然冷笑一聲。
“……裝傻?”
“有這種可能嗎?”
“陛下莫要說笑了。”
“且不說這有多離奇,多難實現。”
“如果是真的,那陛下之城府……”
“當真可以比擬當年的越王勾踐和韓信了!”
和嶠這邊,則根本沒有把剛剛那句話聽進去。
要知道,當年武帝之所以出題考司馬衷。
和嶠可是沒少吹風。
因此,他才不信司馬衷的鬼話。
司馬衷見和嶠根本不信。
便以言語相激。
“和卿,朕今日為了救你,故意扮傻。”
“你甚至都不愿意感謝一下朕?”
司馬衷注視著和嶠的反應,嘴角有一絲戲謔。
聽到這句話,和嶠情緒有了些波動了。
“什么?”
“今日陛下是故意犯傻……?”
“怎么會這樣呢……”
“不可能!陛下生性淳古,眾所周知。”
“還請陛下不要再作弄老臣了!”
和嶠擺擺手,將頭低了下去。
隨后在原地踱著步子。
司馬衷前世閱人無數,一眼就看懂。
和嶠這個表現。
是內心有所動搖。
但是,理智上,又有些不愿意相信。
于是,司馬衷便繼續說道:
“哼,太傅楊駿此人,別看他資質平庸。”
“但是,權力這種東西,是無法與他人分享的。”
“一旦他想掌權,就不能給反對者留下活路。”
“今天他已攜帶甲士上殿,難道和卿認為,他只是在虛張聲勢嗎?”
“雖然朕知道和嶠一片忠心,自然有取死的決心。”
“但像和卿這般忠臣,若是就此為國捐軀,也不過是淪為楊駿‘殺雞儆猴’的對象罷了!”
司馬衷袖袍一揮。
“這……?”
和嶠額頭上有冷汗滲出。
這時候,他才覺得,陛下所言,確實在理。
自己今天,的確是氣血上腦了。
若就此血濺靈堂,也不過是落得一個忠義之名。
對于挽救朝堂局勢,一點作用也沒有。
張華看了和嶠一眼。
只見,和嶠的神色已經稍微緩和。
和嶠拱手道。
“微臣原以為,這只是一場巧合……”
“不曾想,陛下竟還掛念老臣。”
“且還有這般隨機應變之智……”
“先前,是老臣冒犯陛下了。”
和嶠這句話,不光是對現在的司馬衷說的。
畢竟此前,他也一直看不上司馬衷。
沒想到,今日一睹,竟也還是有幾分天子之智。
“但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陛下‘裝傻’之言,恕臣還是無法相信。”
“也請陛下莫再打趣臣。”
和嶠把頭一斜,說道。
嘿……
這老頭……
司馬衷再一看張華。
也是一股子將信將疑的神態。
司馬衷知道。
要想讓這二人相信這突如其來的變數。
就要拿出更多真材實料。
于是,司馬衷清了清嗓子。
他決定來一場即興演講!
前世他是一個郁郁不得志的普通職工。
因為不懂權謀,栽了好多跟頭。
如今重活一世,他的權謀和閱歷已非同齡人能比。
因為工作原因,他沒少在公共場合做演講。
因此,當眾演講對他來說,完全是小菜一碟,沒有一點壓力。
于是,他準備開始一番驚天動地的演講。
如果將來能夠改變歷史,那么今日的這番演講。
就將與諸葛亮的《出師表》、李密的《陳情表》齊名。
載入史冊!
“自先帝開國以來,朝野上下,皆知道皇叔齊王攸,才比周公、德追伊尹……”
“當年,群臣奏請,要效仿商朝‘兄終弟及’的舊制,想要傳位于齊王司馬攸。”
“對此,朕心中坦然,并無任何責怪之意。”
“春秋時,宋宣公傳位弟弟穆公,不也成了一代佳話嗎?”
“昔日周太王三次讓位,長子泰伯避走江南,成全了手足之義!”
“因此,為了避免因為太子之位,割裂朝堂,動搖我大晉根基……”
“朕!乃是有意效仿伯夷叔齊避居首陽山的氣節,有意退居行宮,只盼皇叔能延續大晉福祚,引導萬民福澤安康!”
“可惜,天命不可違。”
“先帝嚴遵周禮嫡長制度,朕終究難改太康詔命。”
“但如今,先帝去世尚且不足一月。”
“朕每每看到尚書臺送來的奏章,都發覺,楊駿的專權更甚霍光。”
“每次聽見禁軍鐵甲聲響,都不由得想起,周勃陳平入宮誅滅呂氏的果決!”
“朕又何嘗,不愿意以姬周少年登基的運籌帷幄、鄭莊公克段于鄢的雷霆手段,扶大晉基業于將傾呢?”
“諸位,都是先帝選拔的治國良才,如同前漢名將亞夫、齊國賢相晏嬰。”
“諸位可愿與朕一道鏟除權臣,再造太平盛世?”
“待到大功告成之日,定在太廟以開國元勛之禮,銘記諸位匡扶社稷之功!”
司馬衷一氣呵成。
語調抑揚頓挫,陳詞慷慨激昂,卻又從容不迫。
末了,他還補充道:
“今天,朕臨場口述這《扶晉詔》,以此明志!”
“社稷萬民在下,歷代先帝在上,皆為朕做一個見證!”
和嶠張大了嘴。
陛下為了社稷萬民,而裝傻讓賢?
陛下志向遠大,要成為中興之主?
……
這條道路。
和嶠從未設想過……
張華也一樣目瞪口呆。
震驚張華的,則是陛下這,如經山史海一般的知識儲備!
對于歷代君王賢臣的事跡,陛下竟然能夠如數家珍。
其中有許多典故,即便博學如張華,假使不查閱史書的話也無法隨口說出。
這一篇稿子,若放在太學、國子監,無疑也是上等學問。
如今的陛下,竟然能夠不打任何草稿,隨性地脫口而出……
這只能說明,陛下不僅不傻,還是個大才!
張華、和嶠二人對視了一下,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行字:
“陛下,原來真的在裝傻?!”
和許多大臣一樣。
原先他們二人,反對立司馬衷為太子。
一方面,先帝之父司馬昭,當初是從其兄司馬師手中接過的位子。
按理,這皇帝也應該是司馬師之子,齊王來當。
為了晉室的延續,才向先帝提議換太子。
另一方面,為齊王司馬攸年紀更長,威望更甚,朝中有不少人都支持司馬攸。
整個朝堂,當時已經分化成了齊王黨,和太子黨。
所以,陛下竟然能夠據此讓賢。
光這一點,就讓和嶠、張華二人,感到驚喜。
試問,讓位讓賢,此事就算放到歷史上,又有幾位君主能做到?
這妥妥的賢明之君呀!
“此詔,名為《扶晉詔》。”
“待朕重掌朝堂、收服寰宇、開拓山河之日,此篇必將隨朕之名載入史冊!”
“而你們二人,則是第一位見證人!”
司馬衷字字氣壯山河,胸中有說不盡的澎湃。
和嶠與張華二人,對視了一眼。
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樣的信息。
那就是——
眼前的陛下,不僅不傻不癡,相反,他還精著呢!
他們都沒有理由再懷疑。
一位少年老成的天子,雄心壯志,深謀遠慮,城府極深,正值壯年。
這還要奢求什么?
張華如此想著,正欲下跪,只聽隔壁“噗通”一聲。
和嶠朝著司馬衷下跪,重重磕頭。
“陛下瞞得老臣好苦啊!”
“老臣一介肉眼凡胎,如何能夠分辨陛下的偽裝?”
緊接著,和嶠又以掌擊面:
“老臣愚蠢!”
“竟多次對陛下出言不遜……”
“老臣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張華則是說道。
“足足三十一栽,別說是和中書,便是老臣,便是今天的晉朝,上到已經仙逝的先帝,下到平民,都無一人懷疑陛下……”
“對一個少年天子來說,這太不可思議了。”
“這該是怎樣的定力和城府,才能做到的事?”
“老臣不敢想象……”
司馬衷松了一口氣。
要說服這二人,竟然要動用自己的演講水平,還真是不容易。
隨后,司馬衷微微一笑,說道:
“都起來吧。”
“恕你們無罪。”
隨后,他又對和嶠說。
“二位乃是我大晉棟梁,半壁支柱,往后一定要自愛軀體。”
“勿要做這等平白喪命之事,否則,導致朕失去一名良相,可就當真是一種罪過了。”
司馬衷話語幽幽。
“臣!伏罪!”
短暫的沉默后。
這個枯瘦的老人喜極而泣。
不顧自己年邁和本就不佳的身體,重重拜倒在大殿上。
陛下不僅不是癡傻兒。
還將他視作大晉忠臣的半壁支柱!
今天,對于和嶠來說,就像做夢一樣!
張華怎么拉和嶠。
和嶠也不起來,只是一味地哭泣。
張華目瞪口呆,這位天子籠絡人心的招數,怎么會這么熟練?
簡直像已經在這個位置上,干了幾十年一樣。
現在,張華絲毫不懷疑。
這個天子,必定今后會有一番大作為。
這就是他要找的明君!
真是蒼天有眼!
天子信步走下臺階,看著這個為晉朝操勞一生的老臣,親手將他扶起。
然后又轉向張華。
司馬衷知道,百官私下里對張華褒貶不一。
有的人認為,他左右逢源,兩邊都想討好。
不過,司馬衷通讀歷史,自然是知道,張華實際上確實忠于晉室。
“張愛卿,你既要保護百官,又要在楊賊面前周旋。”
“朕知你不易!”
“從今以后,你大可放心去做,有朕為你做擔保!你的努力,朕都看在眼里!”
司馬衷緊緊握住張華的手。
張華頓時老淚縱橫。
“陛下隱忍至深,卻又心胸寬廣,禮賢下士,實乃百年難見的明君啊!”
誰說陛下癡的?
陛下可太好了!
“陛下,臣這把老骨頭,就是陛下的!”
“往后若有二心,教老臣受五雷轟頂,暴斃而亡!”
張華的聲音老態龍鐘,卻鏗鏘有力。
好家伙,動不動就發誓。
不知道在司馬氏這,諾言不值錢嗎?
司馬衷笑笑,心里卻非常得意。
自己略施小計,便成功收復這兩位朝中重臣。
看來這西晉副本,倒也沒有想象中那么難……
黃昏中,君臣三人,像是闊別三十年后再重逢一樣,像是有說不完的話。
場景令人動容。
……
三人傾心交流良久。
和嶠才突然想起來什么,急切問道:
“陛下獨自一人在深宮,不知處境如何?那楊賊,可曾好生對待陛下?”
司馬衷嘆口氣。
“朕這宮中的侍衛,不是楊賊的親信,就是皇后的親信。朕剛即位,但和軟禁已經無異!”
“朕夜夜不能寐!”
司馬衷抓起袖角,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淚,好似分外傷心。
雖然是演的,但根據他的歷史知識,真實情況也大差不大。
沒辦法。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不這樣演,兩位老臣怎么賣力干活呢?
和嶠大怒,用手指指著天,狠狠咒罵道:
“這兩家篡逆之徒!”
“我就知道,賈家也不是什么好貨!”
“簡直是大逆不道!”
和嶠雖然老態龍鐘,罵起人來卻是中氣十足,難聽至極。
感覺他下一秒就要沖去楊府,指著楊駿鼻子罵了。
張華也暗自神傷,可見陛下這些年,過得有多么苦!
于是急忙問道:
“陛下可有破局之策?”
“如今朕的當務之急,便是盡快培植朕自己的勢力。”
司馬衷收起了演技,娓娓道來。
至于人選,要選絕對忠誠的,決不能懷有二心。
否則,作為初期的創業伙伴,恐怕會壞了大事。
“陛下可有人選?”
張華試探地問。
“我有一人選,還勞煩卿等幫朕召來。”
司馬衷不假思索。
“何人?”
二老異口同聲。
“嵇康之子,嵇紹!”
司馬衷頗有些得意。
司馬衷非常確定。
如果要挑選一個絕對忠心之人,作為他創業路上的伙伴,那嵇紹一定是不二人選。
此人對晉惠帝司馬衷忠心耿耿。
“此嵇侍中血,勿去!”
這個司馬衷唯一的名場面,說的就是嵇紹。
永興之役中,晉軍潰敗,惠帝身陷險境,身旁的侍衛紛紛逃散。
嵇紹卻用身體護住司馬衷,身中數十箭而亡,血染惠帝龍袍。
脫險后,侍從要為其清洗衣服,司馬衷居然哭著說:
“這是嵇侍中的血,不要洗它!”
其實這也能看出,歷史上的司馬衷只是傻,卻并不壞。
在這個藩王輪番登場、為了最高權力爾虞我詐的時代。
司馬衷反而是為數不多,生性純良之人。
況且,嵇紹不僅忠誠,他的為官之路上,也幾乎都是好評。
同事評價他:“賢似郤缺”“不親附惡人”。
鄉里認為他:“有知人之明”。
史書寫他:“為官清廉、直言敢諫”。
司馬衷在心中盤算著。
如此良才,若能盡快為我所用,這一世,我未嘗不能逆天改命!
以他本人歷史系高材生,對歷史的熟悉,再加上前世積累下來的權謀經驗。
想要改變“五胡亂華”的后世結局,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若能成功,也算是給華夏兒女一個交代了!
“喔……!”
二人頓時醍醐灌頂,頻頻點頭。
張華撫了撫胡子,稍加回想,很快答道:
“嵇紹此人氣質非凡,入仕后歷任汝陰太守、豫章內史、徐州刺史,為人清廉勤政,如今,正因長子去世而賦閑在家。”
雖然張華現在身無官職,只是以列侯身份參政。
但是,對于人才培養仍然十分關心。
對于這般有才能的人才,他自然如數家珍、了然于心。
司馬衷滿意點頭道:
“如此正好!請二卿速速為朕請來此人,朕欲好生栽培。”
“遵旨!”
二人一齊拱手。
“陛下……陛下……”
殿外傳來尋人的聲音。
“是宦官來尋朕了。卿等快先走吧……”
“陛下,微臣先行告退……”
“陛下在宮中一定要保重圣體。”
“臣等定會竭盡全力,幫助陛下重掌朝堂!”
二人恭敬地拱手,向司馬衷行禮,便疾步離開。
司馬衷將自己的衣服撥了撥,裝作還在玩鬧的樣子。
“都說生在帝王家,半點不由人。”
“哼,我偏信——我命由我,不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