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喇叭的錄音機響亮而悅耳地傳送出大家熟悉的歌曲《曼麗》，美麗的青山，美麗的綠水，只有我和你，曼麗，我記得我倆，時常快樂地在一起。

班上同學一個月里竟然舉辦了三次聯歡會。有了具備多個揚聲器的日本進口收錄機，不舉辦聯歡會似乎確有幾分浪費。

高品質的音色和大音量以及最新涌入這個小縣城的港臺歌曲，甚至還有外國歌曲，使整間教室充滿了安閑和暇想的浪漫氣氛。

同學們大多在自己家里面通過收音機聽過這些流行歌曲。

有的同學有幸和時髦的人相鄰而居，能夠沾鄰居的光，沾鄰居家進口收錄機的光，能夠時常和鄰居共同聆聽一首又一首從大三洋或者更優質的索尼收錄機里傳送出來的港臺流行歌曲。

那種靡靡之音能令握筆寫作業的手松開，能令嚓嚓切菜的廚刀停頓。

當時的人們還不懂得使用曖昧這個詞，只是會覺得自己心里面莫名地有一種溫軟的情緒或者思緒在升騰起來。

這種情緒或者思緒，影響到了人們正在做的事情的進展，可是大家又偏偏喜歡這種讓人斗志減退的感覺。

像曼麗這樣的高中女學生，喜歡把這種情緒叫做溫情脈脈。

這樣的歌曲用在聯歡會上倒是蠻不錯的，聯歡會場不是寫作業、做家務的地方，而是一個放松心情、制造浪漫的場合。

不過曼麗在這個場合，心情得不到放松，當然也不會體會到浪漫的感覺。

聯歡會的組織者是班里幾個愛好文藝、模樣漂亮，而且個性張揚的女同學。

她們有門路借來大錄音機和流行歌曲磁帶，她們很熱衷這種以班級為單位的文藝活動。

她們總是要在聯歡會上表演最新學到的交誼舞。

不是后來眾所周知的國標舞，是當時叫做集體舞的至少兩人一起跳的舞，曼麗印象最深的，是她們跳的水兵舞。

幾年后，人們把這種小型聯歡會稱作party。

曼麗不喜歡這種活動，在這樣的場合引人注目的必然是那幾個漂亮的女孩，曼麗不漂亮，卻偏偏好勝。

可是她并不逃避這種班級活動，在教室四周座位上觀看那幾個女生表演的同學中，有一個其他班的男生。

他每次聯歡會都來，好像是曼麗班級里某個男同學邀請來的。

曼麗不好意思打聽他的名字，這個男生，曼麗心里把他叫做“飛”。

錄音機大聲放送著和曼麗同名的歌曲，只有希望在夢中，時常能夠見到你，曼麗。

曼麗感到尷尬，自己和歌中的女孩子有著一樣的名字。可是同學們聽到這首歌時，仿佛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個和他們一起上課學習的同學就叫曼麗，而此時此刻，她和他們一起在開聯歡會。

也就過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吧，那個曼麗在心里把他叫做“飛”的男生，已經在班里女生的交談中時常出現了，原因是他在校內籃球比賽場上光彩奪目。

從大家的談論里，曼麗知道了他比自己高一個年級，一米八三的個頭，在學校的籃球場上，他不算最高，但是他的三分球投籃最多最準。

他叫什么名字，曼麗不在意，反正他的名字沒有他的球技吸引人，反正曼麗在心里一直把他叫做“飛”。

曼麗之前從不關心籃球場上的動靜，她總是放了學就趕緊回家，很少參加課余活動。

自從知道了“飛”酷愛籃球，知道了他每天放學后都會和一群男生在學校打球，曼麗便開始隨同班級里的女生一起在放學后去籃球場觀看男生們非正式的球賽。

不知道是哪個班的同學，每天為大家熱心服務，抬來了教室的板凳。

板凳是長條的，放在教室，正好同桌兩個同學共坐，但是放在球場上，一條板凳可以擠四個同學。

只要有籃球投進籃框，觀眾席就響起一片掌聲和歡呼聲，女生的聲音更突出、更明顯的時候，毫無疑問，必定是“飛”投球命中的時候。

不管是誰把球投進籃框，也不管是誰一躍而起把對方的必進之球擋了出去，曼麗都不出聲音，既不鼓掌，也不歡呼。

她只默默地笑著，眼睛盯牢了“飛”看，他上籃，球一離手，曼麗看一眼籃框，便立刻把目光又投向回身防守奔跑的他。

偶爾“飛”會被替換下場，他站在場外看場上比賽，曼麗就悄悄地看他。

每天球賽結束，總有女生圍住“飛”一起探討剛才比賽的得失，與他一同總結經驗。

“飛”并不嫌棄這些女生的外行，很認真也很有興致地和她們熱烈討論。

這個時候，曼麗就在一旁望著“飛”，盡管女生們在他身邊圍了一圈或者兩圈，但是他的身高使得曼麗絲毫不用費力，略微抬頭就能看到他。

那一天，“飛”正侃侃而談，突然發現了微笑著的曼麗望向他的那種崇拜的目光，他楞了一下，接著就對曼麗認真地露齒一笑。

曼麗從“飛”的笑容中感受到了他對自己的謝意，謝謝自己對他的關注或者崇拜。

曼麗在“飛”的笑容尚未褪去的時候，趕忙轉身坐下。

她不想被別的女生，順著“飛”的目光看到自己，她不想因為虛無飄渺的東西，引發女同學們對自己的敵意。

曼麗的思想是成熟的，成熟的思想使曼麗對事物的預見能力遠遠超過同齡人。

曼麗坐下來，被站著的同學遮擋住了。曼麗心想，就到此為止吧，“飛”屬于他的球友、屬于他的球迷，他不會屬于自己的。曼麗想把握屬于自己的。屬于自己的，才不會令人心慌意亂。

放學后，曼麗背上書包回家，不再去操場上看籃球比賽了，她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安心、很踏實。她快要忘了“飛”，這使她感到輕松愉快。

時光一天一天流逝。

忽然有一天清早，曼麗在上學路上疾步的時候，一輛自行車從曼麗右側擠過來，差點撞上曼麗。自行車及時剎住，是同班同學唐弢，他說，對不起，王曼麗。

唐弢，你會不會騎車？一個男生的聲音在曼麗身后響起，曼麗回頭，竟然看到了“飛”。他問曼麗，王曼麗，他沒撞到你吧？曼麗說，沒有，然后又開始疾步向前。

路上行人三三兩兩，曼麗不想讓別人看到，這個女生在大街上跟男生說話。但是曼麗心里高興，有同學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飛”知道自己的名字叫曼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