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獨自看云
- 禾禾之木
- 2443字
- 2020-03-24 21:47:51
從姨父姨媽在上海工作開始,外婆就一直跟著他們一起生活。外婆目睹女兒和女婿的婚姻矛盾,束手無策,只會更加照顧女婿,生怕他拋棄這一家人。
按理說曼麗應該恨姨父,他做了背叛自己姨媽的事情,還對自己的媽媽仇人一般。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雖然不愿親近姨父,可心里不僅不恨姨父,還對姨父有一種親切感。只有望向她,姨父在家里的一臉冰冷才會顯出慈祥和暖意。姨父沒有管過自己的兒女的工作安排,卻為曼麗安排了工作。
姨父死于肺部感染,他的肺部一直都有問題。一九四九年渡長江的時候,由于風高浪急,他從竹筏上掉進了洶涌的江水中,幸虧警衛員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拎了上來,但是姨父肺部已經嗆進了四月間冰冷的長江水,那以后,他就一直沒有真正健康過。
姨父去世了,媽媽說活該,姨媽什么也不說,只是從此在家一直供著姨父的遺照,除了過年過節要供香,平時家里有好吃的,她也總要先給姨父上供,然后自己才吃。
姨媽和姨父的婚姻,使曼麗從小就對愛情婚姻有一種超乎年齡的冷漠。她從來沒有因為有男孩子對她說情話表白而臉紅心跳。曼麗對愛情婚姻是悲觀的,她不相信心靈交匯的力量,她只相信肉體需要的誠實及其產生的吸引力的巨大。這一刻相互糾纏的兩個軀體,必定是真心喜歡,下一刻那個剛才還與自己親密無間的軀體是不是仍然喜歡自己,曼麗就不敢保證了。
曼麗童年、少年時代一直沉迷在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里,童話里的愛情給了曼麗極大的安慰,她在童話里找到了身邊所有不堪的戀愛婚姻的根源———愛情是屬于王子和公主的,所以普通人的戀愛婚姻自然會一塌糊涂。曼麗有一個理想,那就是成為一個不普通的人,成為一個有資格擁有愛情的人。
讀高中的時候,有一天,曼麗下午放學回家,在家附近的一個十字路口等車流通過的時候,看到馬路對面兩個拉板車的年輕男女,在等待車流通過的間隙,互相笑著聊著什么,曼麗在他們的臉上一下子感受到了愛情,是的,那種曼麗認為只屬于王子和公主的愛情。
曼麗清楚地感到自己的胸口有一塊冰冷的石頭墜落,曼麗知道,那石頭是自己的心臟,軟而熱的心臟變得像石頭一樣又冷又硬,墜落在自己的胸腔底部。
曼麗跟著涌動的人流穿過馬路,走到通向自己家的小路。已經是初秋天氣了,曼麗只穿了一件襯衣,可是不停地出汗,下巴處水嗒嗒的,曼麗用袖子擦了又擦。她很吶悶,自己并不覺得熱呀,怎么出這么多汗,而且只有下巴這里出汗,腦門好像沒有汗,曼麗抬手去摸自己的腦門,碰到了眼睛下面的汗水。
曼麗覺得很奇怪,平時最容易出汗的腦門上干干的沒有汗,怎么眼睛下面會出汗。她用手又去兩只眼睛下面擦汗,發覺這里出汗很多,擦了這里的汗水,下巴處就沒有汗了。
我的眼睛下面怎么會出這么多汗?曼麗不停揩拭,感覺汗水像是從眼睛里面流出來的,唉呀!曼麗猛然間意識到,這不是汗水,是眼淚,自己流眼淚了。咦!奇怪,好好的,怎么會流眼淚?曼麗回過神來,眼淚就立即止住了,她像什么事也沒有發生一樣,回家吃飯、看書學習,幾乎要忘了這件事情。
直到工作以后,她才想明白,那天不知不覺流淚,是因為自己關于愛情的所有幻想在看到那對青年男女愛戀模樣的一刻破滅了———愛情不是什么高妙精美的東西,它俯身即是,像塵埃一樣,姨媽和姨父一言難盡的婚姻里也一定有愛情。愛情的模樣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圣潔美好,自己追求的神圣愛情終將是一塌糊涂,終將是雞毛蒜皮的生活瑣事。曼麗想明白了,于是,當初那顆變硬變冷墜落的心瞬間碎裂了,曼麗知道,愛情這個東西,與自己從此無關了。
曼麗到縣糖煙酒公司上班不久,單位就給她分配了一間單身宿舍,房間很小,只夠擺下一張窄窄的單人床和洗臉盆架,還可以放下一、兩把椅子,曼麗把鞋子、行李箱都推進床板下面,房間雖然小,但是給人整潔又神秘的感覺。如果要自己開伙,只能在屋外燒蜂窩煤爐了。
宿舍在曼麗站柜臺的商店背面的一條小巷子里,有幾排平房。單位原本為了方便職工上夜班,給住得離商店比較遠的職工安排了住宿的地方,都是單人房間,后來逐漸轉變成了單身宿舍。
曼麗嫌自己在家里面沒有真正的獨處空間,和兩個弟弟的房間是用紙板隔開的。她喜歡這個單身宿舍,終于有了一個用水泥和磚頭砌成的把自己和其他人隔離的私人空間、一個隔音效果不錯的私人空間。
曼麗搬到宿舍的時候,林侃已經在她隔壁住了快兩年。林侃不站柜臺,他大學畢業,分配在糖煙酒公司做銷售管理工作,是被公司調劑住到這里來的,因為這里有空余的房間。兩人見面也就打個招呼,并不多說話。
那是農歷六月,小暑之際,天氣酷熱難當。一天傍晚,曼麗搬了小板凳在屋外乘涼,林侃也搬了凳子坐到屋外乘涼。兩人就聊起了單位里的一些事,兩個年輕人有說有笑的。曼麗看著四周的月色,一時興致上來,唱起了歌。那些年,換作別的女孩子,是不好意思在年輕男人面前唱歌的,曼麗因為成長中的所見所聞,從小就對男女之情絕緣和不屑,所以不懂害羞。
林侃問曼麗,小王呀,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
曼麗說,縣二中,林侃搖搖頭,我看你不是縣二中畢業的,我看你像皇家音樂學院畢業的。
曼麗一楞,隨即反應過來,她問林侃,我唱跑調了嗎?
嗯,黃腔黃調,跑得很偏。
曼麗就向林侃請教。林侃說有曲譜更好。曼麗說有,進屋去拿。林侃識譜,咪哆咪嗦地唱著譜教曼麗。他唱一句,曼麗學一句。突然他停下,對曼麗說,你跑得太偏,把我都帶偏了。曼麗有點難為情,她為自己的執拗感到抱歉,可是她也沒有辦法,固執的性格既然已經深入到骨髓里了,調子唱錯了,自然很難糾正。
曼麗說,我會注意,不再帶偏你,你繼續教我好嗎?
這種情況要是發生在別的女孩子身上,可能局面就會比較尷尬,女孩子也許會覺得下不來臺,就會氣惱,會對男孩子發脾氣,如此這般,那么考驗男孩子控制局面能力的時候也就到了。
可是曼麗心中無情,眼里便也無人,只有對錯之分,她一心只想把歌調唱準,要氣惱也是惱自己,對林侃只有感激和愧疚,沒有一絲一毫氣惱,所以林侃也就失去了一個檢驗和鍛煉自己掌控局面的能力的機會,同時還被表面現象蒙弊,誤以為曼麗脾氣好,性格隨和。
我需要用吉它來校正。林侃進屋從墻上摘下吉它,他撥響琴弦,兩人一個彈著吉它唱,一個跟著學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