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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回到故鄉
這是十幾年前年的事了。某個秋天,在我離開并拋棄家鄉七年之后,我決定重新回到我的故鄉去。十幾年前的中國的土地上,鄉村依舊貧瘠而破落,城市依然是暗色調。回不去的那些年,所有的記憶里的東西,更像是存在于另外一個空間。
比如在那時候,鄉村的道路上奔跑著為數不多的短途汽車,三十公里的路途票價還只需要三元。鄉村通往城市的坑洼不平的道路像一條蛇一樣,蔓延在我清澈的記憶里,盛滿了夏初路邊散落的梧桐樹的紫色的花朵。白楊樹扎根的鄉級公路的兩邊,無限延長的河溝里,灰色和白色的鴨子“嘎嘎”的叫聲,驚醒了岸邊三五只忙碌的青蛙。
在時間更為向前的1990年代,黑色的火車冒著灰白的煙,穿梭于鄉村集鎮周邊的高高的石壩上,無一例外地會在某個相同的時間點,拉響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宣示著這世界經濟發展的速度。但在當初鄉村更多的思想觀念尚未開化的年代,人們之于遙遠或者近在咫尺的城市,只就如一掊土散落在一塊晶石的周圍,混沌而漠然。
那個秋季,經過一天多的舟車勞頓,在黃昏即將抵達的時刻,在故鄉近在咫尺的一條鄉村公路上,我跳下汽車,宣告了我外出飄浪七年的外城生活的結束。我裹了裹身上的一件大衣,縮了縮脖子,邁開腳步向記憶中的故鄉奔行過去。
秋季的大風已經很涼,輕飄飄的從身上襲過,猶如冬季的寒霧一般,讓人越發觸及凄冷的感覺。原來這路上的天地之間只有一個我,昂然孤獨的走。
闊別故鄉多年以后,終于在這寂寥的時節,我又返回到這里來。這個伴隨著我出生,撫育著我成長,然后目送我離去,又最終迎接我回來的地方。對故鄉一種感懷至深的情感左右著我的雙眼及胸膛,無論我走多遠,路有多長,我都將最終回到這里來,與它抱擁而眠。
多年不見的鄉村已近在眼前,路途乏累如枷鎖套在身上,我卻只不能像飛鳥一般快速的急急飛去。行走間,腳下已經干澀的泥土,與田地里已將瓜熟蒂落的果實形成了兩種新奇別致的景象,我不由得微笑起來。不過念頭一閃,又想到這原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它們一種代表了孤獨和破敗,一種代表了收獲和欣喜,哪里又能論到一起呢。
夕陽逐漸褪去耀眼的光芒,天邊的色彩被無限拉伸,遙遠的天際仿佛就要漸漸離去。忽而想起馬致遠的“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的句子,不覺惶然。這時候是鄉間孩子散學的時候了,我徒步走著,身后無限的呼喊聲已經由遠而近,我于是放慢了腳步。
我想起當年我的小時候,每日下了學堂,也如他們一樣,奔跑著呼叫者,在細雨微風中呼喊。他們終于接近了我,我看見他們,大約有四五個孩子,最大的不過讀三年級,小的應該才剛剛一年級的樣子罷。
不過,他們已經輕輕放慢了腳步,走過我身邊的時候,似乎很小心的樣子,然而一經與我擦肩而過,他們即刻恢復了天性,箭一般的奔跑而去,而且不停地回頭張望著。我不由得笑起來。小孩子總是這樣,一驚一乍的。
快跑,瘋子。一個孩子叫了出來。我看了看身后,確信沒有其他的路人和我一起走著,即刻低低的笑著。我并不是瘋子,鬼才是呢。這是一群懶散閑游的孩子,大約七八歲或十一二歲的樣子,少年不更事,也許是在自己的村子里不曾見過什么是真正的瘋子,所以把我當成了瘋子。
眼見天色漸晚,我于是放快了腳步。前面的那群孩子也忽然加快了腳步,已經開始狂奔了。我看見他們的驚慌失措,不免暗笑著主動加入到了他們的行列中,一步緊似一步,跟了上去。瘋子追來了!有孩子歡呼道。這一聲響過,他們便拐入一片尚未收割的莊稼里,都統統鉆入高高的玉米地里去了。
這個場景令我無限懷戀起當初那些歡樂的年代,想起曾經自己的少年時代。那時候,我也曾如這樣一群孩子,背著一個破布做成的書包,穿著一件肥大的衣褲,在秋季里漫無目的的逛蕩。
有時候我會帶領一幫一般年歲的孩童們,隨意的蕩進無人問津的田地里,出其不意的點燃誰家干枯的莊稼堆。有時候會已經散學很久了,卻仍舊逗留在野外的田間溝邊下,淌著渾水捕捉那些藏在水洞里酣睡的水蟹們。
有時候呢,又會順著水溝邊跟在一群放養的鴨鵝的身后,偷偷摸摸的撿拾那些清白相間的鴨蛋和鵝蛋,然后拔腿便跑,生怕給人家的主人看見,給沒收了剛剛到手的收獲。這些兒我親身干過的勾當,如今想來卻不免可笑了。想來如今的孩童們,不再有機會親臨那些玩具缺乏的童年時代,大約早沒有了我們那時候的天性了。時光荏苒,光陰光怪陸離,過去的便是已經煙消云散了。
深秋的天色越發陰暗晦澀,天光逐漸隱去,周邊的東西開始朦朧起來,發出些不明的白光,若隱若現一般。我明睜了兩眼,細細去看,眼睛直到被刺痛。畢竟已進入秋季,光景入夜,一切都顯得不再清晰如光。
唉,還是不要太過于認真的好。我漫不經心的告訴自己。拐過那片玉米地,少年時代生活過的場所已經逐漸接近,依稀幻現。在無限的時空下,鄉村像古老的記憶一般蒼老,如發黃的舊相片,一頁一頁翻過我的年代,播散在記憶的角角落落。
前面就是故鄉了罷。故鄉,只有在回憶里才能覺察到親切和無限愛戀的地方。“看,瘋子到我們莊了。”前面一個躲在一間瓦屋草垛后面的孩子指著我,卻是途中所見過的其中一個。我細細的瞟了一眼,那孩子身后還立著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滿臉的驚詫和狐疑。孩子的聲音尚未落地,眼前不遠處的女人愛撫般的照著孩子的頭上輕輕一拍,又不免低下頭看了一眼,說:
“苦瓜,亂說什么?”女人又再次抬起頭望向我。我忽然記起這瓦屋的原地原本是吉廣的家,記得以前還是茅草壘起來的房子,不過現在已經翻新了。我只是驚詫,這個女人是誰呢?不過我卻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了。
“你是叩生吧?”她忽然問我。我不及多想,回應她,“我是,你是?”沒等我的話說完,她忽然扯起那名叫苦瓜的孩子瘦弱的胳膊,真正如瘋子一樣的跑開了。你能想象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拉住一個孩子奔跑起來會是一個什么樣子。我不禁訕訕的笑起來。
“叩生娘,你大兒子回來了。”于是,伴隨著她的背影,我聽見了她似乎略帶歡喜的喊叫聲。拐過一個屋角,消失了蹤影。不消片刻,那女人又再次箭一般從屋角沖出來,并且是幾乎直達我的跟前。不過在她的身后,還跟著一幫人。
我已經看清:在這群人中,我那一生蒼茫落寞的母親,兩個已經成婚的弟弟與他們各自的妻子,還有我的妹妹。回想起來,這倒也是一件很荒誕的事情了。幾年前,他們分別成婚,家中父親來信,央我是否能回去一趟,我也沒有回來過。現在的面對,是不敢貿然相識,只是微笑著對她們點點頭,算做見了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