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死亡飛車
- 傻女蘭
- 李汝霖
- 4623字
- 2012-01-08 12:19:24
劉長發幾乎是死在了睡夢中。當他從車窗里飛出來,身子被攔腰橫撞在一根粗大的樹干上之后,“呼”地又彈射起來,再返回撞擊到自己的那輛藍色貨車的引擎蓋上,然后才“嗖”的一聲,結結實實的跌落在月光如水的柏油路上。
在跌落在地上的一瞬間,劉長發的意識被劇烈的疼痛沖擊而醒。在這一刻,他無比的清醒,不過他感覺到自己確實是飛了起來,猶如一只輕快的飛鳥。這一連串的動作幾乎是發生在不超過十秒鐘的時間里,坐在正駕駛座上的二子幾乎是哀嚎了一聲,以火箭離弦的速度踩剎滅火,然后以彈跳的方式踢開車門,直接飛下駕駛室沖向劉長發。在這中間,他是一不小心一個跟頭從車廂里滾落到還散發著余熱的柏油路上的。
“發哥,你怎么樣?”二子沒有哭,因為他覺得自己胸口一瞬間像是填滿了石頭,壓抑得幾乎無法呼吸。他扳過趴在地上,頭上汩汩冒血的劉長發,看見劉長發的眼睛鼻子和耳朵里,全部充滿了濃郁的腥血,并且不斷的涌現出來。
“快。報警!”
這是劉長發死前留給身后人的最后一句話,如此的短暫而決絕。我猜想如果不是因為生命受到重創,瞬間便凋落,他一定還有很多的話要交代。但是,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毫無回旋的余地。
他死了。
其實回頭算起來,這條路劉長發和二子跑了有一年多了,幾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因為路途本身也不算遙遠,每出車一次,來回基本兩天到四天的時間,近的兩天遠點的四天,遇到其他再遠點的路程,也不過一周左右的時間。他們倆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反正不論有多累,這工作都是給自己打工賺錢,自己當自己的老板,何樂而不為呢!
那是一輛深藍色的大卡,雖然是二手車,但是因為之前并沒有非常多的長途運輸,所以車子的性能絕對是沒得說的。車況好,勁大,操作性能優良,不費油,這是劉長發和二子共同的認識。
兩人習慣了彼此的生活習慣和工作作風,合作在一起工作也沒有其他的二心,總之就是兩個人一起賺錢,一起像讓各自的家庭過上更富足的生活。劉長發是為了養自己老婆和一雙兒女,二子則是養活自己就行。所謂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就是這個道理,不過他有時候也會郵寄個千兒八百的回家去,據說是給老娘老爹。
不過,兩個人彼此過問對方的家庭情況并不多,談得最多的仍舊是女人。二子雖然沒有結婚,但他對于玩女人似乎有一套,每次在貨運到目的地與劉長發一起返程的時候,遇到荒山野嶺,兩人不想再走的時候,總是借宿到高速公路的客店里。
劉長發有家有室,性格稍顯老實,對于這一套,總是不大感冒。二子總是不同,年輕力壯,血氣方剛,加上身邊缺少女人,對于這個總是很享受,反正賺錢也快,雖然累點,但是這點小錢總是還愿意花費的。所以,他每月總有幾次要到一些野雞店里去放縱一下。
劉長發和二子的長途運輸行程一向是定向的,確定的,也就是路途原本就是非常熟悉。他們跑的路線是從AH到江西,中間路程啟程到終點站,路上最費時間,因為車廂有貨,加上又有些山路崎嶇,所以速度不能放太快。劉長發的車技雖然沒二子好,但是他比二子穩當。
二子也深知這一點,所以一般平原路途都是二子駕駛,但是遇到陡峭山崖之類的路段,都是劉長發駕駛。速度雖慢,但是落得心里踏實。貨物送到目的地,返程時候兩人就落得快活了,有時候能拉些回路貨,就多掙些錢,沒有的話就放空車。不過即使放空車,兩人也不折本,拉到貨更好。
兩人的這一次出車,原本稀松平常,照舊是遇山開路逢水搭橋,一路上兩人輪換著駕駛,邊聊天邊看風景,好不愜意。在送貨的時間允許范圍之內,兩人還抽空在一個高速公路旁邊的小旅館里休息了半天。其實休息是假,原本卻是二子尋花問柳去了。對此,劉長發常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其實是無關自己的事情,只要工作做得到位,不被執法者發現,這算不得什么。
休整了一夜,兩人添購了些路上吃的食物,迅速爬上大卡車廂,繼續向目的地進發,一路上兩個人落得舒坦。到了目的地卸貨工人全力出操,很快便將一車貨物卸完。照例,兩個人在休整了一天一夜,次日即刻爬上大卡返程。目的地變成了出發地,出發地變成了終點站,兩人再次踏上了返回AH的路程。
二子想著回到AH后,趕緊回趟老家,因為聽說父母正在給其張羅說親的事情,一聽說即將要見到個新鮮姑娘,二子樂得美滋滋的。一路上在和劉長發談結婚以后的事情,而且他還打算一到出發的城市,趕緊就去取點錢,然后帶回家去,支付自己說親的費用。
劉長發是過來人,看著二子這興奮勁,也替他高興。說二子現在也算是即將做別人丈夫的人了,以后就不要再外面瞎搞胡弄了,不然對不起自己老婆,連孩子都要對不起了。二子說知道知道,說自己現在才懶得生孩子,先把自己當孩子養一段時間再說。劉長發聽完呵呵的笑,又忠告說,結了婚作為男人,肩膀上的壓力就大了,不光是一個人吃飽就行了,還有養好自己的老婆,未來還有兒女,都要照顧得到才是。
返回的路一開始是走崎嶇破敗的公路,旁邊就是山崖,二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興奮得躍躍欲試要自己上手摸一把。劉長發自然不給,說你要是上手一不小心,我們倆準玩完,我是有家有室的人,你不一樣你一個人無所謂,我一家大小老婆孩子可就慘了。二子說烏鴉嘴,呸呸不開便不開,別說那些不吉利的話。
不久便出了山窩窩,換上二子開。也許是一連幾個小時沒摸車了,一上手這小子便將車子開得飛快。路上的其他的貨車司機對著窗子只罵他,說這小子不是瘋子就是傻蛋,這哪是送貨,簡直是在飆車。二子全不理會,說發哥你坐穩了,我們一路全將這些人甩到屁股后面去。劉長發知道二子的車技,尤其是在這平坦道路上,二子有自己的一套,相信不會出問題,所以放任他撒野。
一路平安,車子行到返程的第二天夜里,天下起了大雨,給悶熱的秋季帶來了一絲涼意,劉長發和二子也覺得燥熱了多日的神經一下子得到了放松。不過,劉長發則主要要求換過了二子,怕他再撒野,玩命似的瞎跑可不是好事。沒走多久,大約到了九十點鐘左右,兩人開著車子進入了AH的山區丘陵地帶。
這一段路,一向都是劉長發駕車,不管是去還是往。其實也談不上是去還是往,反正每次從AH往江西走都拉貨去,回去時候遇到生意便拉沒有也變作罷,不虧本單程有賺頭就萬事齊全,但是生命安全萬不可馬虎大意,不顧及自己還要惦記著老婆孩子一大家子人呢。
這一段路向來車多,但是路況非常差,大約是貨車太多、噸位太大,一條路被軋得坑坑洼洼。每到下雨,一過車整個路面將變得更加惡劣,說不準在哪里便出現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水坑,不小心車子的后輪或前輪便將掉進水坑里去。晴天自然比什么都好,坑在哪里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凡遇到下雨天,將斷斷續續的水坑填滿,又加上類似荒山老林里的深更半夜,這事說起來就有點玄乎了。車況尚好的,加大馬力車子或者一用力便爬上去了,稍差點的則需要后面的車子幫忙硬推上去,推上去之后被幫助者或許還得出點好處費給推己者以示感謝。
今晚二子和劉長發就遇到了這樣的事情。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回遇到了,頻率不是很高,但是在劉長發的印象里,大大小小也都遇到了四五次。不過,劉長發從來不擔心,因為車子是自己駕駛,加上車子各項性能都不錯,因此不擔心會遇到車子掉到水坑里,爬不出來的情況,即使不小心那個輪子掉進去,也不用別人幫忙,免得額外出錢給別人,說不定還被別人訛詐。
不過,他心里也明白,自己雖然駕車穩當,但是車技沒二子好,但是二子車技好,駕起車來卻類似個夯貨一樣,不論在什么地段路途上,都是喜歡加大油門前進,因此自己沒少教訓二子。那么這樣的路,劉長發自然也不給他開。
雨越來越大,甚至逐漸淹沒了劉長發和二子的說話聲,直到后來下起了暴雨,完全將兩人的聲音吞噬。這時候,只有亮如白熾燈的車燈和在山谷間響如洪鐘的鳴笛聲,才能穿透暴雨的布簾,一路送到前后慢吞吞前行的每輛車子的駕駛員耳朵里去。
二子嘴里先是絮絮叨叨,后來索性瞇起眼睛對劉長發說,發哥,我先瞇會眼,反正現在車子速度也慢,你慢點開,等雨小了我再和你聊天,這么大雨,你也睡不著。
“你睡會吧,等雨小了,我叫你。”劉長發從來都把二子當做弟弟看待,任由二子斜躺在車廂里昏昏睡去。車子一路默默前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透過擋風玻璃,劉長發憑借記憶盡量將這條路上的各個不大不小的水坑還原起來,盡量避免過去。沒繞過一個,他都在心里暗自禱告,因為倘若掉進去,后面的人準罵,而且他也知道,這么大的雨,即使有人愿意幫忙,肯定也不大好弄。
正暗自慶幸自己又繞過一個坑呢,便隱約從后視鏡里看到不遠處已經有車子的前輪滑到一個小水坑里去了,車屁股差點撅起來。然后看到后面一連串的車子幾乎全部是緊急剎住了車。如果不是因為雨聲太大,一定有人在罵娘呢。劉長發心想,不過他管不了這么多,摸摸索索大約開了一個多小時終于走完了這段路,這條路原本只需要二十多分鐘就能走完的,因為一場暴雨竟然走了一個多小時。終于爬上正兒八經的柏油路,劉長發心里長出了一口氣,這時候,他緊繃的神經也得以緩解,整個人像散了架一樣,無比的放松與愜意。
他將車子開出幾米遠,緩慢將車子停在了路邊。此時,暴雨已經轉為小雨淅瀝,劉長發感到有些疲勞,雖然只開了兩個多小時的車子,但是他明顯感到精神疲累得厲害,于是他一邊放慢速度,一邊喊醒了二子。二子正睡得香,睡夢里被劉長發喊醒,還老大不快活的樣子。
“這么急著叫我做什么發哥?”二子揉著惺忪的眼睛,哈氣連天的問劉長發。
“你趕緊清醒下,換你開段路,我累得不行。”
“我不行啊,困呢。”
“別廢話二子,趕緊換上我,我剛才精神高度緊張,現在撐不住了。”
“那好吧,你下來我上去。”
說著,兩個人分別下了車,左右互相調換了個位置。幸好不是高速公路上,后面的不少的車子還都在那條幾乎已報廢的路上晃蕩,同時另一條岔路上的車子來回呼嘯而過,雜亂的車燈將被暴雨沖刷過的柏油路面沖刷得明晃晃的發出灰白的亮光。
劉長發一跳上副駕駛座,便俯身趴下,仿佛困意覆蓋了全身。二子已經清醒了精神,雖然剛剛還叫著困得不行,但是一跳上駕駛座,仿佛換了個人似的,立即精神翻倍。他扭頭看了下俯身已經入睡的劉長發,赫然發現他連車門都忘記了關掉。
二子笑起來,嘮叨了一聲,果然是發哥,一發不可收拾的便睡了。于是,他打算俯身將車門關起來,他扭動了一下身子,俯身過去,打算穿過劉長發的脊背,將劉長發身邊的車門關上。
他剛俯身過去,耳后便傳來車子如猛虎般吼叫的聲響,那分明是車子的油門被踩到了底的時候,車子才有的聲音。大事不妙。二子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透過后視鏡他看見后面一輛貨車正瘋了一樣向他們的車子撞了過來。
“發哥,醒醒!”
二子原本想喊出這句話,但是一切都來不及了,突如其來,一切都將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發哥醒醒”這個四個字他只在心里默讀了一遍,尚未喊出口之際,后面的大卡車便撞擊了上來。
如果,你看見過這樣的車子,你一定相信,那就是一輛充滿罪惡的死亡飛車。“哐當——”兩塊鋼鐵碰撞的聲響,驚醒了這個雨后涼風綿綿的秋季的后半夜。與此同時,劉長發像一張紙片一樣從車窗里飄飛了出去,“嗖”的一聲,整個身子“呼”的一聲,在空中翻滾了個角度,橫著拍打在公路邊一棵粗壯的大叔的枝干上,然后斜著反彈回來,再墜落到劉長發和二子兩人共有的藍色大卡的引擎蓋上,再跌落在地。
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是,在這場重大的交通事故里,同處在車廂里的二子竟然毫發無傷。就在劉長發在幾秒鐘的時間內徹底墜落在地面之后,二子像一頭發怒的獅子一樣,崩落到地上,狂奔過去撲倒在劉長發跟前。
“發哥,你怎么樣?”
“快,報警!”
滿臉是血的劉長發,留下他在人世間最后的三個字后,氣絕身亡。他幾乎是以一種悲壯的狀態終結了在這個世界上的生命,決絕而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