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新娘苦蘭
- 傻女蘭
- 李汝霖
- 2486字
- 2011-12-08 11:03:31
我離開西村之后第二年,在初秋時節苦蘭終于出嫁。
“苦蘭出嫁是我送的親?!边祩愓f。按照叩倫的說法,除了因為媒人說親中間很是耽誤了一段時間,其他辦理苦蘭婚姻的大事幾乎沒有浪費過多的時間。這個一方面可能由于吉廣夫婦急著送出一個所謂的累贅,另一方面二閨女也算是終于不小的人了。農村里流行早婚,西村自然也跳不出在這個客套。
在鄉村,送親的規矩大概不同的地方各有各的不同,不過在我們西村這里的規矩,女兒家出嫁總要有個人來送親,一般是由哥哥弟弟來送,不過以當年蘭生的年紀和個頭,假若送苦蘭的話,似乎還撐不起苦蘭的身子來。
照例,女兒家送親的人,在新娘走出家門的時候,是需要有人來背著送出去的,腳是不能著地的,不然會不吉利??嗵m出嫁,蘭生年紀還小,加上苦蘭的身子又有些微胖,所以他自然背不得。但是送親之說,父母也背不得,不然壞了規矩,或又不吉利。
“你知道,在農村里,都是這樣,說法太多,花樣也太多?!边祩愓f,西村人頭本來就不多,原本打算讓大哥你來送苦蘭出嫁,恰巧你不在,吉廣大哥和吉廣嫂就央請我和叩光,看誰能幫著送苦蘭離家門。叫誰呢,當時叩光陪他媳婦臨時出門,又不在家,只好我去了。
“是哦?!边倒饨釉挼溃奥犇镎f,吉廣嫂還激動得厲害呢,苦蘭畢竟是自己生的,好像二哥背著苦蘭走出家門的時候,吉廣嫂一個人躲到廚房里哭了很久??嗵m他爹好像也是眼圈泛紅,只是蘭生和他的一個二姐面上不歡不喜,也不知道當時是什么心情?!?
遙想吉廣嫂當年眼見苦蘭出嫁,一個人偷偷抹起眼淚的情形,不禁使我釋然了,心中說不出的五味陳雜。如果按照我的不善意的想法,吉廣嫂的哭到底代表的是什么呢?我不能以不善意的想法來揣度吉廣和吉廣嫂他們的想法,但是仍舊不免推想,也許是苦蘭出嫁了,終于擺脫了一個累贅吧,也許是畢竟是自己親生的女娃子,眼見今朝出門,明天就變成了別人家的人,心中難免不會痛心疾首,感到一時半會的心痛,但是這心痛也許片刻就過去了。
“不過,我背著苦蘭走出她家的那個院子之時,苦蘭與她爹媽倒是不一樣,看樣子是滿心的歡喜。”叩倫抽完了一根旱煙,伸手到上衣口袋里去摸旱煙卷。
“咦,沒有了。叩光你手上還有煙沒?”叩倫吱問叩光。
我順手從口袋里掏出一盒卷煙來,抽取了兩只散給他們,叩光接住點火引燃了。倒是叩倫則揮揮手,不呢,哥,我抽不順那個煙,煙的勁頭可沒我田里自己種出來的大。我于是只好收回,將兩只眼全部扔給了叩光。
“有呢,有呢?!边倒鈱⑽胰咏o他的那只煙接住夾在了耳朵上,一邊磕對自己手上夾著的那支煙,一邊念叨?!岸绗F在也和咱爸一樣了,每天不抽土煙就受不了了。你不抽大哥的煙,還是抽我這個旱煙吧?!闭f完,從口袋里摸出幾張返潮的尚未卷起來的煙葉,丟給叩倫。“你自己卷吧,二哥?!边倒庹f。
“呵呵,咱也就是埋在莊稼地里的人了,城里的玩意倒是習慣不了了。”叩倫接過那張足有手掌那么面積大的煙葉,自己擰巴擰巴卷了起來,一會兒就變成了一根粗壯的旱煙卷。看起來倒也不錯,有點類似那些富人們抽著的雪茄。
在不久前,在我現今工作的城市,我曾經參加過一個雪茄和紅酒的品鑒會,中途曾品嘗過來自巴西的雪茄煙,味道純正而甘香,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據說,那一支雪茄的價錢要抵得過農村人家買好幾袋大米的價錢了。和叩倫叩光說起,他們只罵造孽,說是這都是在坑害老百姓的血汗呢。我接不上話,只好笑著了。
“苦蘭那天穿得很是俊俏,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比較干凈的樣子。”叩倫抽了一口煙霧濃郁的旱煙卷,吧唧了一下嘴巴,繼續說?!霸勰镎f,苦蘭這也是打從出生,最美麗的一回了吧。那天,天氣很好,我背著苦蘭走過她家院墻的時候,竟然還有兩只喜鵲站在她家的柿子樹枝頭叫個不停,四院的鄰居都說這是鳥蟲兒都在給苦蘭送囍呢?!?
“這就是命吧,平時見慣了苦蘭一身破敗景象的四鄰八戶,這會兒看見出嫁的苦蘭,都是都顯得很震驚,說是苦蘭算是熬到頭了,終于有了真正的家了。我背著她,也看不到她是什么樣子,不過我能感覺到苦蘭滿心歡喜的樣子。我去到她的閨房里背她,其實不是她的房子,而是她妹妹蘭朵的閨房。你倒想,苦蘭哪里會有自己的閨房,只不過是她要出嫁了,找了給她打扮的幾個姑娘,借用了一下蘭朵的房間,我聽說蘭朵還不怎么愿意的呢。”
“不過,畢竟是喜慶事,吉廣嫂也數落蘭朵,只說是不論如何,今天總是苦蘭嫁人的好日子,做妹子的總要照顧下自己的姐姐?!边祩愄岬降倪@件事我是知道的。大約還是因為苦蘭的智障吧,打小會走路會叫人了,就沒有個自己的房間,只好和她的奶奶住在一起。一間很大的屋子,靠北的一面墻放著的是兩張床,苦蘭一張,老太太一張,并排放著,而對面就是栓牛的地方。冬天還好,一到夏天便是牛糞的臭氣撲鼻,兩張床上彌漫著腐爛的氣息,都被牛糞給占據了。
“記得那個上午,我背著苦蘭徑直走過她家的過堂的時候,圍在周邊看熱鬧的,不知是誰討苦蘭的巧,問說,苦蘭,你今天晚上到婆家是一個人睡啊,還是兩個人睡啊,和誰睡啊。”叩倫繼續說,這自然不是什么好話,簡直是在罵人。這時候,一直躲在廚房里哭泣的吉廣嫂也走出來,正好聽見這話,畢竟不是好話兒。
吉廣嫂一叉腰,對著說這句話的女人,便罵道,你個缺心眼子的爛女人,當初你嫁到我們西村來,晚上倒是和誰睡的???不是一個人守空房睡的吧,還是和相好的一起鉆被窩的呢。于是,話沒說完,四處就響起來鄰居們的大笑聲和送親的鞭炮聲。
“這是人話嗎?”叩光接話道。“這當然不是人話?!边祩惢貞拔乙猜犚娫勰锓置鞯牡吐暳R了一句,都是些沒良心的女人們,好歹是看著苦蘭長大的嬸子大媽們,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算是個人嘛!只是這話太小,其他人全沒聽見,大概是照顧到畢竟是苦蘭的好日子,不便繞得整個氛圍不至于不快活?!?
“背著苦蘭到了西村村口,男方接親的車子也到了,后面是兩臺用來拉嫁妝的拖拉機,前面則是花錢租用的一輛四輪轎車。我將苦蘭送到車里,將她放到前排座位上,這時候吉廣嫂和吉廣也奔走了過來。剛剛流過眼淚的吉廣嫂已經不再流淚,只是我看見吉廣大哥到時眼淚簌簌的流了一臉,手把著車窗,撫摸了一下苦蘭的涂擦得粉撲撲的臉,說,‘閨女,你今天出嫁了,就是別人家的人了,以后要自己照顧自己了。’然后,我看見他掩著臉轉身離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