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蘭一路走來，對于一身新置辦在身的衣服，表現出了極大的好奇與新鮮，她基本上是在低著頭跟著蘭朵的腳步前進。做個假設，假若沒有蘭朵時時盯著她，怕是苦蘭連記著來時路，回到西村的能力都沒有。在停留與奔走之間，不多時已經來到了西村村口。苦蘭猛一抬頭，赫然發現村口已經聚集了一批人，不免覺得好玩而且新奇至上。

“二妹，你看，村口很多人吶。”苦蘭忍不住興奮得叫了起來。蘭朵似乎懶得理會這個姐姐，回應了一句“別煩我”，便加快腳步跟上了吉廣嫂。蘭朵照例用不滿的眼光掃射一回村口的鄉人們，憤憤的說道，“媽，你看這些人，可真是無聊透頂。”蘭朵對于村口聚集的鄉人們，表現出了極大的厭惡之情，“苦蘭相個親至于這么不要臉似的都擠過來看人家嘛？”蘭朵自言自語道。

吉廣嫂倒不理會這些人們，只是照直了路向前走。這時候，苦蘭也跟了上來，一把拉吉廣嫂的胳膊，滿臉微笑的問道，“媽，你看這么多人，不知道他們要干什么呢。”吉廣嫂沒好氣的答道，“干什么干什么？看你唄，知道你要相親了，都過來湊熱鬧呢。”于是，你這時候發現，苦蘭興奮勁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不過，她仍舊沒忘記擺弄身上的衣服，連袖口的一根虛脫的細小的線，她都要忍不住擺弄了好幾遍。

眼見吉廣嫂大步向前，即刻到了西村村口。這時候女人們開始吆喝起來，苦蘭聽說你要相親了，你開不開心啊。照例是不懷好意的插科打諢。男人們則對著吉廣嫂一陣呼喝，吉廣家的，你今天是破天荒的肯帶了大閨女到鎮上去整飭了一番，看，你家蘭子真是個俊俏的姑娘呢。孩童們則一股腦兒沖著吉廣嫂手里的提包奔了過去，并且叫著嚷著：我們要喜糖，快給我們喜糖吃。

畢竟是喜事，吉廣嫂倒也落得心里頭快活，趕緊發出激烈的喊叫聲“別搶啊，我都準備好了呢”。于是拉開提包，摸出大把花花綠綠的糖果兒，隨手向天空拋灑開去，激動萬分的孩童們撅著屁股在地上摸索個不停歇。一些站在路邊等候多時的女人們也直接向吉廣嫂奔過來，一時間“大嫂子”“大奶奶”抑或“嬸子”之類的稱呼，如同一個個苦蘭出嫁當天點燃的鞭炮一般，四處炸翻了天。只就那些處事不驚，特意奔走過來的抽著旱煙袋的男人們，依舊安靜的矗立著，閑坐著、半蹲著，望著整個場面默默的抽煙，然后靜靜目睹一場類似人間的暴亂。

入了西村，不多時吉廣嫂三人便回到家中，這時候吉廣和蘭生已經將全家里里外外清掃了個徹徹底底干干凈凈。正方堂屋里已經安坐著幾個鄉人們。其中便有我的父母親，以及向來喜歡湊熱鬧的淑嫻，照舊還有幾個吉廣夫婦特意請來代為相看張懷農的四鄰們。韓媒人與張懷農還沒有到，大家也都在議論紛紛，暗自猜度吉廣這個未來的女婿將會是一個什么樣子。

不多時，打從吉廣家的院子外便傳來了一身急促的腳步聲，顯然是兩個人的腳步聲，并且一前一后，急促而來。吉廣忙站起身來，吩咐了蘭生趕緊去開了大門，旋即韓媒人滿臉笑容的側身閃了進來，在她的背后，一個大約三十歲左右年紀的中年男人，也低首走了進來。這正是張懷農了。

兩人腳跟腳走進吉廣家的堂屋中來，屋里原先坐著的為苦蘭坐鎮的鄉人們都站了起來，表示禮貌。韓媒人今天身著一身極為喜慶的裝扮，據說這是為了給男女雙方家庭都能帶來好運。韓媒人屁股尚未落座，便提手抱歉說，“大家都等好久了吧，實在不好意思，讓各位久等了”。此時，張懷農已經從口袋里摸出了一包卷煙來，依次分發給在坐的男人們。他本來是按照坐次發，我的父親忽然來了一句，說，先發給你未來的岳父大人吧。于是，張懷農趕緊掉轉了槍頭，趕緊手中還沒送出去是的煙轉給了一直在打量著他的吉廣。我猜想他大概當時并不知道苦蘭的父親是哪一位。

在我的記憶里，自古倘若不是自由戀愛，男女雙方相親，男方去見女方父母，對方多是喜歡揪出一些男方莫須有的差錯來。正如日后，我第一次去到城里的姑娘程蘭的家中去，第一次拜會她的父母親與她的哥哥姐姐們，就曾遭遇過不少的挑刺與難為。其實，以我對于吉廣的了解，和他在我腦海中的印象，這樣的相親，他總是會挑出一些張懷農的意見來，然而恰恰相反，一個都沒有。比如剛剛分發香煙的插曲，按照一般的常識推理，張懷農沒有摸清門道，便在外人看來隨意的散發香煙，幾乎沒有主次，定然會遭到吉廣的至少心里的不滿和詬病，但是他并沒有。這從我的父親提醒張懷農已經得到印證，他確實發錯了煙，或者說行錯了表情。

整個見面過程沒有想象中的高潮跌宕，一直在平靜的進行著。主要是吉廣夫婦在咨詢張懷農一些個人和家庭的問題，并且不間斷的核實一些之前韓媒人所提到各種情況。在鄉村里，相親便是相親，不似自由戀愛那般先談感情再談物質，相親的大意主旨精神便是先談物質條件，再談所謂的感情。自然，這感情也只能等到婚后去培養了。雖然，對于苦蘭而言，感情于她而言，無疑就像癡人說夢。

對于吉廣夫婦的問題，從日后印證的事實來看，張懷農的回答基本屬實。比如家里有幾間房子，有幾塊田地，有幾個弟兄姊妹，等等諸如婚姻嫁娶必知條件和內容，張懷農全部一一相告，這使吉廣夫婦看起來，顯得高興而心底知足。不過，張懷農唯一沒提的還有一件事，這件事將在苦蘭與他結婚之后，成為摧毀他與苦蘭婚姻的唯一毒瘤，這也是苦蘭被迫結束第一段婚姻的唯一原因。吉廣夫婦問了幾乎所有能想到了問題，隨后我的母親也提了幾個很現實的問題。

比如她告訴張懷農，苦蘭是個苦命孩子，腦子不大好使，不像是正常人，所以對于結婚之后，張懷農是否會很好的照顧苦蘭等等這樣的問題，都一一提了出來。整個相親現場，張懷農如同一個接受考核的學生，對于每一個問題都認真做了回復。并且經過吉廣夫婦以及幾位鄰居的征詢征問，他逐漸習慣了整個大家都正襟危坐的場合和氛圍。在回答每一個問題的時候，他也不時的將目光移向坐在吉廣嫂身邊的苦蘭。

他顯然已經喜歡上了苦蘭。我猜想，喜歡上的原因之一，大概也正是苦蘭的長相。其實對于很多男人女人而言，長相是兩個陌生人最先可以看見的東西。苦蘭的面相自然俊俏，正如韓媒人所說的那樣，倘若不是苦蘭的腦子出了問題，想想看，以張懷農這樣的年紀定然是配不上她的。但是，現實是苦蘭的腦子出了問題，所以一切假設，都被否定。

整個相親時間持續了大約一個鐘頭，等到大家的問題都問完和了解結束之后，吉廣嫂忽然想到什么，一支身邊的苦蘭說，蘭子，你有沒有要問的了呢？吉廣也似乎詫異了一番，說道，對了苦蘭你有沒有要問他的呢？但是苦蘭只是笑著，低著頭，仿佛一個害羞的新娘。她抬起頭看了一眼在坐的四鄰，又漫不經心的瞟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張懷農，淡淡的笑了一下，便低下頭繼續侍弄她的衣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