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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福貴之死

小雨初歇,剛下過雨的路面,濕潤而清新。

楊銘精神還算不錯,正快步向家中趕去,腳上的草鞋已是沾滿了泥巴和草屑。

“銘哥兒,銘哥兒。”

轉頭看去,卻是王嬸家的胖小子福貴,福貴今年不過五歲,頭戴著稍小的虎頭帽,身上還穿著厚厚的棉襖。

雖是初春,但望江村并不如何寒冷。

想來是一向溺愛福貴的王嬸讓他穿上的,福貴鼻涕拖著長長的,屁顛屁顛的向楊銘跑來。

“銘哥兒,俺爹昨晚打了魚,叫你提一條回去吃。”

“好,陳叔今天回來這么早?”楊銘一邊說著一邊捏著福貴的鼻子,幫他擤掉鼻涕。

“俺爹說昨夜下暴雨,江中發大水,好多人的船都被掀翻了,漁獲不多,在鎮上很快賣完了。”

“好,這兩天有沒有聽學塾夫子的話啊?別讓王嬸老是操心你了......”楊銘喋喋不休道。

“銘哥兒,我昨晚看見妖怪了,就在我家附近。它頭特別大,好像是一只螃蟹,走路一抖一抖的,可滑稽了,而且比銘哥你還高。”

福貴踮起腳尖,使勁比了比,但只到楊銘的腰間。

“哪有什么妖怪啊,你銘哥我長這么大還沒見過呢。”

楊銘只當是小孩子胡說,摸了摸福貴的頭,使勁向下壓了壓。

福貴扶正虎頭帽,急切的說道:

“怎么你也不相信我,我娘還說我小小年紀就學著騙人......”

說著便已到陳叔家門口。

陳叔家不大,雖是黃泥建造的房屋,卻十分整潔,顯然主人家精心打理過,院落的大門上還貼著一個大大的福字。

福貴已經沖過去了,而楊銘看了看自己滿是污泥的雙腳,頓了頓,還是沒有走過去。

房子里面依稀傳出來爭吵的聲音。

“...為什么又要給他?咱家也不好過,福貴都幾年沒添過新衣了。”這是王嬸埋怨的聲音。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么?小銘這孩子命苦,你多幫襯一點怎么了,況且他爹媽在的時候是如何幫咱們的...”

楊銘自父母離去后就時常受陳叔的照顧,陳叔一家捕魚為生,日子還算不錯,平日里兩人最是疼愛福貴。

“爹,娘,銘哥兒來了!”

屋內聲音戛然而止,陳叔提著一條青黑色的魚出來,臉上布滿了笑容。

“小銘啊,這條魚你提回去吃,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陳叔是個老實忠厚的男子,雖然王嬸時常埋怨陳叔,但楊銘知道王嬸也只是刀子嘴豆腐心罷了,一直以來對自己也多有照拂。

“謝謝陳叔,那我先回去了。”楊銘表情有些僵硬,不自然的轉過身去。

黃昏的殘陽把少年瘦削的影子拖的很長很長,陳叔看著楊銘離去的背影良久。

“唉,這孩子一個人過得不容易啊...”

單薄的麻布短衫在料峭的春風中顯得不堪一擊,而被打濕的肩頭也一陣發冷,楊銘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卻瞥見青黑色的魚身上好似有水汽泛過。

揉了揉眼睛,只當是眼花而已。

不能在冷風里多待,這樣下去受寒可就麻煩了,楊銘這般想著,加快了腳步。

前方一陣嘈雜,迎面走來一對出殯的隊伍。

“嗚嗚,當家的,沒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一個戴著白帽的中年婦人跪伏在棺材旁,旁邊的人正攙扶著她。

“唉,昨晚發大水,崔老二一夜沒回來,誰成想今早在江邊就發現尸體了。”

“聽他們說,下游好幾個村子都被淹沒了,說是龍王發怒了。”

“崔老二尸體都被魚蝦吃了一半,那死相可怖極了。”

“唉,也不知道就剩她娘倆該怎么辦。”

……………

楊銘挪到一邊,讓開路供他們通過。

在江河邊生存的人家就是這樣,靠水吃水,永遠不知道意外什么時候來臨。

也許崔老二的死對他的兒子來說是父親的離去,可能會遭到同齡人的欺負,對他的妻子來說是家里勞動力的缺失,是街坊鄰居的議論與刁難,是一個家庭的毀滅。

但對從古至今就橫亙在這里的滄江來說,又算得了什么呢?

走進自家的破落小院,將魚丟到木盆里,又燒了柴煮水喝,一碗熱水下肚,才感覺自己終于是活了過來。

取了刀在盆邊細細打磨,木盆中的魚卻忽然蹦跶起來,楊銘心中卻是疑惑,這魚離開水這么長時間居然還活著。

轉頭看去,青黑色的魚身一陣水汽泛過,而兩只偌大漆黑的魚眼中水汽氤氳似有哀求。

楊銘心中大駭,這一次切切實實看見魚身水汽。

莫非這魚是妖怪?

自年幼起,就不乏聽說仙鬼奇談,妖魔志異。

這個世界上真實存在著妖魔鬼怪,卻也同樣有神仙之流與之抗衡。

半夜襲擊人類的水妖,為虎作倀的倀鬼,離奇消失的村莊,死而復生的尸體……

雖然從小就聽說,但如今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離奇的場面。說來不可思議,明明是只是一條魚而已,楊銘卻在它眼中感受到了哀求。

倘若只是一條普通的魚,一刀了結完事。

但如此人性化的哀求......

楊銘本是個爽利性子,便用刀背猛地一拍,盆中魚也不再蹦跶,隨即輕車熟路地刨開魚腹。

甫一刨開,黃的綠的撒落一地,魚腹中滑落出一尾紅色小魚,小魚蜷縮著,鱗片晶瑩潤澤,只有魚鰓在微微開合。

“好一尾魚兒,莫非先前這魚是為了它腹中這尾小魚才如此表現?”

楊銘心下不忍,將這尾魚兒放進院內大水缸當中,便沒有多管。

但楊銘不知道的是,一股無形的血氣緩緩從魚尸身上涌出,又被吸入楊銘的丹田之中。

煮魚下肚,頓覺身體燥熱難耐,好似無窮力量迸發。

于是取來家中寶刀,耍了起來,一時間小院里風塵也隨之舞動,揚起一陣風塵。

落日黃昏,月上柳梢。

少年的影子漸漸拉長又縮短,院中只剩下舞刀呼嘯的風聲和略顯沉重的呼吸聲。

把式很粗淺,但一套下來卻也有那么幾分味道。看得出來十分熟練,這是楊銘每天都要做的事情。

這一陣熱氣過去了,只覺得通體舒爽,全身有無形的熱流滑過,酥酥麻麻的好不痛快。

楊銘擦拭著身體,雖然才剛滿十七周歲,但身材已經十分挺拔了,就是長期營養跟不上顯得有些單薄瘦弱了。

天空上烏云多了起來,月光也變得暗淡。

楊銘索性躺去床上,回味起最近發生的事情。

‘最近江上有些不太平,還是等這段時間過去了再多打兩條魚給陳叔家送去吧,還有,這幾月來學塾夫子讓我在門外旁聽,卻沒有收我東西,也送兩條魚過去吧。’

‘爹娘,快了,就快了,我一定會找到你們的。’

不知不覺間,困意涌上心頭,楊銘進入了夢鄉……

“銘哥兒,銘哥兒。”

迷迷糊糊之中,楊銘好像聽見福貴在叫自己。世界到處都是灰蒙蒙的,只得循著聲音走去,漸漸地能看到福貴爬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都是你的錯,你還我阿爹阿媽!”福貴嘶吼著向楊銘爬來,兩行血淚流淌在臉上,只剩下上半身在地上蠕動,零零散散的拖著臟器。

在福貴身后的陰影處,陳叔和王嬸僵硬地站立著,腦袋和雙手不自然地垂下,衣服上全是血跡。

“福貴——”伴隨著凄厲的叫聲,楊銘從睡夢中驚醒。

身上被驚起一身冷汗,窗外晨光熹微,院里坑洼處積滿了水。

這夢來的蹊蹺,楊銘心中隱隱不安,索性起床,隨手撈起倆捆干柴就向陳叔家趕去。

天色還是比較暗,但勉強還是能看得清路,路上黃泥稀爛,想來昨晚應該是下了一場大雨,緊了緊單薄的襖衣,加快了步子。

啪嗒——

干柴掉落在地上,楊銘瞳孔放大,一股涼意和莫大的恐懼沖上天靈蓋,一時之間居然沒有了知覺。

眼前陳叔家的土房已經坍塌,地上的積水沾染了鮮血而變成微紅色,甚至還在緩緩地流淌著。

但更恐怖的是,到處散落著殘肢斷臂,而在院墻上,從大到小依次擺放著三個頭顱。

陳叔,王嬸,福貴。他們的臉上還留著驚恐的神色,仿佛看到了極其恐怖的事情,三雙眼睛死死瞪著楊銘。

一時間萬籟俱寂,只有院門上殘破的福字隨著風聲不規律地嘩啦作響。

“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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