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同昌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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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夔王夜訪
唐大中年間,一個清寒的冬夜,天子腳下的長安城雖然籠罩在茫茫的夜色中,遠遠看去卻依然若隱若現疏散著星星點點的光暈。這些光暈自然是由無數燈光、燭光組成的。由遠即近,可以看到各坊各街都有成片或零星的燭火閃著亮光。在這個寂靜的夜里,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夠安心的睡眠。在這些無法成眠的人中,有販夫走卒,也有皇室貴胄,有須眉男兒,也有婦孺老弱。這些形形色色的人使大唐王朝的帝都長安城總是凝結著神秘而危險的氣息。
十六坊,是大唐皇子們成年后居住的地方。即使在更深夜靜之時,透過一片片光暈,櫛次鱗比的房屋依然能顯出皇家氣勢。在一座華麗的大廳里,燭光閃耀,透過窗格,可以看到里面晃動著的身影。
一個身穿紫色華裘的人倒背著雙手正在廳中來來回回踱著步,他步態沉重,臉色陰沉,滿眼憂慮,這種神態與他高貴的身份似乎很不相稱。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這間王府的主人,當今圣上宣宗的皇長子,鄆王李漼。
這位鄆王殿下平日里喜歡喝酒吃肉,斗雞遛狗,日子過得倒也逍遙自在。可是今夜卻愁眉緊鎖,顯得異常焦慮。因為在此前不久,他的三弟夔王李滋前來府上拜會過他,說了很多尖銳的話,讓他不得不馬上為自己的將來而憂慮。李滋雖已離去多時,但他囂張的話語和狂妄的神情卻依然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腦海中。
他記得當時李滋坐在大廳右邊的太師椅上,手里端著一碗香茶,不時地吹著熱氣,說話的口吻似乎是漫不經心的,可說出的話卻是一針見血。“大皇兄,明日早朝之時,父皇要召集朝中生臣商議立太子之事,不知皇兄認為父皇會中意哪位王子呢?”
李滋一邊說一邊將眼睛緊緊盯在鄆王的臉上,仔細地觀察著鄆王的面目表情。
而鄆王李漼如他想象中一樣,一下子便怔住了,片刻后才瞪著雙眼直直地望向李滋,半晌說不出話來。李滋倒也沉得住氣,依然緊盯著鄆王的臉,兄弟倆就這樣長久的對視著。
李漼暗暗吸了一口氣,今天是怎么了?太陽打西邊出來的?平時說話一向都是一拐三彎的三弟今日卻是開門見山,直接向他問出如此敏感的問題,一針見血地截中了他的痛處。
李漼雖然平日里不務正業,疏理朝政,但心里也明白,自己雖然是皇長子,卻并不為自己的父皇所喜愛。在他剛滿十八歲的時候,父皇便安排他搬出了象征著大唐皇權的大明宮,來到這個不受寵皇子們居住的十六坊。而他的弟弟們則可以繼續在皇宮住下去。雖然他住在皇宮外面自由了許多,但卻象是被放逐了一般。但凡有理性的人都心里明白他不受皇帝重視,而朝堂之上的文臣武將們又多是敷衍趨勢之流,因而他這個大皇子在朝中幾乎沒有什么人脈,沒有哪個王公大臣看好他的前途。
他的父皇李忱是大唐王朝的第十八位皇帝,共生育了十二個皇子,但許多未成年便薨了,還有的年齡尚小,沒有競爭力。真正有希望繼承皇統的就只有他鄆王和眼前這位夔王李滋了。在他們兩人中,自然夔王比他更被朝臣們看好,更重要的是李忱很明顯地偏愛李滋,對他這位整天沉迷于酒色之中的皇長子不屑一顧。李漼當然不至于傻到連這一點也看不出來。他也不是不想討父皇歡心,但是他天生就是這樣一副德行,研究學問他比不上夔王,騎馬射箭他也比不了夔王,協理朝政他更是無法與夔王相比。因而他也就破罐子破摔了,越發不學好了,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安心過著他自己喜好的游樂生活。
本來,他似乎對當太子早已不抱希望了,他早已不敢有這個念頭。可是父皇現在卻突然提出了要立太子,尤其是李滋剛才那句問話,卻讓他的心象針扎一般的疼痛。
他茫然地又望了李滋一眼,后者的眼里突然閃現出一種奇異的光彩,好象在期待著什么。見此情形李漼不由暗暗生氣,悻悻地道:“父皇要立誰為太子,本王如何得知?本王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
似乎早已料定李漼會如此這般說話,李滋并沒有任何的波動,他微微一低頭,輕輕啜了一口香茶,然后瞇起雙眼品味了一下,接著便堆上滿面笑容:“皇兄此言差唉,您是皇長子,按照歷朝歷代的規矩,您自然是最有資格入主東宮的,假如皇兄明日榮登太子之位,今后還要請您多關照一下兄弟,弟定當為您效犬馬之勞。”
李漼冷哼了一聲,道:“夔王殿下何必如此謙虛呢,滿朝文武大臣誰不知道父皇一向偏向于你?明日自然是夔王你的好日子,到時候我這個皇長子還要請你多關照呢。”話剛說完他突然打了一個激凌,不覺有些后悔。因為他發現夔王的眼神一下子清亮起來。他似乎就是在等這句話的。
夔王不等李漼再有何反應,他便立馬站起身來,對著李漼便深深一揖:“皇兄,既然您無意于繼承大統,那兄弟我明日就仰仗您了,兄弟在這里先行感謝了。”
“你,你……”李漼想說什么,卻是說不出來,喉嚨里象是被塞了一只蒼蠅一樣難受。
夔王李滋卻很興奮,他從左邊幾案上端起一杯茶,遞給李漼:“大哥,喝口茶,潤潤嗓子。”一面說一面替李漼捶著后背。他的神態親熱之極,連稱呼都從皇兄改成了大哥。
半晌之后,李漼才終于恢復了常態。他強自鎮靜下來,冷冷地道:“立誰為太子,不是我們自己說了算,自然是取決于父皇的金口玉言。”
李滋聽了卻不以為意,微微一笑:“話雖如此,但父皇一向開明賢德,朝政之事向來都是先召集朝臣們議事,從不獨斷專行。立嗣這種國家大事,自然更少不了讓群臣眾議,大哥身為皇長子,自然是皇位繼承的第一人選。但是也不是絕對的,歷史上也有很多賢明的皇帝不是傳位給長子的。比如:我們大唐的皇帝從太宗世民開始一連幾代都不是皇長子繼位。而且那些皇長子多半也都不得好死。大哥應該明白,父皇一向喜愛賢能之士,提拔官員都是經過多次考察,德才兼備者才方能得到重用。在選太子這件重大決策上,自然更不會馬馬虎虎。父皇心里最傾向誰,相信大哥您的心中也很明白。”他說到這里,見鄆王一臉的茫然,忽然把話音一轉,加重了語氣:“俗話說,人要有自知知明,才能為今后打算。自古皇家無父子,更何況是兄弟手足。當然這也要取決于兄弟之間的感情。辟如你我這樣親密無間,自然是親兄熱弟。但某些人若總是不識時務,將來吃了大虧可就是自找的了。大哥,您說呢?”
鄆王正喝著一口茶,突然嗆到了嗓子里,他急劇地咳嗽起來,李滋再次為大哥捶著背,直到鄆王停止咳嗽。
“大哥,慢點喝。茶可以慢慢品,但有些事情卻不能慢慢想,時間可是不多了。兄弟我就此告辭了,最后再重復一句話,識時務者為俊杰,請大哥早為將來做打算。祝大哥今晚做個好夢。”李滋邊說邊向鄆王拱手作揖,不等鄆王再說話,便直接退出了大廳。
鄆王呆呆地坐著,眼看著李滋轉出離去,他也不去送,耳邊卻聽到門外的仆役們向夔王獻媚的聲音。聽著聽著,他的身上全立馬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于是,他便煩燥起來,豁地一下站起身來,在廳內來回急走,想將剛才情景全都忘掉,把所有的煩悶全都掃光。但是卻不盡人意,越走越煩,夔王的臉越來越清晰。甚至感覺廳外的下人們都在嘲笑他。
于是,他憤怒了,突然“啪”地一聲拍了一下桌子,片刻之后,外面幾個值勤的仆役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見鄆王一臉的怒氣,連忙撲通撲通跪倒在地,領班的仆役急忙問道:“殿下,不知您有何吩咐?”
鄆王瞪著雙眼,盯住仆役們,仆役們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室內出現了異常緊張的氣氛。忽然聽到“咚”地一聲,一個新來不久的仆役因為過分的緊張歪倒在了地上,領班的仆役立馬向他瞪去,那人嚇得一哆嗦,連忙爬起來重新跪好。
鄆王看到這里,忽然間笑了,沖著仆役們大喝一聲:“滾,都給本王滾出去。”仆役們如逢大赦,趕緊在地上嗑個頭,連滾帶爬地去了。
諾大的廳堂里又只剩下鄆王一個人,他一面踱著步,一面冷笑著,我是皇帝的親兒子,落地就是王,誰能把我怎樣?我喝一聲,所有的人都要嚇得亂顫。他李滋算個什么東西?竟敢來威脅本王,難道本王是吃素的嗎?你還沒當上太子呢,就對本王這副德性,若是當上太子,尾巴還不翹到天上去,還不得把他……他忽然打了一個寒噤,剛才的氣勢一下子不見了。
他慢慢回想起李滋適才的話,那意思很明白嘛,無非就是警告他,識相點,你根本就不是當太子的料,明天主動退出太子的競爭,擁護他李滋入主東宮。那樣將來他李滋當了皇帝,會對他仁慈一點,讓他的處境就會好一點。否則,以后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一時間,一股怒氣又涌上李漼的心頭,他越想越氣,越想越惱,可在心里他卻不得不考慮他將面臨的嚴峻形勢。
雖然李滋說得很是狂妄,可是卻說中了他的心事,他鄆王當太子的希望確實非常渺茫。而李滋的機會則大得多,不但父皇喜愛他,許多朝臣王公也擁護他。所以,較量起來,他實在是沒有多少勝算。如果輸了,可不是鬧著玩的,假如父皇果真立李滋為太子,那今后他可就得任人宰割了。可如果現在就依附于李滋,幫他做上太子,或許將來的日子可能會好過一點。但是此刻讓他這個大皇子向老三低頭,實在是太損他的面子。而且讓他自己去向父皇推薦李滋,那是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太子之位,誰看著不眼熱,他堂堂的皇長子又豈能為他人作嫁衣呢?
或許他還有機會的,無論如何他都是皇長子,自古以來都是以長為大尊,他李滋身為老三,若是當太子,那叫做名不正,言不順。會招致臣民議論的,這一點老三心里也明白,所以今晚才會跑來向他施加壓力。在他看來,如果他這個皇長子肯當著眾臣的面向父皇舉薦李滋,自然便可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了。哼!算盤打得倒是不錯,想讓我助你繼承大統,門都沒有,這皇冠會落在誰家,還不一定呢?
“來人哪!”他忽然大聲喊道。一位三十余歲的王府管事應聲而進。他剛要行禮問好,李漼便不耐煩地揮揮手:“本王現在要去冰雪閣。”那管事有些意外,本能地問了一句:“殿下,已經快三更了,再說這天色也不太好……”
哪知他話還未說完,鄆王便大聲喝道:“本王要去哪里就去哪里,還用你這奴才多嘴?你是不想要舌頭了嗎?”那管事嚇得立馬住了口,哪里還敢多嘴再問,趕忙招呼眾仆役提著燈籠簇擁著鄆王殿下,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向西花園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