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魂斷云天

白蓮庵內，鄭顥終于停止了哭聲。他抱著雪蓮的身體呆呆地坐著。庵堂的尼姑們早已知趣地離開。整個室內靜默的有些令人心跳，鄭顥的眼前又浮現出少年時期與雪蓮一起讀書嬉戲的情景?；厥浊皦m往事，更覺心碎。

外面傳來了一陣嘈雜聲，一個人高聲叫道：“駙馬爺，奴才奉公主之命，請駙馬爺速速回府。說皇上有圣旨給您?！编嶎椔牫隽诉@是公主府的管家李孝。哼哼！一定是公主派他追蹤自己而來的。他悲嘆一聲，難道這就是天命嗎？他又望了一眼雪蓮的灰白的面容，也許是死前的掙扎讓那張臉孔有些猙獰。脖子下面有一道明顯的勒痕。他痛苦地閉了閉了眼睛，然后用手將雪蓮的眼睛合上。喃喃地道：雪蓮，你一路走好，在奈何橋上等等我，我會去陪你的。念罷，他迅速將雪蓮放平，起身便隨李孝回轉府上。

“你回來了?！比f壽公主看著一臉憔悴的鄭顥，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緩緩地說道：“皇上適才傳下旨意，讓你禮部主辦老相國白敏中的喪禮，說他是朝中元老，喪事不能太儉。我知道你和他是多年的仇人，可是人既然已經死了，就讓仇恨消失吧。死者為大，希望你能夠秉公辦理，不要因泄私憤而引起朝中非議?！?

鄭顥微微一愣，木然問道：“白敏中死了？”

萬壽公主面色凝重，道：“是的，他死了，就是昨夜咽的氣?；噬夏钏抢舷鄧?，曾有功于大唐，才讓禮部為他厚葬，以昭顯皇恩。另外，皇上還給你下了一道詔書，上面只有四個字，讓你好自為之。你應該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鄭顥笑了，笑得異常蒼涼。他冷笑道：“這么說我應該感謝皇恩浩蕩了。哈哈哈哈！公主，現在你總算滿意了吧？”

萬壽公主又驚又怒：“你什么意思？難道你認為她是我害死的嗎？”

“哼！你敢說你不知道此事嗎？難道你沒有派人跟蹤過我嗎？”

“鄭顥，你真是不可理喻。是的，我是派人跟蹤過你，你的一舉一動我都了如指掌。但是為了我們的家，只要你人在我身邊，我什么都可以不計較。我若是有心害她，她能在長安城呆這么多年嗎？不管你相不相信，今天的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我真的不知道。就在剛剛不久，李孝才跟我報告說她被皇兄賜死了。至于皇上是怎么知道這件事情的，本公主不清楚。我話已經說明白了，你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鄭顥深深地嘆氣道：“其實是誰害死她的已經不重要了。雪蓮是永遠也活不過來了。她終于因我而死。呵呵，她曾經說過要為我生，為我死。哈哈！她真的做到了，她做到了，雪蓮她真的死了……”他一邊說一邊笑，說得凄然無奈，笑得悲涼之極。

白敏中府第，白羽衣在父親的靈堂上哭得死去活來，令狐飄云在一旁亦是心酸不已。

前來吊孝的官員來了一撥又一撥，來的快，走的也快。來去都匆匆，在迎來送往中，白羽衣漸漸地平靜下來，父親走了，可日子還得過下去。以后的路全得靠自己走了。她咬咬牙挺立起身子，暗暗告誡自己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父親一路走好，女兒會勇敢地面對一切。

“白姑娘，老相國既已仙去，就請姑娘節哀順變。下官告辭。姑娘珍重?！表f愨行罷禮便退出白敏中的靈堂，迎面卻遇上鄭顥。他微一拱手，叫了一聲“鄭大人”，鄭顥也不理他，徑直走進靈堂。

一見鄭顥出現，白羽衣一下子呆住了。父親的冤家死對頭居然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靈堂上。他要來干什么？一旁的令狐飄云也暗暗納悶，他緊緊地盯著鄭顥的一舉一動，生怕會發生什么意外。

鄭顥對室內眾人一概不理，緩緩地走到白敏中的棺材前，捻香叩拜，連磕了三個響頭。之后，他幽幽地說道：“老相國，鄭顥愚鈍，之前看不透世間俗事，無法解開心結。到如今，害人害已，悔之晚矣。今天特來向您辭行，請老相國一路走好。”

白羽衣的眼淚撲簌而下，這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性情高傲的鄭顥居然也會向父親磕了頭。正狐疑間，鄭顥卻已走到了她的跟前，他對著白羽衣一揖到地：“白小姐，鄭顥一時沖動，鑄成大錯，誤了小姐終生，鄭顥慚愧之極，不敢請小姐原諒，只能等待來世再向小姐賠罪?！?

白羽衣哽咽著，她向鄭顥回禮道：“鄭大人，家父生前曾經囑咐小女，如果有一天再遇見大人，便代他向您道歉，家父說他已經知錯了，是他毀掉了大人一生的幸福。羽衣替家父向您謝罪了?！彼呎f邊向鄭顥叩頭。

鄭顥苦笑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我們都是一群凡夫俗子，是非對錯本來就不能用標尺來衡量?，F在，一切前塵舊事對我都不重要了。你父親已去逝去了，而我也應該去我該去的地方。你我兩家多年的宿怨就此了結吧?！?

白羽衣默默地點了點頭，目送鄭顥一步步走出靈堂。她回轉目光，正與令狐飄云相對。令狐飄云猶自帶著一臉的狐疑，鄭顥剛才的話太奇怪，他究竟看透了什么？是什么事情讓他變的這般落寞？

鄭顥回到萬壽公主府，直奔后堂見公主。他象對白羽衣一樣，對著妻子一揖到地：“公主，鄭顥不肖，蒙公主抬愛，得封駙馬。本該與公主舉案齊眉，白頭偕老。但鄭顥福薄命薄，辜負了公主一片真心。鄭顥在這里向公主謝罪。公主待鄭顥之情，鄭顥今生無法回報，但求來世結草銜環，涌泉相報。請公主千萬珍重，鄭顥去了?！闭f罷，他不敢再看公主的臉色，迅速轉身，快步離開。

萬壽公主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睜睜地看著鄭顥象受了驚的兔子一般逃竄而去，瞬間不見蹤影。半晌，她回過神來，慢慢地咀嚼著鄭顥剛才的話語，不好，她猛然驚跳起來?！班嶎棧阋ツ睦??！彼贿吅爸贿呄蚯白啡ァ５搅碎T口，管家李孝向她報告道：“駙馬爺騎了馬向南邊去了。”

萬壽公主喘息了幾口氣，道：“快去給本宮備車。你們馬上隨本宮去白蓮庵?！彼齽傋叱龈T，迎面卻撞上同昌公主的車隊。

同昌公主好奇地問道：“大姑姑，你們這是要去哪里？”

萬壽公主正心急火燎，也顧不上與她答話，只催著下人快些駕車，急馳而去。同昌公主微微一愣，好奇心更甚，便也帶人跟了上去。

兩隊人馬并成一對，浩浩蕩蕩地出了城，向城外白蓮庵急奔。

而在他們的身后，有一白衣少年也縱馬駛來，他正是令狐飄云。在白府，他安頓好白羽衣等人后，又想起了鄭顥。他與鄭顥本沒有什么交情，但是鄭顥除了與白敏中結仇之外，口碑還不錯，為人也還正直。雖然他拆散了自己與羽衣的姻緣，但事出有因，情有可原，所以他并沒有因此記恨他。剛才見到鄭顥與白羽衣屏除恩怨，更讓他對鄭顥由衷地敬重。鄭顥今天的舉止言行實在是匪夷所思，他似乎是在暗示著什么。那句佛門謁語是什么意思？他說要去自己應該去的地方是哪里？猛然間，他想起來他們與鄭顥第一次不愉快的會面是在白蓮庵，憑直覺他預感到一定是白蓮庵出了事情，鄭顥一定是去那里。于是，他匆匆別過羽衣，也向白蓮庵奔來。

靜蓮師太的遺體已經被火化了，臨時放置在她生前居住的禪房里。鄭顥不顧庵內尼姑的阻攔，徑直闖了進去。尼姑們知道他的身份特殊，也不敢過分地惹他，只好任由他進入房中，而她們卻只在房門外守候。

這間禪房似乎還保持著主人生前的原貌。里面是簡簡單單的幾樣用具。師太的骨灰放在她平時誦經的香案上。左邊還有一個打開的錦盒。錦盒里面是一柄匕首和一個藥瓶，另有一條白綾散落在香案下。

鄭顥記起雪蓮脖頸上的勒痕，想必這條白綾就是索命的兇器。他跪倒在香案前的蒲團上，低聲哽咽著：“雪蓮，我知道你死的冤枉，是鄭顥的罪過，累你一生憂多歡少，最后死于非命。鄭顥無力回天，現在唯一能夠做的是去陰間與你相伴。我已經讓你孤孤單單地一個人在世間煎熬了那么久，因此，我不能再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在黃泉路上。雪蓮，你等著我，鄭顥生不能與你同衾，但愿死后能與你同行。”

鄭顥猛地站立起來，他抓起了錦盒中的匕首，雙眼一閉，雙手用力將匕首插入自己的胸膛。

“呯”的一聲，房門被打開了，接著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叫。緊接著一道白影從外面飛進，他迅速出手點住了鄭顥周身的幾處穴道。鄭顥頹然倒在地上。

“鄭顥，鄭顥，你為什么這么傻啊？”萬壽公主沖進禪房，悲痛欲絕。

令狐飄云扣住鄭顥的脈搏，又檢查了他的傷勢。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本來是在萬壽公主后面，房門被打開的那一剎那，他看到了鄭顥將匕首刺入了胸口，情急之下，他搶在萬壽公主的前面飛掠過去，但為時已晚，那匕首已深入到鄭顥的心臟。無力回天了，他封住他的穴道也只能讓他多喘幾口氣而已。

隨之跟進來的同昌公主見此情景，大聲驚叫起來，驚慌過后，急忙大喊：“快去傳御醫?！?

令狐飄云在一旁苦笑道：“不用了，御醫治病不救命。那匕首已經刺穿了他的心臟。就是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他的命。鄭大人的時間不多了，就讓他們再說幾句話吧。”

沒等同昌公主反應過來，萬壽公主便悲憤地喊道：“你們都給我出去，我要和我的丈夫話別?！?

禪房的閑雜人員都被攆了出去，只剩下公主與鄭顥夫妻倆。鄭顥撕啞著聲音道：“公主，鄭顥對不起你。鄭顥不能陪伴你了，公主，您自己保重?！?

萬壽公主雙手環抱著鄭顥的身體，悲戚地哭道：“鄭顥，我沒有辦法留住你，可是我還想問你幾句話。你要老實地回答我，你真的很討厭我嗎？真的嫌棄我嗎？這么多年的夫妻，難道你對我就沒有一絲感情嗎？”

因為劇痛，鄭顥的面容曲扭著：“公主，鄭顥跟你說心里話。鄭顥從來都不討厭公主，更沒有嫌棄過公主，你我相伴多年，若說對公主沒有一絲感情，那是假話。公主，你是個好女人，本應該嫁個好丈夫幸福度日。只是造化弄人，你我相見恨遲。”說到這里，他開始喘息起來。萬壽公主的眼淚如泉水般涌了出來。

鄭顥喘了幾口氣，繼續說道：“公主，雖然我心中有雪蓮，但是，公主，請相信我，鄭顥作為丈夫從未背叛過公主，我跟雪蓮，我跟雪蓮，從未做過，從未做過對不起公主的事情。相信我，公主，鄭顥為情債所累，只能為情債而死。鄭顥，真心希望，公主今后，能夠再找一個，再找一個好男人，過得幸福一點。鄭顥的靈魂在云天之外也會，也會祝福公主?！彼脑捳f得斷斷續續，越說聲音越低，最后沒有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