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昌公主意冷心灰，回到宮中，便將自己關入房內，連母親淑妃前來探望她也不肯見。宮里人都以為她是因為萬壽公主的死傷心過度，倒也并不十分在意。

其實，只有公主自己心里最明白。姑姑的死雖然對她刺激很大，她很為姑姑悲哀。但是她了解姑姑的心境，失去了生命上最寶貴的愛情就如同行尸走肉。也許姑姑這樣死去反而是一種解脫。與其在世上一個人孤零零地苦熬歲月，還不如一了百了，睡過去就再也不會有痛苦。

現在，姑姑走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可是她還活著，活著就意味著要面對現實，面對無法預知的未來。而這個未來是不會有飄云相伴的。這樣的未來還有意義嗎？

她突然有些羨慕起姑姑，至少姑姑能夠無所顧忌地離開人世，去追隨她心愛的人。而自己卻沒有這個權利，她還有深愛著她的父皇、母妃，她不能夠讓他們失望，讓他們傷心。她必須裝作若無其事，忘掉她的愛情，忘掉那個飄然若仙的男子。做一個幸福快樂的公主。

但是，她能做得到嗎？再回到從前的生活軌跡上去，過那種沒有飄云存在的日子，對她來說又意味著什么？是枯燥，是無味，是一潭永遠泛不起波瀾的死水。飄云，如果我們倆沒有緣分，為何今生偏偏要遇在一起呢？既然有緣相遇，卻又為何無緣相守呢？難道我們注定是有緣無分嗎？

令狐飄云自從白敏中去世后，便一直住在白府，幫助白羽衣料理后事。不知為什么，他感到自己越來越彷徨，越來越無奈。入京以前，他是自由的，快樂的。多年以來，他跟著師傅軒轅集浪跡天涯，游歷人間，倒也逍遙自在。他的父親令狐绹在官場上混跡了數十年，早已經把生死榮辱看透。因此他從不逼自己的兒子去追求功名利祿，只要兒子能夠過得幸福快樂就好。飄云很慶幸自己有這樣一位開明的好父親。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長大成人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一個千年不變的規定。他必須按照自然的法則成親生子。而且，他正值風華正茂的青春時期，也渴望能有一位美麗的姑娘相依相伴，共享美好人生。對他來說這位姑娘倒是不必費神去找，他早已有了青梅竹馬的未婚妻——白羽衣，他的腦海里時常浮現出童年時期他們在一起玩耍嬉戲、唱歌跳舞的情景。他記得當初分別時羽衣那哀怨的眼神。當然他想的最多的是那個身穿紗衣在花園里翩翩起舞的小姑娘，輕歌曼舞，一派天真爛漫之情。

于是，他毫不猶豫地聽從父親的話，興沖沖地趕到京城，迎娶他的羽衣。然后他將帶著他的羽衣游遍天下，攜手天涯，過著無拘無束，神仙般的生活。孰料，現實卻并不象他想象中那樣美好。就在他娶親的當天，他的新娘羽衣竟被昏君強行帶入宮中。他只好放棄他的計劃，留在京城，找尋他的羽衣。可是，他怎么也沒有想到，在找羽衣的過程中，他邂逅了另一個少女，梅靈。這段日子以來，他驚奇地發現梅靈的一顰一笑都已經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可是梅靈是公主，是高高在上的皇女。他不可能娶一個公主做妻子，而他的家族也不愿意再和皇家沾上關系。他們根本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咚咚咚，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飄云哥哥，我可以進去嗎？”

令狐飄云微微一怔，說句實話，此時他心亂如麻，還真不希望看到她。可是，這也由不得他，羽衣畢竟是他的未婚妻，是令狐家有媒有證的媳婦。他不能不見。無論如何，羽衣都是他的責任。

“飄云哥哥，你在生羽衣的氣嗎？”白羽衣一進門便柔聲問道。

令狐飄云微一搖頭：“我怎么會生你的氣？羽衣，這么晚了，你有事情嗎？”

白羽衣小心翼翼地說道：“飄云哥哥，明天我就要回宮了，有些話我今晚若是不對你說，以后就可能沒有機會說了。所以才會在深夜打擾你，你不會怪我不懂禮數吧？”

令狐飄云道：“別說傻話了，雖說男女有別，但你我是未婚夫妻，就不必守那么禮俗規矩。你有話盡管說。”

白羽衣驚喜道：“真的？你剛才說我是你的未婚妻，這么說，你現在還承認我是你的妻子？”

令狐飄云苦笑道：“本來就是。你我本來就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定下的婚約。這是誰也不可能改變的事實。”

白羽衣松了口氣：“既然你還當我是你的妻子，那么我想求你一件事情。不知你是否能答應我？”

令狐飄云道：“羽衣，你怎么說話越來越見外？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說吧。別說是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能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會盡全力去做。”

“飄云哥哥，你是知道的，我爹爹已經走了，這么多年，我們家也很少有親戚走動。現在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如果沒有你，我真的不知應該怎么辦了。飄云哥哥，你真的不會離開我嗎？”羽衣說著說著，不覺滴出淚來。

令狐飄云心中一顫，是的，現在的羽衣除了自己之外已經沒有別的親人了。而且為了自己，她寧死也不做皇妃，甘愿做奴婢。他有責任照顧她，保護她，不讓她再受任何委屈。眼前的羽衣是如此的脆弱，無助。他豈能袖手旁觀呢？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于是，他扳住羽衣的肩頭，聲音有些激動：“羽衣，你明天不去回宮了。今晚我就帶你逃離長安，以后無論是天涯海角，我都會陪伴著你。你說好不好？”

白羽衣鼻子一酸，淚珠在眼眶里打轉。飄云哥哥還是在乎她的。她幾乎要脫口說好，但是，她不能說這個字。她現在不能走。“飄云哥哥，謝謝你。但是，羽衣不能跟你走。”

令狐飄云愣住了：“為什么？難道你不知道一旦回宮，再出來就很難了？”

白羽衣竭力控制住眼淚道：“我當然知道。可是我們不能只顧一時而不顧一生。我們要是逃走了，那么會連累許多人的。我現在是同昌公主的宮女。當初進宮時原以為會被皇帝凌辱，卻不想竟為公主所救，收留在鳳儀宮。這次能夠出宮回家奔喪也是公主為我再三求情。若是我就這樣走了，豈不是會連累公主嗎？公主幾次三番地幫我，我又豈能以怨報德，累她受責？”

令狐飄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羽衣，我只想問你一句，你是否想跟我走？不要再去管同昌公主，還有別的什么人了，你父親已經仙逝，京城里已經沒有令你牽掛的人。而我的家遠離京城，就算皇帝派人找到那里，只要我爹死不承認，他們也就無可奈何。至于同昌公主，我也想過了，曾經我也不想牽累她，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帶你走。甚至想設計讓你在皇宮里假死脫身。只是又不忍心讓受扒衣驗尸之辱。所以只好打消了那個念頭。可是，現在我已經管不了這么多了。同昌公主已經不是我們的責任。她是皇帝最心愛的女兒，根本不用我們過多的擔心，你逃走了，皇帝頂多罵她一頓出出氣，俗話說，虎毒不食子，他再怎么狠也不能對自己的女兒下毒手。羽衣，為了我們的幸福，就讓我們自私一回吧。我就不相信，天下之大，會沒有我們的容身之地。”

白羽衣堅定地道：“不，飄云哥哥，我爹經常教導我說，做人要光明磊落，活要活的坦蕩蕩，死要死的有尊嚴。我絕不能茍且偷生。明天我一定要回皇宮。因為我不能失信于公主，更不能失信于自己。”

令狐飄云有些心急了：“羽衣，你怎么如此固執呢？我們就是走了，相信公主她也不會怪罪我們的。她是那樣的善良，那樣的超脫，是世間少有的奇女子……”

“那飄云哥哥是在為失去公主這樣的奇女子而感到惋惜嗎？或者說是為了怕自己后悔才果斷地要帶羽衣離開京城？如果是這樣，你現在還有挽回的余地，羽衣絕不會有任何的怨言。”白羽衣不等飄云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

令狐飄云哭笑不得：“羽衣，現在不是斗氣的時候。我與梅靈既然今生無緣，就絕不會再有任何瓜葛。那個皇宮就是一個大漩渦，一不小心便會陷進去。連公主那種身份都要處處防范，步步為營。你在那里又要如何生存？難道你要一直在皇宮呆下去嗎？就算你想呆下去，公主也不能一直保護你。若是沒有了公主的庇護，你如何能躲過皇帝的魔爪？”

白羽衣正色道：“飄云哥哥，你放心，羽衣會小心處事的。我會盡力不讓自己受到傷害。而且我一定會為你守身如玉，一旦遇到危險，羽衣寧愿玉碎，也不為瓦全。”

令狐飄云臉色變得難堪起來：“瞎說。你最重要的是要保護自己的生命，其他的事情都在其次。答應我,無論自己發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有輕生的念頭。”羽衣的執拗有些讓他害怕了，他知道羽衣說得出去來，她就做得到。一旦受到污辱，她必死無疑。

感受到了令狐飄云無比的關愛，羽衣忽然兩眼發光：“飄云哥哥，你真好。羽衣今后就指靠你了。羽衣能不能正大光明地出宮也全在你的一念之間。”

“你什么意思？你既然不肯跟我走，我還能有何辦法讓你離開皇宮？”令狐飄云一時之間沒有領會出她的意思。有些遲鈍。

白羽衣道：“辦法是有的，只是不知你肯不肯做？”

令狐飄云道：“你說來聽聽。”

白羽衣道：“今年的科考快要開始了，飄云哥哥，你現在報名還來得及。假如你考得功名，進入官場，立下大功。然后再向皇上請求賜婚，到那時，皇帝就不好不答應。如此一來，我們不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成親了嗎？”

令狐飄云苦笑了：“羽衣，你想得太天真了。不是戲文看多了吧？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而且我一向喜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對功名利祿從來就沒有興趣。”

羽衣急道：“那你就算是為了我，為了救我出火坑，你就勉強試一試，行嗎？”

令狐飄云道：“就算是我想做，但是我自小跟師傅們學的課業都不是考功名用的，僅是興趣所至而已。現在讓我臨時抱佛腳做文章，是不是太遲了？”

羽衣道：“現在還不晚。我知道飄云哥哥聰明絕世，又出身在世宦書香。即使是臨時抱佛腳也會比別人強。”

令狐飄云搖了搖頭：“就算能考取功名，現今朝廷腐敗，又如何有建功立業的機會？”

羽衣道：“飄云哥哥，事在人為。只要我們肯努力，沒有辦不成的事情。就算不成功，至少我們也曾努力過，就不會后悔。假如我們連試一試的勇氣都沒有，那我們的將來還會有什么希望？你若是感覺很為難，就不用再管我了。我干脆一生都呆在宮中。而你可以忘記我，再重新找個妻子一起生活。我絕不會怨你。”

令狐飄云給她一噎，心里很不是滋味：“羽衣，你這是說哪里話？我怎么會丟下你不管呢？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讓我好好想一想，你的想法能不能實現？”

羽衣的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飄云哥哥，只要你肯去做，就一定會實現的。謝謝你，飄云哥哥，你是羽衣的驕傲。做你的妻子真是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