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64年的一天，晴空萬里，秋陽高照，一年一度的大唐秋閨科考又開始了。今年的主考官王鐸是由已故禮部尚書鄭顥推薦的，現為新任的禮部侍郎。他出身于中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太原王氏家族。字昭范，在會昌初年進士及第，累遷右補闕、集賢殿直學士，后被白敏中征辟為西川節度使府，之后由地方調入中央任監察御史。咸通年間，王鐸歷官駕部郎中、知制誥、中書舍人、禮部侍郎等職。其父王炎，官至太常博土。叔父王播曾是文宗朝的宰相，他的兄弟王式曾鎮壓過裘甫叛亂，又屢屢與南詔、沙陀作戰，為保大唐邊境的安寧作出了杰出的貢獻，是朝中威望甚高的大將軍。因此王家在朝中有不容忽視的勢力。

這王鐸素來有書呆子脾氣，性格剛硬，為人傲慢，向來以居官清廉聞名，卻不受朝中權貴所喜。歷年來大唐科場風氣敗壞，座師收受賄賂舞弊者比比皆是。科舉制度幾乎成了權貴豪門子弟跨入官場的專用臺階。但今天由王鐸做為主考官，無論是朝中哪位大員來賄賂，他都一概不買帳。這真是樂壞了天下的寒門學子，他們終于看到了一絲曙光。

令狐飄云在白羽衣的再三請求下，也參加了這次秋試。唐代參加科舉的考生大部分來自官學國子監，即國學生。他們在各級學館經初試合格后方被送入尚書省進行科考，因此被稱為“生徒”。也有部分人是自學自材的，只要他們向地方政府投牒自舉，測試合格者也可入京待考，叫做“鄉貢”。另外，還有極少數人可以通過當朝大員推薦直接參加考試，令狐飄云就是臨時走的這條路線。

令狐飄云本來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走進貢院，因而他并沒有進過官學，也未全面的學習過考生們必須掌握的課目。

科舉的主要科目為秀才、明經、進士、明法、明字、明算、一史、三史、開元禮、道舉、童子等。其中以明經、進士兩科最為重要。只是明經偏重于貼經墨義，進士則偏重試策詩賦。由于明經注重的是死記硬背，雖然相較進士科而言容易一些，但對于令狐飄云這位考前臨時磨刀的人來說就比較困難了。因此他選擇了進士科。

進士科的試策，就是根據考官給出的題目進行論述，內容多是政治、經濟、軍事等方面的相關問題。這是考試的最關鍵部分。除此以外，進士科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內容就是詩賦。這是因為唐代注重詩風，朝廷上下，達官貴人、騷人墨客皆以能詩為榮，因此只有在科考中賦得好詩，才有進士及第的可能。對于這一點，令狐飄云倒是蠻有信心。他出身在書香之家，自幼熟讀詩文，平日里也頗好寫詩弄文。

在衛兵們嚴密的監視下，眾位考生在各自答卷。與往年一樣，看到試題后有人歡喜有人愁。今年的試題為《轅門箴》等，考生們一面答題，一邊預測著自己未來的命運。

時間永遠是公平的，不會為任何人停留。經過幾天緊張地應試，科考終于結束了。考官搖了鈴，考生們陸陸續續出了貢院。看他們的表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有人眉飛色舞，有人愁眉苦臉。

令狐飄云心里倒是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只是身旁的幾個人神色卻截然不同。

其中一位叫蕭遘，是南蘭陵人，出自世宦書香之家，他的曾祖父是唐德宗的宰相蕭復。大概是幼承家訓，為人頗為恭謹謙遜，有禮有節。出了考場后，他的臉上一直掛著淡淡的笑意，很顯然是胸有成竹的樣子，卻讓人看起來沒有絲毫的張狂。

另一位是韋保衡，自考場出來他便哭喪著一張臉，神情沮喪之極。想必是考官們出的題目不合他的口味，沒有發揮好他的專長。

還有一位考生則神采飛揚，或許是今年的題目特別順他的心。他笑嘻嘻地向令狐飄云道：“令狐兄，蕭兄，今日感覺如何？”此人乃曹州人氏，名叫黃巢，出身鹽商家庭，善于騎射，生性豪爽，頗有一些粗豪之氣。他在科考期間結識了令狐飄云和蕭遘，他們三人在一起倒是相談甚歡。

令狐飄云見黃巢眉開眼笑，便含笑道：“看仁兄的表情就知道你剛才一定是對答如流，肯定能中榜了。飄云在此提前恭賀你青云直上了。”

黃巢哈哈大笑，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喜悅之情：“是的，我感覺這份題目簡直就是為我黃巢一人出的。不瞞你說，別看我五大三粗不象文人。我告訴你，我自小在鄉里可是出了名的小神童。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這是我八歲時寫的一首詩，當時認識我的人都認為我將來一定能成大器，頗有大將氣度。”

令狐飄云微微一怔，他咀嚼著黃巢的這幾句詩：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呵呵，想不到一個八歲的孩子就能寫出這般精彩的句子，而且頗顯氣魄。小小年齡志向倒是不小，霸氣十足。

他正要說話，身后的韋保衡卻先開口了：“喂，黃巢，你未免也太張狂了吧？口氣這么大，也不怕閃了自己的舌頭。”

黃巢正興奮著，冷不丁然被韋保衡澆了一瓢冷水，心中大為不悅：“你怎么說話呢？自己沒學問也就罷了，還好意思批評別人。象你這樣狹窄的心胸如何能成大事？”

韋保衡也不甘示弱，冷冷地回敬道：“黃巢，你可別太得意。現在剛剛應試結束，離發榜之日還早呢。你可不能高興的太早。誰能高中還不一定呢？用得著就般神氣嗎？我勸你還是謙虛一些，免得名落孫山的時候下不了臺階。”

黃巢不怒反笑，說道：“韋保衡，我不敢說自己一定能夠進士及第。但是，卻敢說你肯定無緣中榜，就憑你肚中的那一點墨水，這輩子恐怕是沒有希望了。趕快回家玩你的葉子戲去吧。”

韋保衡大怒：“黃巢，你真是狗眼看人低。沒有一點讀書人的修養，粗人一個，只配跟泥腿子們為伍。哼！我們大家走著瞧吧，看看誰會一輩子出不了頭。”他一邊說著，一邊向黃巢晃著手中的拳頭。

黃巢哈哈大笑：“好，我們大家就走著瞧。不是我黃巢小看你，象你這種繡花忱頭也來參加科考，真是丟盡大唐讀書人的臉面，真可惜了你那張小白臉。”

韋保衡氣得面色鐵青，卻一時說不出話來。黃巢伸手抬了抬他的下巴，又道：“不過，你倒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也許將來你可以依靠這張小白臉吃口軟飯。”

韋保衡臉色通紅，怒不可遏，想也不想他就向黃巢揮舞起拳頭。

黃巢大聲笑道：“就憑你這副病怏怏的身板也配跟我動手。真是自不量力。”他邊說邊伸手握住韋保衡的拳頭，稍微一用勁，韋保衡立時便疼得呲牙咧嘴。

周圍的考生們見此情景都捧腹大笑。

韋保衡狼狽之極，趁黃巢松手之際，趕緊脫離他的控制，狠狠地瞪了黃巢一眼，卻不敢再鬧，氣沖沖地快步走開了。

黃巢望著他的背影哈哈大笑：“小白臉一個，就是吃軟飯的料。”

令狐飄云和蕭遘在一旁忍俊不禁，也笑了起來：“黃巢兄，雖說韋保衡不討人喜歡，但老兄你說話也有些太刻薄點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對于這種小人還是少惹為妙。”

黃巢笑道：“哈哈，我才不怕他呢。我生來就是這種直脾氣，對看不慣的人說話絕不客氣。那小白臉除了會寫幾句淫詞艷曲，一無是處。還天天在大家面前擺著公子哥的譜。他爹不就剛剛提了個禮部尚書嗎？雖說科考之事歸禮部管，但他也得避嫌靠邊站，由侍郎大人主持科考。人人都說主考官王大人最不喜阿諛奉承之輩，而注重真實才學的有識之士。所以，今年我們這些毫無沒有背景的考生才有登科的希望。好了，不說這些了。令狐兄，蕭兄，今日終于考完了，也應該放松放松了，我們找個酒館去慶賀一下，走，兄弟我請客，陪我一起喝兩杯去。”

韋保衡氣呼呼地回到家中。一屁股坐到一張方凳上，不料由于用力過猛，方凳傾斜歪倒，他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地。廳內有兩個丫鬟正在掃塵，見狀都暗暗竊笑。忽見韋夫人從后堂走來，趕忙掩了口。韋夫人一見兒子倒在地上，連忙喝斥道：“瞎了眼的小奴才，看見少爺摔倒了，還不快快扶起來，是不是想挨家法了？”

丫鬟們嚇得趕緊跑過去，剛伸出手想攙扶韋保衡，便被他一把推開了。韋保衡自己站起身來，他一腔怒火無法發泄，只好將怒氣撒到兩個丫鬟身上。抬腳將兩個丫鬟踢翻在地，又向她們身上每人各踹一腳。仍覺不解氣，又接著拾起一根拂塵，對著她們抽打起來。

丫鬟們吃痛卻不敢叫喊，只好跪地哀求。“少爺，奴婢知錯了，請少爺饒恕奴婢吧。”“夫人，求求您，給奴婢說個情，奴婢再也不敢了。”她們苦苦哀求著，磕頭如搗蒜。

韋夫人有些心軟，但見兒子正在氣頭上，也不好開口。

韋保衡終于打累了，便大聲喝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頭們，下次再敢輕侮本少爺，本少爺一定打得你們滿地找牙。滾，都給我滾，別再讓本少爺看見你們。”兩丫鬟如逢大赦，強忍著疼痛，連滾帶爬地跑開了。

韋夫人見兒子猶自一臉怒氣，便和聲問道：“保衡，你這是怎么了？生這么大的氣。丫鬟們不知好歹，現在你打也打了，罵了也罵了，氣也應該順了吧。還有哪里不舒服？還是誰惹你了？或者是應考不順利？沒關系，你爹本來就對你應試就沒有抱多大的指望。你只要盡力就行了。你爹爹會想辦法讓你及第的。別再難過了。”

韋保衡一拳擊在身旁的撇腳案上。他恨恨地道：“早晚我要讓那個瞎了眼的鹽販子滾出長安，他想登科，門都沒有。哼，一條小泥鰍，還妄想學鯉魚跳龍門。”

正說著，父親韋愨從外面走了進來。

“保衡，老遠就聽見你摔摔打打，罵罵咧咧的。你究竟在干什么？考得不好還有理了？”

韋保衡趕忙分辯道：“不是啊，爹，你不知道那個鹽販子有多么氣人，他竟然敢當眾羞辱兒子，這口氣我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

韋愨道：“哦，是怎么一回事？說給爹爹聽聽。”

韋保衡憤憤地道：“就是那個叫黃巢的鹽販子以為自己能高中，瞧不起兒子，說兒子這輩子都別想考中進士，讓兒子回家玩葉子戲。他還說，將來兒子就只是個靠小白臉吃軟飯的料。”

韋愨邊聽邊皺眉，待韋保衡將事情的經過說完，他的眉頭也舒展開了：“原來是這樣，就這么點事情就能把你氣成這樣？你如此沉不住氣，將來還怎么做大事？沒關系，他不是說讓你回家玩葉子戲嗎？那我們在玩給他看看，讓他見識見識這葉子戲的玩法。”

韋保衡愣住了：“爹，您不是開玩笑吧。這葉子戲有啥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