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書容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去過那幢位于山頂的紅房子了。

她乘坐的黃包車只能送到山下，她需要沿著林間的石徑步行一個半小時。下車時還有些冷，她護著懷里的編織手袋，裹緊了風衣，在林間急走，漸漸的就有些熱了。

走到半山時，林間突然起了霧，猶如細雨一般潮潤，低低在山谷里浮動。

她望向山頂，那幢熟悉的紅房子早已隱沒于白茫茫的霧氣之中。回首來路，她忽然覺得這潮潤的霧氣，猶如他曾貼在她耳畔的低語，帶著一絲絲后知后覺的涼意。

兩個月前，她還是紅房子里的翻譯。

日復一日，她坐在那扇裝飾著印花玻璃的木窗前，安靜地與臺燈、詞典、打字機打交道。按照上級“宣傳出去，爭取過來”的外交原則，她負責收集解放區建設情況，結合反對內戰的政治主張，進行整理編譯，遞交上級審核后以電報形式發往國外。

于她在各種報道中讀到的解放區日新月異的變化而言，這份案頭工作著實有些沉悶枯燥，令她覺得自己有如窗外海灘上遠遠可以瞥見的那艘擱淺的舊船一般。

城市工作部的同志，已連續幾個周三下午，聚在樓下的會客室開會了。她拎著藤編水壺去樓下開水房接水時，總能從半開的門縫里看見他們熱烈討論的樣子。她很羨慕這些眼中有光的熱切的人，這也正是組織吸引她的原因之一。

那天，她打好了開水正要上樓，碰見了城市工作部的老羅倚在走廊的欄桿上抽煙。她客氣地朝他點頭問好，他卻愁眉深鎖一幅聽若未聞的樣子，她便徑直往前走了。

“小林同志，你會不會彈鋼琴？”老羅突然叫住了她。

“會一點兒，不過很久沒彈了，彈得不好。”她停住腳步，回頭笑了笑。

“你跟我來。”老羅彈掉了手里的煙頭，朝她示意道。

她疑惑的拎著水壺，跟著他走進了會客室。老羅一推開房門，室內眾人的目光便都朝她聚集了過來。她有些局促地望著大家，點頭笑著。

“翻譯處的林書容同志，她會彈鋼琴。”老羅指著她道。

她環顧會客室四周，除了沙發、茶幾和一組書柜，沒看見鋼琴的影子，略略松了口氣。自從戰爭爆發，她就再也沒有摸過琴鍵了。她覺得，肖邦、莫扎特、貝多芬，沒有一個比戰火下顛沛流離的國人更重要。若老羅要她現場給大家演奏，她心里真沒底。

“這，這真是太好了。”坐在門口的宋大姐頓時喜笑顏開，她起身接過她手里的水壺，熱切道：“小林同志，來，你坐下，我們慢慢說。”

她坐下后，才知道城工部這次要突破的人，是駐守濱城的國軍衛北奎。只是這位戎馬生涯多年的悍將，脾氣暴戾，性情多變，難以接近。城工部的同志研究許久后，決定從他剛剛晉升的兒子衛錦身上入手，他是除了衛北奎之外，最有可能接觸到核心軍事機密的人。而據城工部掌握的情報，衛錦是有將工作帶回家中處理的習慣。

線人說，他血氣方剛，應該喜歡美女。組織將玉芬姐從上海調了過來，她曾是十里洋場的風云人物，媚眼如絲，風情萬種，卻沒入他的眼。

線人又說，他可能喜歡高雅知性的美女。淑君是從法國回來的，她的祖父是清廷的高官，她與生俱來的典雅高貴，宛如公主。她在那場特意舉辦的晚宴上，吸引了所有男賓的矚目，他卻視若無睹。

之后，城工部還挑選過好幾個真正的美女出馬，也都沒能引起他的注意。就在城工部考慮要重新選擇突破口時，線人傳出了衛公館需要一名鋼琴師的消息。

她沒有料到，老羅的一句問話，最后讓組織選中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