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別的診斷室不同，除了桌椅、電腦、綠植之外，蘇燁的電腦桌角還放置著一個玻璃沙漏。沙漏的外型猶如鏡面對稱的透明水滴，讓這間極簡裝飾風格的診室，在嚴謹、縝密的刻板之外，多了一絲圓潤與通透。

眼看著上層的細沙即將漏光，夏妍熙的語氣莫名的焦躁起來，“蘇大夫，你覺得我真的不用再做檢查了？”

“至少神經系統的檢查是不用做了。”蘇燁合上了她的病歷資料，用食指將眼鏡往鼻梁上推了推，抬頭看著她，“但我能感覺到你的焦慮，或許，你可以去做個HAMA量表。”

“不是心理方面的問題，我覺得我的腦子里仿佛有個破洞，”夏妍熙的目光避開沙漏，落在了蘇燁白大褂的袖口上，白大褂略顯寬大的袖口下，露出了襯衣琥珀色的袖扣，她頓了一下，繼而竭力描述道，“很多事情，零零散散，像碎片一樣，我連接不起來……”

“你出院時，我告訴過你，腦外傷患者很多會出現失憶癥狀。”蘇燁轉眸看著那個即將漏光的沙漏，“從前幾次的檢查可以看出，你大腦涉及記憶的海馬區并沒有明顯的損傷，只要加以訓練，是有希望找回記憶的。”

蘇燁是綠島最有名的神經外科醫師。他的專家號不但貴，而且很難掛上。也因此，在他的診室里，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每位患者的就診時間不超過15分鐘。細沙漏完，病人就應該禮貌離開了。

注意到了蘇燁看沙漏的動作，夏妍熙的語速加快了許多，“可我按照你的醫囑，已經接受過三期記憶方面的康復訓練了。我以為至少會好一些，可是目前看來并沒有好轉。我能清楚記得車禍發生時的場景，卻不記得我為什么會出現在那個路口……”

最后一粒沙也沉落了下去。蘇燁用修長的指節撥轉了沙漏，又轉眸看著她，微笑道：“不急，你慢慢說。”

這樣的微笑，如同從百葉窗漏進診室的夏日陽光一樣，太過明亮，令她突然就忘記了自己剛才要說什么。

她怔怔的與他對視了幾秒，隨后便垂首望著自己擱在診斷桌上交握的手，陷入沉默。

所有的人都認為她已經康復了。因為大家看到，她的生活能力、工作能力似乎都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她反復固執的來醫院，就連她最好的朋友李茉都認為，她是看上了她的主治醫師，這位年輕的獨身的海歸醫學博士。

他對她一直是這么的有耐心。就連診室外面那個口紅色號總是與膚色不匹配的導診護士都說，她是唯一一個讓蘇燁翻轉沙漏的病人。這是她在衛生間里意外聽到的。

她其實并不想當這樣的唯一。因為她每次打開診室門走出去時，都能感覺到候診區那些像針一樣刺來的眼神。

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其實，最好的記憶康復訓練，并不是醫院里那些冰冷的儀器設備。”蘇燁道。

夏妍熙抬起頭，再次與他目光對視。

“我可以為你量身定制更好的訓練課程。如果你不覺得隱私被侵犯的話。”蘇燁的語氣，帶著一種不確定的轉折。

“隱私？”夏妍熙的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需要走進你的日常生活。”蘇燁停頓了一下，補充道：“但不是以醫生的身份。”

——“蘇燁能為她翻轉沙漏，還不是因為她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整天打扮得跟狐貍精似的勾.引他。”

夏妍熙的腦子里突然跳出了導診護士那天在衛生間里說的話。

這個姑娘當面總夸她會打扮，跟電影明星似的，背地里卻說她是“狐貍精”。她身在時尚圈，如果都不會穿衣打扮了，那就飯碗不保了。她不能接受的是，這姑娘說蘇燁被她美色所惑。

“我需要全面了解你的家庭，你的社會關系，你的工作，以及個人興趣愛好，這些都是人類記憶的重要坐標。只有摸清楚了這些坐標的方位，我才能找到通往你記憶黑洞的路徑，才可能完成記憶修復工程……”

“不以醫生的身份？”夏妍熙用問句的形式，重復了蘇燁的話。

“如果你始終當我是醫生，你的潛意識中就會產生保護性排斥。那樣的話，我并不能見到真正的‘你’。”蘇燁停頓了一下，不確定的問道，“你明白我說的意思嗎？”

夏妍熙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這句話，隨即又問：“那么，我應該當你是什么人呢？”

“一個新結識的朋友。”

人一生應該有三個朋友：醫生、律師和理財顧問。不是都這么說么？閨蜜李茉是律師，同學高濤在投行做股權融資，現在多了一個醫生朋友蘇燁，忽然就湊全了。挺好。

“我需要怎么支付這種量身定制的服務費？”

“不需要。我本身在做一個關于記憶損傷康復的課題，有課題經費。”蘇燁瞥了眼沙漏，“其實按照相關倫理原則，我到應該給你支付費用。”

“這么說，我是你的人型小白鼠？”

“小白鼠？呵，夏小姐的比喻……著實有趣。”蘇燁看著她，唇角勾起了一絲笑意。

夏妍熙輕松的笑了。他對自己這么有耐心，不過是想讓自己當他課題試驗的志愿者，也算是各取所需。